日落西山,出城踏春的遊人漸漸返回,陪着大小姐逛了一天,趙閒也是此時纔回到城中。
陪女人閒逛並不是個好差事,趙閒累的是腰痠背痛,剛回屋還沒做熱乎,紫月小侍女便急急跑來,說岳平陽傳喚他去都督府有要事相商。
趙閒不用猜,也知道嶽平陽所爲何事,不過耽擱,連忙換上鎧甲武服,叮囑紫月準備好遠行的用具,便出門往都督府而去。
揮鞭如雨,縱馬如飛,不消片刻,趙閒便來到了城中,立馬回望,黝黑的天幕中蒼茫一片,遠處燈火闌珊,整座城池便寂靜下來了。
未通報姓名,都督府內便有小校迎出,直接將他帶到了嶽平陽的書房。
屋子放置着巨大的沙盤,旁邊還有其他幾位老將軍,皆是金陵有地位的守將,監軍蕭子淵也在其中。
趙閒近日來走了不少過場,對在場的諸位大都熟悉,上前一一打過招呼後, 才輕輕擡手,明知故問的道:“嶽將軍,不知您喚末將前來,所爲何事?”
嶽平陽神情微動,往日不苟言笑的他,或許是因爲心中的愧疚和無奈,少有了露出幾絲親和的笑容。
擡手拍拍趙閒的肩膀,將他邀到沙盤之前,嶽平陽朗聲道:“趙閒,你上次所提,攜孤軍潛入北齊伏擊的事情,朝廷已經給了回覆,我與衆位將軍相商,也覺得甚是可行。”
在場的幾位將軍大都點頭,眼中神色卻不盡相同。此行完全是九死一生,雖然益處很大,冒的風險也是前所未有的,他們近日來與趙閒也有些口頭上的交情,與私應當勸阻趙閒,讓他不要冒險,但朝廷已經同意,他們也不好多說。
“是嗎!”趙閒聞言‘大喜’,急忙抱拳道:“多謝將軍成全,末將定然盡心盡力,不辜負朝廷的期望。”
“誒!”嶽平陽見他如此,情不自禁的輕嘆一聲,察覺不對又連忙搖頭,順勢勸道:“凡事要量力而行,你萬萬莫要貪功冒進,遇到危險立刻撤退,我會背好船隻,在天興一帶接引。”
嶽平陽神色如常,揹着生後的手卻攥緊了幾分,竟然有種不敢面對面前之人目光的感覺,轉頭瞧向了沙盤。
趙閒根本就沒看他的眼睛,而是在沙盤上觀察着行進的路線,點頭答應道:“末將知曉。”
監軍蕭子淵,因爲是蕭皇后的生父,趙閒對他頗爲友好,這老頭子也頗爲賞識趙閒,兩人一來二去,就差老哥老弟的叫上了。
他此時走到趙閒身旁,摸摸花白的鬍子道:“趙閒,此次行動非同小可,若能成便是千古第一奇功。凡事要準備周全,你打算帶多少兵馬?”
說到兵馬,趙閒遲疑了片刻,才說道:“潛入北齊,兵馬太多極易暴怒目標,三千足以。”
“三千?”蕭子淵當即皺眉,這麼少的兵馬,能成什麼大事。他連連擺手道:“勿要說笑,給你七千輕騎,用那個營的人由你自己挑選,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啊!”
嶽平陽站在旁邊,眸中神色極爲古怪。心中實在不忍,他擡手道:“如趙閒所說,兵馬太多易暴露目標,伏擊敵人五千兵馬綽綽有餘,太多反而不美。”
趙閒輕輕一笑:“那邊停將軍的安排了,我這邊下去挑人,北齊賊首這幾天恐怕就會前往隨州,耽擱不得了。”
夜幕將領,趙閒扶着佩劍,坐在城北軍營的主帳中,藉着微弱燈火翻看着手中的花名冊。
嘩啦一聲輕響,柳煙兒掀開營帳走了進來。因爲在軍中,她穿的是一身黑色緊身鎧甲,明顯是男人的款式,因此閒的有些寬鬆,好在她身材高挑,也不顯得累贅。
她抱着手中的木盒子放在案几上,看着發呆的趙閒,蹙眉問道:“趙大人,你怎麼了?”
趙閒回過身來,才瞧見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自己的柳煙兒,他揉揉太陽穴輕笑道:“我這人一看書就犯困,這麼多年的老毛病了。柳秘書,來給我錘錘肩膀,舒服了給你加月錢。”
“哼!”柳煙兒那裡肯依,將手中木盒放在推道他面前,認真道:“這便是近些日子製造出來的成品,派工匠實驗過幾次,準頭較之以往強上數倍,可惜裝彈的速度下降了不少。”
刻了膛線,裝彈速度自然慢了。趙閒將木盒打開,裡面是一隻短銃,重量適中,做工精良,手柄上面還刻有云紋防止打滑。他拿起來比劃了下,點頭讚道:“不錯,不錯,繼續加油,幹好了我給你升官,賞你個國公夫人噹噹。”
“啐!誰要做國公夫人。”柳煙兒都受不了他的胡言亂語了,將盒子收起來,眸子轉了轉,又問道:“聽說朝廷派你去北齊,執行一項秘密的任務,是不是真的?”爲防止北齊的探子得知消息,此時不能走漏風聲,知情的人只有幾個,柳煙兒也是方纔趙閒挑人的時候才曉得的。
“是啊!”趙閒神秘兮兮的笑了笑,站起身來看着掛在旁邊的地圖:“我要去北齊搶他們的公主,帶回來給我做小老婆,這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可以給我保密哦。”
柳煙兒見此事當真,不禁嗔怒道:“這麼冒險的主意,也不知是誰提出來的,腦子進水了吧。”
趙閒臉色微僵,回身兇巴巴的道:“是我提出來的,你又意見啊?”
“啊?!”柳煙兒不可思議的道:“你怎麼想出這種主意的?孤軍潛入北齊,前後左右四面受敵,那不是找死嗎?”
“女人家懂什麼,好好造你的火銃。”趙閒輕輕哼了一聲,威脅道:“我回來之前,你沒造出三千隻火銃的話,我就把你嫁給四德,他那肉山般的體格,抱着你估計都能把你擠的陷到肚子裡去。”
柳煙兒當即色變,氣呼呼的道:“你,你強人所難嘛!誰知道你要去多久,若只是三兩天,我便是神仙也造不出來啊!還有,我造出來了你打算獎勵我什麼?”
“這還有問嘛?我豈能虧待了你。”趙閒大大咧咧的拍拍胸口:“你要是完成了任務,怎麼也得賞你個國公夫人,不要激動,你應得的。”
“美得你。”柳煙兒都被氣樂了,在這閒腳背上踩了下,便急匆匆跑出了營帳。
趙閒笑容漸漸散去,聽着外面軍隊整齊劃一的跑步聲,還有男兒們血氣方剛的呼喝,他搖頭苦笑,不知在想些什麼。
柳煙兒前腳出去,外面便有再進來一人。
夜露深重,燈火暗淡,一層薄薄的春露凝結在蘇婉雲髮髻耳邊,清澈通透,在淡淡的月色中,閃爍着晶瑩的光輝。她纖手素顏,白衣勝雪,緩緩踏來,彷彿仙子下了凡塵,那股清麗絕塵的味道,讓着充滿男人味的軍營都清新了幾分。
擡眼瞧見她,趙閒神色微喜,連連招手道:“蘇姐姐,你來的正好。這花名冊看的我頭昏腦漲,還是你來幫我挑吧!”拍了拍屁股旁邊的座位,殷勤的邀請着她。
蘇婉雲少有的沒計較這些瑣事,她漫步行至桌案後,和趙閒並排坐着元帥椅上,拿起花名冊輕輕道:“今夜便有前往北齊的船隻,我提前出發,來向你道別。”
“哦!”趙閒嘿嘿笑了笑:“其實我挺想和你一起動手的, 那樣在路上也有個伴,不然長路漫漫多寂寞啊。”
“你有五千兵馬,路上怎麼會寂寞?”蘇婉雲搖頭輕笑,知道趙閒說笑便不再理他,轉而看着手中名冊,問道:“你想挑那些人?”
趙閒沉默片刻,輕輕道:“你把家有妻兒或者家中獨子的全挑出來,餘者隨我出征。”
“嗯?!”蘇婉雲臉色微愣,她還以爲趙閒會精挑細選那些戰績出色的士兵,卻沒想到條件竟然是這樣的。她心中疑惑,輕啓香脣問道:“你這是何意?”
趙閒苦笑一聲:“打仗,總會死人的。既然必須有人死,把其家人的痛苦將到最低,便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蘇婉雲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看着手中花名冊上的一個個名字,她心中莫名的顫了些。紙上雖然是幾個小字,可那個人的背後沒有隱藏着父母妻兒期盼的目光。
因爲北齊與大梁這無謂的戰爭,犧牲的百姓已經太多太多,與其繼續這樣耗下去,倒不如快刀斬亂麻,暫時死幾個人又何妨,長痛不如短痛,只是以後永遠的太平了。
手裡握着普通毛筆,她卻覺得自己像個掌控他人生死的判。將那些符合條件的名字一一勾去,蘇婉雲不忘安慰道:“你放心,我會時刻注意北齊的動向。你這個小子騙了師妹和我的寶貝徒弟,我豈能讓你隨隨便便就死了。”
“希望我福大命大吧!”趙閒輕輕笑了幾聲,便不再多言,看着蘇婉雲認認真真的挑選這出征的人選,眼中疲倦之意越發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