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的那晚。
陸振南的問話讓連年原本張揚凜冽的冷笑微微窒了一窒,繼而他才恢復了常色,瞥了一眼陸振南的臉,理直氣壯地道,“我大哥心好!再說了,不是程天易臨終之前把他女兒交付到我大哥手裡了麼?既然答應別人的事,當然是要做到的。”
陸振南噙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看着連年的臉,“可是,你大哥已經和我陸家達成一致,要把畫扇送回來了。”
連年一聽這話就愣了,他只知道連勇對他說的是畫扇被判給了陸家,難道居然是……
刊陸振南起身,拍了拍連年的肩,“小夥子,你還年輕,難免說話衝一點兒,今天是看在你對畫兒關心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只是……”說到這裡,他的嗓音微微變沉,“只是我陸家家大業大,並不會把畫兒繼承的那筆錢看在眼裡的。有些話,我不希望聽到第二次。”
陸振南話裡隱含的意思很明顯,他是讓連年不要再毀謗他們陸家收養畫扇的用意。
連年先還怔在陸振南那句有關連勇的話裡,一時沒有回神,等到他恍過神來,陸振南已經走出幾步了。
摭連年揚聲道,“你騙人!我哥哥說過不會拋棄畫扇的,他怎麼可能和你達成一致!”
陸振南腳步微微一頓,回過神來看了連年一眼,微微一笑,“有句話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祁二少爺不會沒有聽過吧?”
說完這句,陸振南又看了一眼連年,繼而再不遲疑,大步往外走去。
連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低低咒罵了一聲,低下頭來,就看到陸振南放在桌子上用來結賬的錢。看見他的錢,連年說不清爲什麼就惱恨了起來,一揮手,就把那兩張紅色的紙幣狠狠地拂到了地上。
回到醫院,畫扇還在睡着,沒有醒。
見連年臉色極差,許遠湊了過來,他看了看陸家父子,然後再次問連年他先前已經問過的那個問題,“他們怎麼來了?”
連年看了一眼坐在畫扇牀邊的陸齊安,冷冰冰地說,“帶畫扇回陸家去。”
許遠一愣,還沒來得及再問出什麼來,陸齊安朝連年看過來,溫和得體地笑道,“時候不早了,不如你們兩位先回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們守着就好了。”
連年冷嗤,“我哥把畫扇交到了我手裡,不完璧歸趙還給他,我可不走。”
許遠那個沒心沒肺的傢伙卻是揚聲問了起來,“怎麼回事,誰能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怎麼回事——畫扇不是祁家收養的麼,怎麼又要到你們陸家去了?”
連年對於這個問題的惱恨和困惑不比許遠少,他剜了正在給畫扇掖被角的陸齊安一眼,扭頭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他就給連勇打電話,誰想,連勇居然不接。連年正惱得想要摔手機,連勇的短信過來了。
“讓畫扇跟他們走吧,你馬上回來,有什麼話,回來再問我。”
連年咬牙切齒,黑亮的眸子裡幾乎噴出火來。說不會趕走她的是你,如今和陸家達成一致的又是你,祁連勇,你到底是在搞什麼?!
回市區的一路上,連年的臉色陰鬱得可怕。
許遠好幾次試探着想要問問事情的來龍去脈,硬是被連年的臉色嚇到了,生生地把疑問壓回了肚子裡去。
過了一會兒,許遠終究還是忍不住了,他看了一眼連年,旁敲側擊地低低嘟囔着,“小扇子連醒都沒醒,最後一面都沒見上,真可惜。”
連年一邊眉毛微微擡高,許遠知道這是他生氣的標誌,果不其然,連年說出口的話簡直像是吃了火藥似的,“誰說是最後一面?他們陸家難不成是修羅地獄,進去了就出不來的?”
許遠摸了摸鼻子,“說來也怪啊,陸家爲什麼非要把小扇子搶回去啊,你看啊,勇哥給我打電話還沒過多久他們就趕來了,咱們校車可是開了足足兩個時辰,他們一路上的速度得有多快!”
連年哼了一聲,嘴上沒說什麼,心底卻很是罕見地冒出了煞是惡毒的一句話——開那麼快,怎麼沒摔下高架去?!
回到市區,天已經快要徹底亮了。連年沒讓許遠跟着他回祁家,許遠畢竟也關心畫扇的去留,老大不樂意,最後是看着連年的臉色實在陰鬱到可怖了,他才撇了撇嘴,隨手招來一輛車,坐進去走了。
回到祁連勇的家,連勇正坐在客廳裡等連年,看着面色萎靡,像是一夜沒睡的樣子。
見連年回來,他急急起身,“畫扇怎麼樣了?好點兒沒?”
連年看他一眼,沒說話,徑直走到了沙發邊上,蹙着眉尖坐下。
連勇大約也猜出連年在怪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繞過沙發來,坐在連年對面,“連年,我……”
連年擡起眼睛,看了自己大哥一眼,然後聲音泛冷,“陸家給了多少錢,你這就把畫扇給賣了?”
連勇面色一白,連年頎長的身子往後倚,靠在沙發上,“我可是聽你親口說過,你不是爲畫扇的錢才養她的,怎麼,這會兒是你反悔了?”
連勇眉毛蹙得很緊,他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昨天在醫院值班的時候,陸振南帶着自己的律師親自來了,他開誠佈公地就問祁連勇要多少錢,祁連勇當時也很激烈地反駁了陸振南,可是到了後來,陸振南使出了殺手鐗——他搬出了豆蔻。
一搬出豆蔻,祁連勇就繳械投降了。天知道,他根本就不稀罕陸家的錢的,可是,他的女友豆蔻有把柄握在陸家的手裡,他不能讓豆蔻有任何閃失。
陸振南臨走前給祁連勇扔下了一張支票,上面有一百萬,連勇現在如果說他根本不稀罕那點兒錢,連年會信麼。
臨出門,陸振南意味深長地對祁連勇說,“不想你女朋友出事的話,你最好,別再去打擾我家畫兒,她是我們陸家的人,早晚都是要進我們陸家門的。”
陸振南把豆蔻搬了出來,這件事根本就不用律師來協商交涉了,祁連勇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好答應下來。
——可是,這些緣故,他該如何對自己的弟弟連年解釋?
連年一直盯着連勇的臉看,他平靜地看着自己大哥不住地神色變幻,等到看出連勇一副有難言之隱的爲難模樣,連年冷笑一聲,起了身,大步走出了祁連勇的家。
接下來的好多天,連年再沒踏入連勇的家門,有時即使路上迎面遇見了,連年也多數都是立刻定住腳步,等到連勇率先對他開口,他纔不冷不熱地應那麼一句半句的。
“嗯。”“哦。”“是。”“好。”
這些天來,連年對連勇說的話,不過以上幾句而已。言簡意賅,絕不拖沓。
看着連年頎長倔強的背影,連勇在心底嘆氣,自己這個弟弟最是眼底不容沙子,這下好了,自己把他給得罪了。可是……又有誰能明白他難以言說的苦衷呢?
這些天,畫扇一直沒有去學校。
連年每天都按班按點地跑到附小去看,卻每每落空,直到有一天許遠從外面喜滋滋地跑進來,拽住連年的胳膊就往外跑,笑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快,快,陸齊安帶着畫扇來上學了!”
連年心頭一動,腳步不由地加快了許多,等到跑到了附小校園裡,剛好碰見從辦公室出來的陸齊安和畫扇。
陸齊安依舊是白襯衣牛仔褲的裝扮,如果不是和他見過幾次面知道他的脾性要比同齡人沉穩溫和得多,很多人都會把他當做和連年一樣張揚凜冽的少年的。
而畫扇,不再是穿着雪白色的公主裙了,反倒換了一身明黃色的蓬蓬裙,襯着那披散下來的微微燙了燙的黑色軟發,還有那張蒼白瑩潤的小臉,愈發像是一個高傲冷漠的豪門小公主了。
陸齊安見到連年,嘴角溫和的笑容雖然斂了一斂,但終歸還是笑着,他低頭對畫扇說了句什麼,畫扇這才擡起眼,朝連年所站的地方看了過來。
那一眼,像是僵了,畫扇第一次看了連年那麼久,蒼白的小臉上明明面無表情,卻又兀自不肯移開眼去似的。
連年也怔怔地站着,還是許遠比較長袖善舞,他走過去對陸齊安打招呼,“來送小扇子上學?”一邊說,他一邊伸手把畫扇從陸齊安身邊扯了過來,又拉着畫扇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退,分明是想讓她離連年近一點兒。
陸齊安溫和地笑,“不,是來辦轉學手續。”
一句話,讓許遠拉扯着畫扇小手的手顫了一下,他擡起眼睛看陸齊安,“小扇子在這兒上得好好的,爲什麼要轉學?”
他回頭看了一眼面色一下子陰鷙了起來的連年,“再說了,這裡還有我和連年,好歹也能照應着她,爲什麼要轉學啊?”
陸齊安嘴角笑容得體,眼角卻是朝面色不好的連年瞟過去一眼,他在心底暗暗好笑,許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