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聽到也不敢相信,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就平淡了。我們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只是九妹,你呢,你想好前面的路了嗎?”
玉傾心見玉傾顏不說話,忽然扭頭問道。玉傾顏看着她柔和的五官,以及臉上的嚮往,深吸了一口氣道。
“我想當女皇,我想……改變這世道。”
玉傾心聞言,嘴角的笑意有一剎那的僵硬。咬了咬脣,她別過臉,直視着前方道。
“姐姐不能幫你了……改變這世道,何其的難……九妹,你不會後悔嗎?”
玉傾顏笑了一下,也跟着她望着前方道。
“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從未後悔今日的說法,無論是爲了我愛的人,還是愛我的人,我都該一往直前。”
東方日出,萬丈光芒在玉傾顏說出這麼一句,忽然射了出來,刺痛了人的眼球,亦是將玉傾顏的臉照得堅毅。
玉傾心笑了笑,苦聲笑道。
“九妹與我們到底是不同的,姐姐希望看到你成爲女皇的那一天。”
玉傾顏點點頭,沒再說話。這幾日,她總習慣的跟玉傾心說話,在這個皇朝,那麼多兄弟姐妹,都死了,如今只剩那麼幾個了,想想……也真是一件壓抑的事情。
幾天之後,玉傾城回帝都的消息傳來,女皇率領大臣們出宮,一些近臣她都暗暗告知了,但是玉傾心與玉傾顏,還有玉傾雪,她都沒有告訴她們。
十一月十一的月印帝都,也開始飄起了小雪。玉傾魅雖然從小對自己的這些兒女沒感情,可是玉傾城卻是她最看好的一位皇子,爲人內斂,聽話,而且又爲月印打了很多場勝仗。
此刻在城牆上,看着那遠遠的隊伍慢慢走向帝都,她的眼眶也不自覺的紅了起來。這是女皇第一次因爲一個人而紅了眼,玉傾顏等人站在後面沒有發覺,臉上滿是高興,她們瞧着長長的隊伍,皆在心中想着,一年過去了,他們終於見面了。
然而,玉傾顏看了一會兒,忽然發覺回來的隊伍有點不對勁……爲什麼軍旗上都繫着白色的布條!
心中有不好的預感,玉傾顏強忍住害怕,看向玉傾魅,卻見玉傾魅的手有些顫抖。
雪花慢慢的飛舞着,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如此的快,令人措手不及。
玉傾心似乎也發現了不對,放在袖子的裡的手顫抖不已,她還未反應過來,看到女皇及幾位大臣,忽然從袖子裡拿出白色的布條,慢慢的系在了頭上。
然後玉傾魅忽然對着那個隊伍,噗通一下子跪了下來。
“晉陽皇子……已爲國捐軀……天佑我月印,晉陽皇子封爲晉王……”
恆軒的話在耳邊響起,後面說什麼,玉傾顏一句也沒聽見,只覺得耳朵嗡嗡直響,腦袋一片渾噩,隨着玉傾魅跪在地上,眼淚忽然不自覺的洶涌而出。
旁邊的玉傾心徹底放聲的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她差點從城牆上跳了下去,卻被一旁的侍衛趕緊拉住了。
“兄歸來時,共醉酒當歌!”
那一句話,似乎從遙遠的地方飄來,玉傾顏還能看到玉傾城對自己笑着喊道。
“顏兒……”
再也忍不住,玉傾顏低聲哽咽了起來。玉傾心哭着哭着,一下子暈了過去。玉傾顏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告訴自己絕對不能這麼沒用。
所有人都未曾想過女皇會因爲玉傾城的死那麼難過,匍匐在地上,玉傾魅全身都在顫抖。玉傾雪也在後面低低的哭着,所有大臣都發出了細小的哽咽聲。
曹智帶着玉傾城的屍體進入了皇城後,玉傾魅帶着大臣們都從城牆下來,等候着玉傾城。玉傾心被送回了宮中,玉傾顏強忍着想要嚎啕大哭的衝動,隨着女皇一起。
將玉傾城的屍體運到女皇的面前,停了下來,曹智跪在女皇的面前,低聲道。
“晉陽皇子殉國了,臣去遲了,請女皇責罰!”
後面長長的將士全都跪了下來,玉傾魅的眼睛有些紅,看向插在玉傾城棺木旁邊的月印軍旗,她語氣裡帶着悲慼,但是依舊聲音很是響亮的道。
“起身!按照皇家規定,晉王理應厚葬於皇家陵!他宮裡的宮人以及珠寶,皆陪葬!開棺,讓寡人看看寡人的皇兒。”
玉傾魅說到後面,語氣顫抖不已。玉傾魅的喉嚨發硬,到現在還不敢相信,玉傾城已經死了的事實。
玉傾城的棺木很快被打開,玉傾城被整理得乾乾淨淨,俊逸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他就躺在棺材裡,安詳得似乎沒有一點牽掛。
“皇兄……你答應我的……待兄歸來時,共醉酒當歌……你忘了嗎……”
玉傾顏站在棺木旁邊,哽咽的說着,仿若這句話,是昨天說的一樣。躺着的人沒有回答玉傾顏,只有雪花還在無聲的飛舞着。
有些許落在玉傾城的臉上,還有睫毛,頭髮上。玉傾顏終於再也忍不住,全身顫抖,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隱忍的抽泣聲越發的大了起來,她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
棺木不知何時已經蓋上,運往玉傾城的重華宮裡。玉傾顏哭得意識都沒有了,華蓮怎麼勸,也勸不了,到最後只能任由她去了。
大雪紛飛,玉傾顏不知道哭了多久,又往重華宮裡跑去,然而到了重華宮,一切都被封鎖了,不許任何人進去。因爲擔心有些宮人害怕陪葬逃跑,所以重華宮現在不準任何人進出。
頂着鵝毛大雪,玉傾顏凍得臉色一片慘白的慢慢往自己的水央宮裡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白雪地上,一雙白靴子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
要將她實現都朦朧的雪也沒有,玉傾顏停了下來,慢慢的擡起頭來,她看見官長鈺撐着傘,站在自己的面前。長髮隨意的挽起,他的臉色平靜而又柔和。
“節哀。”
官長鈺語氣很輕的說着,似乎擔心自己說大了一些,眼前這個人就會受不了。
玉傾顏看着官長鈺,眼淚忽然洶涌而出,剛想投入官長鈺的懷中,忽然眼前一黑,她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她現在滿腦子裡只有“皇兄死了……皇兄死了……”這一句,在暈之前,她還是這樣想的。
七天之後,玉傾城的葬禮,然而不知道是誰傳出……玉傾城的屍體在回帝都的第二天就消失了……此次髒進皇陵的,只是一個假的屍體。
玉傾心從知道玉傾城死後,每天都吐血,身體越來越差,整個人瘦得跟得了不治之症一樣。
站在皇家陵前,玉傾顏忽然想起玉傾吟死的那天。只是這天,到處白雪皚皚,寒冷的風侵襲着每個人,玉傾顏凍得什麼都不想,亦或是,不知道該想什麼……
長長的出殯隊伍伴隨着嚎啕的哭聲,讓人難受異常。玉傾顏的喉嚨僵硬,只是不斷的抽泣,眼淚不斷的從臉頰砸落在地上。
她多想這一切只是假的,明天睜眼,皇兄會坐在自己的牀榻告訴自己沒事,死的不是自己,可是……每天早上醒來,都是冷寂的房子,只有陌陌跟長鈺等人,再也沒有皇兄那焦急的面孔。
“皇兄……”
喃喃自語的喊着,玉傾顏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玉傾城了,就像見不到伏華一樣,他們都死了……死了……
玉傾城的葬禮結束後,新年又快到了,玉傾魅並未殺畢克可汗,而是與他談判。封他爲藩王,賜屬地,每年還反過來給他們食物與金銀財寶,但是芷溪關外的遊民,再也不能侵犯月印王朝。
畢克可汗這次被抓住,本就以爲自己死定了,如今女皇大發慈悲,他自然是答應的。然而……他自己心中都清楚,藩王不過是束縛他,牽制芷溪關外的幾萬遊民。
然而玉傾魅這次是真的實行了漢化方式,芷溪關每年冬天會開關,讓遊牧民族進漁平縣做買賣,甚至,芷溪關外也開始建立了一些小房子,遊民民族開始安居了下來。
今年新年,玉傾顏因爲玉傾城的死,大病了一場,病到新年假期結束,才慢慢的好轉,但是整個人卻瘦了一圈不止。
原本每天都嘔血的玉傾心也重新回到了朝堂上了,只是相對於之前,她整個人實在瘦得不像人形,圓潤的臉蛋都凹進去了,眼睛也凹陷了起來,紅潤的膚色變成了蠟黃色,一點也沒有之前的漂亮。
玉傾魅的身體也越來越差,朝堂上坐着,每天早上咳個不停,有時候大臣還看到她口中咳出了血。
這日早朝上完,玉傾心,玉傾雪,玉傾顏三個人照例去華蓮的華守宮學習,然而才走出大殿,恆軒卻從御書房這邊走過來,低聲的喊道。
“錦華公主,清逸公主,陛下有請。”
三人微微一愣,沒有被請的玉傾雪心中有些不高興,但還是默不作聲的去了華蓮的華守宮。
玉傾心在前面走得很快,也不等玉傾顏。自從開年她來上朝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刻薄,與玉傾顏作對,對玉傾顏似乎有很大的怨氣,玉傾顏喊了她幾次,希望與她談談,都被她拒絕了,去她的宮裡,更是被宮人攔在外面。
兩人來到御書房,玉傾魅身子佝僂着看奏摺,臉上的皺紋近看來,越來越多。
“參見母皇。”玉傾心。
“參見母皇。”玉傾顏。
玉傾魅見她們到來,放下手中的奏摺,看着她們的冰綠色眼珠有些渾濁。
“心兒……昨日你與母皇說,小老九想當女皇,此事可是當真?”
手放在桌子上,玉傾魅聲音也有些嘶啞的問道。玉傾顏背後一寒,有些不可置信,但是她卻只是低着頭。
“是!千真萬確,不久前,她才這樣跟我說的。而且九妹經常出入宮外,與宮外的人,接觸甚多!”
玉傾心聲音響亮的回答着,語氣中帶着惡毒的冷笑,她絲毫不爲自己此刻的行爲感到有什麼不妥。
“老九,你二姐的話,是真的麼?”
玉傾魅的語氣平靜,眼神單單落在玉傾顏的身上。玉傾顏本有些害怕,但是想想,玉傾心沒有證據,她何必害怕?
擡頭,她目光平靜的看向玉傾魅,臉上沒有絲毫的害怕。
“兒臣從未說過那樣的話,而且兒臣去宮外,只是看望一位已故的男寵,母皇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旁邊的玉傾心冷哼一聲,沒有說話。玉傾顏心中有些難過,二姐忽然與自己翻臉,她想都沒想到。
“在這立太女之位的茬兒,你們兩個最好安分一點,不然到時候別說寡人偏心,退下吧。”
玉傾魅拿起一本奏摺,隨意的說着。玉傾顏點頭稱是,沒再多言。玉傾心也道了聲是,就退下了。
玉傾顏跟着玉傾心纔出去,兩個人往華蓮的華守宮走去,玉傾顏斟酌了一會兒,還是在她身後道。
“我不知道二姐爲何忽然這般針對我,我可做過什麼對不起二姐的事情?”
玉傾心繼續走着,沒有回答。玉傾顏不甘心,走到她的前頭,一把攔住了她。
“皇兄不在,我們理應更加相親相愛,爲何總是在母皇面前道我不是?”
說到玉傾城,玉傾心才冷聲笑了起來。
“皇兄之前叫你相親相愛,你怎麼不聽?皇兄現在死得屍骨都沒有了,你才假惺惺的跟我說相親相愛?正是因爲你,皇兄纔會死!知道母皇爲什麼非要皇兄領兵去芷溪關嗎!你不爲皇兄報仇,還想繼承她的皇位!”
玉傾顏總覺得也許皇兄被派去芷溪關,就是因爲他知曉了玉傾魅的秘密……知道她的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知道他們這些兒女其實都不是她親生的。
“對不起,二姐……”
玉傾顏想到之前與玉傾城作對,就覺得對不起玉傾城。玉傾心看她跟自己道歉,又冷笑了一聲才哽咽的大聲怒道。
“對不起有什麼用?!對不起皇兄就能回來嗎!對不起他就能回來嗎!都是因爲你!都是因爲你!我恨你!你想當太女,想當女皇,永遠都不可能的!除非我死了!”
說到最後,她幾乎是吼着說出來的,不顧那些宮人的側目,她看着玉傾顏的眼睛裡滿是怨毒。
玉傾顏咬着脣,喉嚨發硬,她的眼眶有些模糊了起來。
“二姐……真的對不起……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不要這樣對我……”
皇兄已經死了,她還有誰?她只有這麼一個二姐了,可是,二姐也要離她而去了,特別是她說恨自己,讓玉傾顏感覺心如刀絞。
“打你?!你以爲我不敢嗎!”
說着,她已經擡頭,在玉傾顏還沒反應過來時,“啪”的一聲,狠狠的甩了玉傾顏一巴掌,玉傾顏被打得臉部發麻,嘴角都溢出了血漬。
“活該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如果可以殺你,我恨不得殺了你!然後將你的頭割下來,給皇兄祭拜!”
說着,她已經往回宮的路上跑去。玉傾顏站在原地,摸着發疼的臉,眼眶酸澀。到底是爲了什麼,她們非要走到如今這一步?
慢慢的走向華守宮,她神情恍惚。華蓮給玉傾雪講完了課,看她渾渾噩噩的,臉上還有五個巴掌印,心中有些奇怪之餘,出聲道。
“錦華公主呢?”
玉傾顏被他的聲音拉回現實中,才發現自己到了華守宮。
“她說自己不舒服,先回宮休息了。”
低着頭,玉傾顏小聲的說道。華蓮點點頭,隨後便道。
“公主的臉腫了,先擦點消腫的藥,我再跟你講課吧。泠雪公主,今天你的課程學得差不多了,就早些回去吧。”
玉傾雪看玉傾顏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點了點頭,她拿起自己應該要背的書籍,就退出了華守宮。
“公主與二公主吵架了吧?二公主最近都在朝堂上針對你,是個人都看出來了。不過……這好像是女皇的意思。女皇看樣子,不希望留下你們兩個了。”
玉傾顏讓他給自己擦着臉上的紅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公主最近還是小心一點,御史府那邊已經盯上你了,稍有不慎,被人彈劾,公子就要遭殃了。御史府的能力不容小覷,他們公正,卻又缺心眼。”
華蓮繼續說着,玉傾顏依舊很沉默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但是冷不防的,一滴眼淚忽然滴到了華蓮的手上,帶着滾熱。
“公主……”
華蓮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看着玉傾顏一個人低着頭流淚,不自覺的嘆息了一聲。
“我知道你與從前的二公主關係很好,可是……有些感情總是會變的,俗話說,喜歡得深,恨得就深。該放手,就要放手。”
繼續給玉傾顏擦藥,華蓮耐心的說着。若是情況允許,玉傾顏一定要抱着他痛哭,可是她只能默默的點頭。
“我想跟二姐說對不起的……都是因爲我,皇兄纔會被派到邊疆,皇兄纔會死,母皇都下定決心讓他死了,即使母皇難過皇兄的死,可是心中也知道皇兄非死不可……爲什麼……那麼多年的恨,爲什麼母皇非要報復到我們身上?”玉傾顏一口氣說完那麼多,腦子渾渾噩噩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說出了一些什麼話。只是不斷的哽咽着,眼眶裡滿是淚水。華蓮的臉有些僵硬了起來……玉傾顏什麼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