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承明殿
皇帝看着眼前的漠河魚,西嵐酒,還有熬了三個時辰的雪米粥,皺了皺眉:“爲何等了這麼久纔上來?”
四喜躬身道:“皇上,聽御膳房的人說,這漠河魚刺多肉細,侍弄起來要花些時間,西嵐酒要現蒸纔好喝,而雪米粥......熬三個時辰是尚宮大人特地吩咐的。”
皇帝伸手將那雪米粥舀了舀,皺眉道:“這米都成糊糊了。”
四喜探頭看了一眼:“皇上嚐嚐?也許有些不同?”
皇帝略嚐了一小勺,在四喜期待的目光下,閉上眼睛品了一會,突然道:“不好!”
四喜一驚:“皇上?”
“隨朕去廣明殿!”皇帝話音未落,人已經快步到了殿外。
四喜連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廊檐下,方雪晴看着皇帝疾步離開的身影,踱着步子從陰影下走了出來,淡淡地道:“現在什麼情況?”
一名候在廊下的宮女小聲稟告:“娘娘,咱們的人奉命去廣明殿捉貓,但卻被外圍的禁軍給攔下了。那小頭領說什麼,要進廣明殿非要有皇帝的聖旨,不讓咱們的人進去。
咱們的人正和禁軍理論,那隻貓卻自己跑了出來,禁軍的小頭領爲了討好主子,也叫人上前幫着捉那隻貓,現在廣明殿外面都已經熱鬧了好幾個時辰了。”
方雪晴淡淡地笑了一下:“禁軍到底是吳義的手下,不敢違抗聖旨,不過廣明殿外面這麼熱鬧,邵非緋就沒出來看看?”
“聽說是喊了兩嗓子,但是沒人理她。”宮女討好地道:“現在的廣明殿就和冷宮差不多,她還以爲她是那個六部尚宮呢!”
方雪晴冷冷一笑:“不要掉以輕心,一切到了明日才見分曉,緋然居那邊如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速來報我。”
宮女躬身稱是。
方雪晴擡眼望了眼天邊的紅月,冷笑了一下,縱身躍上了房頂,追着皇帝的足跡去了。
此刻,
楚非緋一身宮女的服飾,正低着頭和其他宮女一道,站在道邊的花樹下,靜息迴避。
一隊禁軍腳步匆匆地走過,然後是一隊小太監宮女,最後纔是快步疾走的皇帝和四喜。眼簾中映入那明黃色的翻飛的袍角,楚非緋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待皇帝的儀仗通過,楚非緋剛要長出一口氣,卻忽見一道白影從樹上落下。
衆宮女驚呼一聲,待看清那從樹上跳下來的,正是風頭正勁的一品宮妃方雪晴時,又紛紛低頭請罪。
方雪晴輕輕冷哼一聲,眼光掃也沒掃衆人,便徑自往前面追皇帝去了。
楚非緋暗暗鬆了口氣,凝視了一眼方雪晴窈窕的背影,轉身隱入了御花園的花徑之中。
皇帝到達廣明殿時,外面正一陣兵荒馬亂。
除了少數的禁軍還在原地站崗。絕大多數士兵都在各自舉着火把,在廣明殿外的草叢裡尋找什麼。
一聲皇上駕到,衆人連忙就地跪倒。
皇帝惱怒地看着盔歪帽斜的衆禁軍將士,冷聲喝道:“怎麼回事?”
當值的小頭目連忙請罪:“回皇上,末將等正遵令守衛廣明殿,不想雪淑妃突然遣了人說什麼捉貓,末將因無諭旨,不敢擅自放這些宮人入內,正爭執不下,恰逢此時,邵大人的那隻貓自己從牆頭竄了出來,那些宮人抓不住,便要末將等禁軍將士幫忙捉貓。末將......末將......”
“所以,朕的皇城禁軍就一起跟着宮女太監捉貓了是不是?”皇帝冷笑道。
那小頭目連忙磕頭道:“皇上,小將雖然確實下令捉貓,但卻不是因爲雪淑妃的命令,而是,而是小將想着廣明殿內,此刻邵大人無人陪伴,而那隻貓又是邵大人的心愛之物......”
小頭目的聲音低了下去,皇帝臉上的惱怒也散了一些,冷哼一聲:“你倒是好心,看來我倒是該向吳義說說,嘉獎你一番。”
“不敢不敢。”小頭目連忙磕頭。
早有人推開了廣明殿的殿門,皇帝大步當先走了進去。
四喜路過那小頭目,輕笑了一聲:“起來吧,機靈鬼兒。”
小頭目連忙爬了起來,知道自己這番話大概是讓皇上滿意了,一面謝着四喜提點,一面暗暗擦着額頭的冷汗,只是這臉上的喜色還未露出,就看到那雪淑妃冰冷的眼神,又是一身冷汗冒了出來。
“哼,機靈?我看是蠢!”方雪晴冷冷地哼了一聲,甩袖也走進了廣明殿。
寢殿門口,那名負責看守的宮女跪在門前接駕。
皇帝停在門前冷聲道:“邵卿在做什麼?”
“回皇上,尚宮大人,已經睡下了。”宮女惶恐地回答。
“這才三更,她那個脾性,會這麼早睡覺?把門打開!”皇帝冷笑了一聲。
宮女連忙上前推開了房門,寢殿之中,漆黑一片,皇帝怒道:“混賬!怎麼連燈都沒點?服侍的人呢?”
宮女跪在殿門前,喃嚅地不敢回話。
“是我叫人將廣明殿的人都迷昏了,扔在側殿裡。”身後傳來一個冰冷的女聲。
皇帝猛然轉身:“你!”
“怎樣?”方雪晴揹着手,緩緩地步上臺階:“我答應你不動邵非緋,可沒答應不動她廣明殿的宮人,再說了,不過是昏個兩天,等明天大事一定,她還自是她的六部尚宮,你又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方雪晴話語雖在解釋,神態卻是半點服軟的意思都沒有,一雙冰冷的水眸直直地盯着皇帝:“你可別忘了,你是怎麼答應我的,我能容得下她,不過是因爲......”
“夠了!”皇帝低低地冷喝一聲,打斷了方雪晴的話:“你來做什麼?”
“怎麼?就許你來,我就不能來看看我的好姐姐?”方雪晴語帶嘲諷地道。
皇帝警告地盯着方雪晴,忽想起他們在這裡吵了這麼久,寢殿內部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連忙扭頭看去。一眼之下,卻像是被一根銀針連着細線自心中穿過,那痛綿綿長長,連着他的五臟六腑都幾乎抽痛了起來。
月光不知從哪映射而入,將寢牀那一處照得雪亮,寢帳此刻被撩起了一個縫隙,露出楚非緋那張眉目如畫的精緻小臉。她的頭髮披散着,襯得那張小臉越發的小巧蒼白,指尖輕撩着帳子,露出半截雪白的中衣。她垂着眸子,水亮的眸子半分也不肯看他一眼。
他滿心的思念和苦楚說不出來,一句非緋到了嘴邊,又被他強行嚥下,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邁步上前,去摸摸她那雙蒼白的小手是不是十分冰涼,他想摟住她那瘦弱單薄的身體,告訴她莫慌莫怕,有他在,誰也無法傷她......
可是他的腳剛剛擡起,身後便傳來方雪晴重重地冷哼。
他醒悟,心中一陣悽苦,又一陣痛恨,卻只能咬着牙站在原地:“邵卿,可曾受到驚嚇?”
“更深露重,皇上漏夜至此於禮不合,請回吧。”楚非緋輕聲說完,便放下了帳子。
皇帝只覺得自己的那顆心像是生生失掉了一塊,悶痛得喘不過氣來。
“看也看過了,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明天不用早朝了?”方雪晴在一旁冷聲道。
明天......早朝......皇帝心中一陣苦笑,也罷,便等明天塵埃落定,邵卿,你且安心等我。
廣明殿終於恢復了沉寂。
寢牀的牀帳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他們都走了。”
“呼,好險,還好皇帝沒有起疑。”宮女阿婁自牀尾的被下爬出,擦了擦緊張出的冷汗,費力地伸手撩開了牀帳。
月光自屋頂的破洞灑下,照在牀上那個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披散着頭髮,卻身材高大的男人的身上。
男人擡起臉,半邊臉描畫精緻,被那頭髮一遮,竟然酷似楚非緋,另半張臉眉清目秀,全然是一個奶油小生的模樣。
“李青,趁現在皇帝剛走,禁軍鬆懈,你快些潛出宮去,將主子交代的事辦了。我知道後山廢宮那裡有一條密道,原本是我們緋然居傳遞消息用的,你便從那裡出去,小心一點。”阿婁小聲道。
李青用手捋了捋滿頭長髮,風度翩翩地一笑:“小姑娘,我李青是什麼人,你家主子沒告訴過你吧?居然敢和我千面郎君同寢一牀,你就不怕我順手採了你?”
阿婁因李青的話吃了一驚,打量了他一下,隨即正色道:“不管你是什麼人,既然我家主子相信你,阿婁便相信你。”
李青瞪着面前這個容貌雖然平凡,但卻顯得一身正氣的女子,懊惱地低語:“見鬼了,這些小姑娘一個個究竟是有什麼邪法,一句相信你,就讓我李青不怕死地賣命,可偏偏我李青還就吃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