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冠軍侯府的仍述對每個人都微笑着,態度謙和到有些詭異。
雖說這些天來,公子經常去和明薩郡主暢聊,每次回來也是心情大好,可是今天的笑容爲何看起來如此異常,竟有種不畏生死的意味。
看到仍述愉悅的用餐,愉悅的讚美侍從的貼心,然後愉悅的回到房間,堂宇的一顆心卻揪了起來。
雖說碧儂要心思細膩的多,但終歸堂宇跟隨仍述最久,兩人感情也是頗爲親甚,所以此時堂宇是最爲擔心的,他總覺得有些不好的事發生了,但又說不上來,也不知如何說。
仍述此刻回到自己房中,用清水洗了臉,換上一身乾淨的青色長袍。
轉身看到一抹綠色的光掠過眼睛,仍述順勢看向那面半開的窗子,窗外鬱鬱蔥蔥一片很是耀眼。
仍述便順勢站在了窗前,索性將半開的窗子全部敞開,看着窗外遠處那奇異絕美的景色,陶醉到忘記了其他。
此時長空萬里,雲無留跡,山潑黛,水捋藍,翠相攙。
那大片的翠綠之中,最惹眼的是一棵巨大的榕樹。它有異常寬大的樹冠,像蘑菇一樣罩在樹頂,樹冠上垂吊下來一些絲絲縷縷的銀絲,銀絲上面還串着些許碎碎的綠葉。
那銀絲包裹之中悠然隆起一支象牙白色的方桌,桌邊蹲落着兩個方椅。那是別具匠心的匠人在巨樹之中打造的供人乘涼的去處,樹洞之中,半空賞景,該是何等的愜意。
那樹周圍還有藏青色的山峰如簇,有青色石砌的路,還有路邊金色發亮的鏤空石柱。一派精心經營的場景。
這美景就在他的窗前,可是來到菀陵這許多年,卻從未有此心境去欣賞一下它的美,也從未想去那乘涼處小息片刻。
以前仍述總覺得那些美好都不屬於他,而他只配和骯髒邪惡黑暗的人和事攪在一起。
每天腦中都密織着如何更加取得尊主的信任,如何爬到更高的地位,如何設法接近靈樹的種子,如何除掉異己勢力……
可是究竟誰纔是異己勢力?
他自己又終究是哪一方,那一派?
仍述已經在不斷加劇的自我懷疑和抵制當中,漸漸走火入魔了,唯有此刻他才覺得前所未有的解脫。
眼見晚風吹皺一池春水,泛着波光粼粼。夕陽也漸漸墜向西山之後,似乎正用它殷虹的嘴脣銜着西山的峰頂。
看過那些如如不動的自然美景,仍述便安靜的躺在了牀榻上,舒服的枕着雙臂,回想一些美好的事情,不過對於他來說,這些年來唯一美好的事情便是與小魔頭明薩的相遇了。
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每個瞬間都值得他細細去回想,仍述那樣滿足的想着然後微閉上了雙眼,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現在要說到那家市集上的鑄劍鋪。
那是仍述自來到菀陵後便通過其與師父聯絡的秘密據點所在。
如果仍述探得了消息,便將消息通過那鑄劍鋪的老闆傳遞回去。當然,那老闆也時常帶來師父的命令或是責令給他。
喜愛收藏兵器只是他對外界宣稱的幌子,實際上他每看到那鑄劍鋪裡的刀劍都會覺得噁心,似乎那每一把劍上都染着他們罪惡的證明。
經過了日月軍之事,仍述更是決定要堅決與師父的勢力早做了斷,以往他只知道師父的勢力黑暗苟且,沒想到他們竟做得出日月軍慘死這等事,這竟不是邪惡二字可以形容的。
這幾次頻繁的跑去鑄劍鋪,也是因爲仍述向師父傳遞了消息稱,他抵制日後再有類似日月軍之事的發生,而且拒絕再爲師父執行任何有悖人倫的任務。
那鑄劍鋪的老闆便查知他近來與小魔頭明薩的不尋常,認爲他動了真情,更認爲明薩是擾亂他心緒的禍害,於是威脅他如果繼續一意孤行,便要處理掉小魔頭,讓他再無胡思亂想。
而仍述沒有想到,他們的行動居然如此迅速。
那天他從鑄劍鋪出來,在心緒惱怒之下沒有察覺到小魔頭在不遠處的注視,而當他走遠開去,心境也慢慢平和下來,便感覺到剛剛似乎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於是不放心的折路返回。
幸好他反應的不算太慢,不然小魔頭便真的取下了那把帶有劇毒的寶劍,只要她的手觸及到那把劍,她必將毒發身亡。
那些他們用來暗殺他人的劇毒都是由師父送來,而毒藥的成分他們從來都不知曉,這也是不給他們的心軟留下後路的做法。
即使他們暗害了一些人,事後良心譴責之下想要對其進行救治,也無從下手。
在小魔頭就要拿到那把劍的危難之間,他沒有想太多,只是憤然於師父的冷血無情,而且心甘情願的代小魔頭去死。
或許自己死了便可以真正解脫,而且師父也再不必爲了留住他這顆棋子而去傷害小魔頭。
可是仍述沒想到小魔頭明薩的堅毅和聰慧,她不會輕易允許他爲救她而死,她更願意爲了救他而付出很多常人無法承受之事。
仍述只是認爲他就要這樣死去,這樣安靜的死去了。
他所中之毒無人可解,無藥可救,只希望下一世還能記得小魔頭的燦爛笑容,能夠再次尋得她,對她說出他暗藏了兩生兩世的情誼。
仍述安然躺在牀榻之上,回想着他的這一世,只覺得自己是一縷陰冷之風的存在,尋尋覓覓,孤孤寂寂。
卻在一日偶然撞見一縷驕陽,任她將自己溫暖、照亮,將他的黑暗拖到明處,讓他無路可逃勇敢面對。
對於這一世,無論生死皆可從容度過,但只願命運繼續將你我牽扯,等你百年之後,與你再多一世糾葛。
……
第二天一早,有一行行鴉雀飛過菀陵皇城上空,叫聲淒厲。
一個震驚菀陵皇城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冠軍侯仍述昨日夜晚突發急症,陷入昏迷,經醫官的診治,確定他身中劇毒,且無法診斷出所中何毒。
幾個時辰已過,仍述氣息紊亂,全身黑紫,體徵全無,唯恐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