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不好了,不好了。”玉兒的聲音從靈堂外傳來。
弟弟明烈一早就被國主召去,直到正午還沒回來,明薩便讓玉兒出去打探消息,心中隱約有些不安,似乎又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一樣。
玉兒這樣的呼喊,讓明薩心中一緊,手裡的白色紙錢抖了一地。
“怎麼了?”
“小公子被封爲內城衛軍副統領,即刻就在主宮駐守,不得歸家了。”
什麼?這是圈禁嗎?
三十年來家國,父親一輩子從生到死都在統領日月軍爲燕州衝鋒陷陣,赴湯蹈火,爲燕州帶回百座城池千里土地。而現在他還沒有瞑目,燕州國主就將他的兒子圈禁,明家何曾觸犯了燕州任何利益嗎?
明薩將手中還攥着的一把紙錢奮力向地上一摔,然後定定的看向父母和兄長的靈位,心中暗下決心,無論如何她會扛起此時的責任,救出弟弟,查看戰場,尋找線索,以圖日後爲家族復仇。
“郡主,你要去哪?”玉兒見明薩站起身來,轉身步履堅定的向靈堂外走,忙問到。
“我去主宮,你不用跟去了。”
“郡主,外面風寒,披上披風吧。”玉兒小跑進內堂,將一件雪白的毛邊披風取了來,爲明薩披好繫上緞帶。
玉兒這一連串的動作和和發自內心的關心讓明薩眉間一簇,以往無論是玉兒還是其他侍從,他們的侍候和照顧從來都被自己當成是理所應當,而此刻,明府凋敝成這個樣子,這樣的關懷怎能不令人感激。
“玉兒,謝謝。”明薩真誠的看着玉兒說到。
“郡主,你這可是折煞小的了。”玉兒口中忙爭辯開,但眼中還是盈滿了淚水,這還是第一次有主子感謝侍女呢。
當年要不是老爺明池在戎族的戰場上,將她這個孤苦無依瘦成柴火的小女孩帶回府中,給她吃穿和住所,她早已被戰場上的寒風和血泊淹沒了。
所以不論別人如何爲前途打算,玉兒都沒有離開明府的意願,而且就算離開,也不能在明府這般光景下棄之不顧,忘恩負義。
走出靈堂,外面的寒風刺骨襲來,明薩打了個冷戰,裹緊披風加快了腳步。
走向主宮的那一路,她迎着滿袖的西風,披着憂鬱的日光,心中有焦急的灼燒感卻又無比的鎮定和從容,她甚至感覺,自己一夜之間再不是從前那個鬼馬精靈的少女了,她現在和明烈一起,是整個明家的命脈。
走到主宮城牆外,明薩遠遠的就看到了城牆之上,有個枯瘦卻英俊的身影,迎着淒冷的風,他安靜的佇立在那裡,手持長矛,長矛的火紅英穗映的那少年的臉龐更加蒼白。
他目光灼灼的望向自己,望向這個世上他僅有的親人,而此刻他卻不能動一步,不能奔下城牆去,跟明薩說明這一切是怎樣的陰謀。
明薩也定在原地,仰頭跟弟弟明烈對望着,他的眼神很迷茫,很無奈,很寥落,那閃爍的眼中似乎映着江水滔滔東去的哀怨,也似乎映着孤舟經行塞北風雪的悲涼。
親人相隔,何等慘絕。
不知對望了多久,明薩的眼中已經充滿淚水,她忙舒緩自己的情緒,對高不可攀的城牆之上的明烈微微一笑,想要告訴他放心,無論將要面對什麼,姐姐都能應對。
然後明薩邁開大步,走進了主宮城門,鎮靜的踏入那片天地。
等到了國主的大殿之外,明薩便被侍衛攔住,說要見國主需待通報。可是這一等便不知過了幾個時辰。
明薩的手腳已經凍到透徹,像此時她的心一般冰涼。
然後她聽到不遠處的幾個侍衛一邊站崗,一邊拿她打趣說笑。
“這明薩郡主,果然仙女兒一般,瞧這細皮嫩肉的,竟不像受盡了咱這草原風沙。”一個聲音粗厚的侍衛說到。
“怎麼,你惦記啊?”這時另一個侍衛說話了,語氣中帶着一股刻薄之氣:“雖說落魄的鳳凰不如雞,那也飛不到你頭上來。”
“你可別瞎說,我可沒惦記,要是傳到雲將軍耳朵裡,我飯碗不保。”那個粗厚的聲音趕忙解釋,生怕因爲細枝末節便得罪了雲家的內城衛軍總統領,看來這個雲將軍是個心胸狹窄的人物,這等心境如何上陣殺敵保衛河山。
“不過她走起路來那小模樣,是可以惦記惦記,回味無窮啊。”那個刻薄的聲音刻意壓低了說到。
然後兩個侍衛一陣竊笑。
明薩眼神中寫滿不屑,她此刻沒有心思去理這些八卦起來比女人還難搞的小氣男人,她只是從心底裡瞧不起這些人。
每個人的命運都不一定美好,這些侍衛日夜勞苦必也不是富貴人家出身,偏偏喜歡用擠兌他人的苦來掩飾自己的苦,可悲,他們才更可悲。
“以前日月軍中那個博忽牛氣的很,他想要做明池的乘龍快婿,搞得咱們誰也不敢多說明薩郡主一句,那頭瘋狗,倔得很。”那個刻薄的聲音繼續說到。
“現在去陰曹地府裡牛氣去了。”聲音粗厚的侍衛說這話的時候,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但聲音中還夾雜着一些恐懼。
博忽將軍?
那個日月軍中最勇武的少年。
他是父將和兄長都看好的人,當時父將還示意自己說有意將他納爲女婿,自己當時哪想過這些兒女情長,就整日盼着能遊歷四方,於是撂下話來說,只要那個博忽將軍比自己聰明,便可以考慮這門親事。
可誰不知道,日月軍中那些神勇退敵的將士一個個都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就算有幾個****的,也哪能跟燕州第一智謀的小鬼頭相提並論?
當時的自己還能那樣撒嬌耍橫,現在又有誰會給自己這個機會和耐心呢。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此刻悵悒心緒,憶起往事千端。
“哎,你說日月軍究竟是如何消亡的?”那個刻薄的侍衛將聲音壓得更低,低到有些驚恐和膽怯,好像生怕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就會從天上劈下一道雷電處死自己一般。
“說是當時沁水之上一片濃煙,雷聲轟隆,大地震顫,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日月軍就只剩屍骨了,然後連眼睛眨一眨的功夫都沒有,便燒過來了一條火龍,他們頓時屍骨無存。”那個粗厚的聲音也低聲說着,有些膽怯又神秘的還原着當時的情景。
明薩的身體開始不停的顫抖,是太冷了嗎?明薩將拳頭攥緊,想要給自己取暖。
但她何嘗不知道,自己是因爲聽了那侍衛描述的戰況才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冰和絕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