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型機還未完成。還需要調整。必須讓xìng能更高,速度更快。光是優化代碼的工作就要花好長時間。
這段時間他常去8組和9組找老陳,一起探討技術問題和方向問題,跟老陳交流技術心得。老陳很忙。可是他一來,任何事情都被推到一邊。漸漸地他發現,老陳組裡的人看自己的眼光越來越不正常。一開始只是覺得有些看不起,最近他發現這些人表情裡竟然帶着敵視。難道是我只跟老陳交好,這些人心裡不痛快?還是我做了什麼影響到他們的事情?
應龍覺得有必要跟大家打成一片,相處也容易些。以前在私人的公司裡做事,是不用考慮這些的。工作完成的好就行了,同事們都是爲了養家,沒什麼衝突。現在可是國企,情況有所不同。不過應龍還是不明白爲什麼他們對自己有敵意。
一天,來找老陳,老陳不在。他在辦公室外等待。旁邊幾個人照例投來不屑和略帶敵視的目光,之後繼續工作。不久,他們似乎爲什麼事情起了爭論,明顯地分爲兩個陣營。李應龍知道太多涉入別人研究不禮貌,不過他總想着與大家接近些。於是就靠近看了看。原來是幾個人爲機械臂和程序哪裡出了問題在爭。應龍看他們不太介意自己站在旁邊,就聽了聽。憑自己研究機械智人的經驗和水平,大概判斷出問題發生在機械部分。可是這幾個人爭了半天,只有一個人說到了點兒上,其他人卻不太接受那個人的看法。李應龍想,這時如果自己幫了他們,是不是他們對我的態度就會有好轉呢?與人爲善總是好事吧。他輕咳了幾聲,試圖引起他們的注意。沒人理,他們爭得臉都紅了,誰會看到他呢。李應龍抓抓頭,看來是幫不上了。這時那個觀點正確的人注意到他在旁邊,推了推身旁的一個人,幾個人相繼安靜下來,不信任地看着李應龍。
李應龍:“請問,有什麼能幫你們嗎?”
“有。”第一個注意到他的人,想都沒想就回答了他。
李應龍有些激動,終於有機會跟他們增進一下感情了。“我能做點什麼?”
“走開。”
“……噢,好的”,李應龍一下子就被人搞消沉了。知趣地退回原位,有幾個人就開始偷笑。爲了不尷尬,他向左上看看,再向右上看看,好像要觀察什麼似的。悄悄瞟一眼過去,發現第一個注意到他的人還在盯着他看。李應龍立刻把眼神挪開,好像做錯了什麼事。
“你剛纔倒底想說什麼?”那人問,其他幾桌的研究人員紛紛擡頭關注。
“我其實是想說,你們的問題應該出在機械部分。”李應龍抓抓頭。
那人一楞,他也是這麼認爲的,不過沒人相信。他回頭看了剛纔一起討論的幾個同事。顯然他們也有興趣想知道,李應龍只在旁邊站了一小會兒功夫,都能看出什麼問題來。他們爲這個問題究竟發生在哪,從昨晚研究到今早,一直在爭。
“你們的機械懸臂剛纔一直上下振動,應該是無法彎到指定位置。剛纔那位小姐也說程序運行正常、結果正常、測試也正常。大致應該是第一關節主軸有問題。通常不是軸承有問題就是兩邊接口的角度不對。”李應龍突然發現大家都在靜靜地聽自己說話,後面的話有點兒不敢說了,真怕說不好,把人都得罪了。仔細想了想,繼續說:“只要把大臂第一關節的軸拆下來,重新檢查一下。應該就能找到問題了。”說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大家。
“你說得可真輕巧,40多公斤的懸臂,尖端全都是過百萬的敏感儀器,一個不小心,半年的心血都毀了。說拆就拆嗎?”
“上面用定滑輪提拉,兩側用普通的繩索固定,幾分鐘就能拆下來,一個人都能做。滑輪牢固就沒問題。”這是出於本能反應回答的。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這不是擺明了說人家動手能力差嗎?
第一個發現他的人,在這幾個人裡的動手能力應該是最強的。別人還楞着,他已經說話了:“我們已經決定要重新檢查程序和設備了,不勞費心,我們自己能行。”
應龍很尷尬,自己太不小心了,馬屁拍到馬蹄上了。本想套個近乎,誰知把人惹毛了。下次千萬不能亂說話了。國家機關太可怕了,還是私人公司好一些。
這幫人又開始爭。最後還是由那個人提出來,分成兩組,一組去查程序,一組去查設備。這時老陳來了,應龍趕緊跟老陳進辦公室,怕再說錯話。當他出來時,一擡頭,就看到剛纔那幾個人正在用他說的辦法,調試上臂第一關節。他們不知從哪挪來一臺小型的龍門,上面吊着那個上半部分,連定位的辦法都跟他說的一樣。
這時那個人嘆了口氣,“這個軸承確實有問題,需要換個件兒”,明顯對於被李應龍說中了耿耿於懷。老陳不明就裡,兩個人一起離開,去看李應龍的新進展了。出門之前,李應龍聽到那人把本子狠狠摔在桌上。
第二天李應龍又有事找老陳談,老陳又不在。站在8組的同一位置,李應龍這回連頭都不敢回,背對着他們站着。生怕再有什麼事發生,自己萬一忍不住插嘴,可能又要得罪人了。
這時,他突然聽到那幾個人又開始爭了。
沒辦法,他不回頭看,耳朵卻聽得更清楚了。他拼命想把注意力移開,可是熱愛技術的惡習,還是讓他聽完了整個問題的現象描述。這次那人沒說話,是其他人在爭論。顯然這些人覺得別人的意見不是很有價值,不是太會合作。在私企裡,人人講究團隊合作,不明白爲什麼這裡不太一樣,似乎爭論更多。這種爭吵,那基本上就是新手的級別纔會做的事。
懸臂修好了,可是沒有取得正確讀數。負責測試的女生堅稱全都測到了,結果應該能取得了,但是在記錄中卻沒出現。負責機械的說設備運轉正常,反饋信號都正常。設備反饋信號正常的話,硬件應該可以確認沒問題了。問題大多出於軟件接收和記錄部分,七成都是程序寫錯了造成的。李應龍猜想,應該是軟件測試的沒測出問題,還在堅持自己沒錯。可是他們還爭得這麼兇,有什麼好吵的呢?仔細查一下代碼不就好了嗎?真是太弱了。想到這裡,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突然感覺肩膀被人大力一拍,嚇了一跳。
“你是不是又想幫忙啊?”是那個人,態度相當好,但是少了昨天的倨傲。
全場又靜了,李應龍有點怕這種安靜,好像要跟他們二十幾個人單挑一樣。
“沒有。”
“那你嘆氣幹什麼?”
“……一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想說就說吧,陳老經常教導我們,在技術上,要不恥下問。”那人明顯不懷好意,其他人也在竊笑。
李應龍如果說出想法,有可能會再得罪幾個人。如果不說的話,倒像是怕了他。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有些不好選擇。最後,李應龍還是決定說話。反正都得罪了,不怕再多幾個。對於技術的尊重,讓他按捺不住說實話的心。
當他儘量婉轉地說完看法,那人一楞。顯然他也有相類的想法。
那人把李應龍上下看了好一會兒,手還一直伸在李應龍右肩頭。他頭也不回地對着旁邊那個女生說:“照他說的,再查一遍接收和存儲。”那女生顯然不高興了,雖然辯解了幾句,還是去查了。後來李應龍就這麼跟那人對面站着,直到有個人說,“查到了。存儲數據用的路徑設定錯誤,文件寫錯了位置。”
李應龍藉着這個機會,看清了那人的工作證上的名字——餘茂夫。
餘茂夫的頭低了好一陣子,才擡起來。眼神裡全是不服氣,但更多的還是對自己同事們的無奈。默默地回到位置上坐下,輕聲地說了句:“謝謝,受教了。”
全場靜默,李應龍又開始後悔了。這次比上次還得罪人,明顯人家不高興了。下次來,千萬要記得,不要回頭,不能嘆惜,不要開口。
第三天,李應龍站在老陳8組的樓下,有點兒不敢上去。都快搞出心理yīn影了。最後還是硬着頭皮上來了。他吸了一口氣,面向裡,站在門口,不動不說話,不嘆氣,不聽爭論。應龍心裡說,這樣總行了吧。
突然有人大力拍在他的右肩膀上。李應龍哭笑不得。這次我真的什麼都沒做,你爲什麼還來?
餘茂夫滿面笑容地轉了過來,“李應龍?又來找陳老吧。他等會兒才能回來。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不知能不能賞個面子?”很明顯,昨天自己看到他姓名的時候,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工作證。
大哥,你笑得這麼yīn險,是個人都知道是個圈套了。我只是想跟大家套個近乎,弄巧成拙而已。我真是無心的。要不要這樣針對我啊?
反正也躲不過去了,不如暢所yù言好了。咬牙一回身,“願意效勞。”
“爽快。這邊請。”餘茂夫請李應龍直接坐到電腦前面,給他看程序,大致講了一下問題。說現在這個問題,他們誰也沒找到,請高手指教。這不擺明了嗎,如果找得出來還好。找不出來,屋裡這二十幾號人都會看自己的笑話。
這個問題出現在程序中,李應龍運行了三四次,大概能瞭解他們想要的效果和現在出現的問題。據他經驗看,這個問題是故意弄出來讓他解的。問題很不好找,藏得比較深。如果不明就裡,一小時也行,三五天也行,很難保證立刻解決得了。李應龍停下來,看着屏幕出神。這肯定是餘茂夫故意找他難堪。找到代碼問題,自己的臉就找回來了,餘茂夫肯定恨他。找不到問題,他以後就沒臉在這裡進進出出了,但是餘茂夫可能會很高興,說不定大家還能交個朋友。
我是該做點兒讓步呢,還是繼續尊重技術呢?正猶豫間,一杯咖啡和一份jīng美的糕點從旁邊推了過來。“別急,我們可以等。請用,別客氣。”那幾個人在餘茂夫的帶領下退開了,好像要給他留出空間施展一樣。
請你喝咖啡,就表示他們認定自己不會很快解決。咖啡的味道不錯,這些天拼命追進度,很想來一口提提神。端起來剛想喝,突然又放下了。他們能挖坑等我跳,難道就不會朝杯子裡吐痰嗎?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啊。
技術,是不容褻瀆的。李應龍決定堅持信仰。
加了幾個斷點,就開始測輸出,很快就定位了出錯的位置。這些反覆使用的測試手段已經不需要去想了,像泉水在山間流淌一般自然。和預期的一樣,有個函數進入後就出不來了,必然函數內部有死循環或者被阻塞的代碼。10分鐘以後,他找到了出錯的位置和原因。那裡被人寫了個惡xìng的遞歸。如果運行之後不能及時停止程序,有可能會導致系統崩潰。他們躲得遠遠的,這裡只有自己一個人在cāo作,出了問題根本解釋不清。
他把找到的問題代碼加了註釋,告訴餘茂夫自己分析的原因,然後說謝謝他的咖啡和點心。那杯咖啡還沒冷。
李應龍又回去原位,站着面壁等老陳了。餘茂夫又端了兩杯咖啡過來,跟他一樣面向老陳的辦公室站着,背對着屋裡其他人。餘茂夫把其中一杯端給李應龍。
李應龍接過去,沒喝。
餘茂夫又遞過另一杯,說:“不放心可以喝我這杯。”
李應龍立刻小啜了一口自己那杯。“不好意思。我本來是想跟大家親近一下。可我發現自己不太受歡迎。”今天竟然又沒忍住。人家現在來示好,自己也應該表示善意纔對。
“不關你事”,餘茂夫不僅沒了敵意,還顯得很真誠。“是我們自己心眼兒小,看不得你技術好。”
這麼直接?會不會有詐?但他挺誠懇的。
“陳老一直誇你,我總不服。今天服了。”餘呷了一口咖啡,“剛纔的問題,是我們組林兵寫錯的代碼。當時我們四個人,找了整整兩個小時。而你只用了十幾分鍾。真心佩服。”滿屋靜悄悄的,兩個人輕輕說着話,品咖啡的聲音都能傳得很遠。
“團隊是這樣的,人多了有時意見不容易統一。我從來都是自己做,或者努力配合其他人。”
“那你也比我強。……可我還是看你不順眼”,餘低頭攪着咖啡,“你說怎麼辦?”
“要不……我下次來,戴幅墨鏡?”應龍看着餘。
餘側頭看着應龍,他沒想到李應龍還有幽默感。愣了好一會兒,突然一拍李應龍的肩膀,笑着說:“好主意。”兩個人相對而立,傻笑了一會兒,餘茂夫就回座位了。屋子裡又恢復了原來的狀態,大家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看來餘茂夫已經跟他和解了,這屋裡少了一個敵視他的人。雖然有點意外,但狀況總要比之前好了一點。
李應龍伸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最少這回沒有得罪人。這咖啡真好喝。
剛從老陳樓裡出來,一陣香風撲面而來,接着就被人撞倒了。一個冒冒失失的姑娘一邊道歉一邊扶他起來。這姑娘穿着制服,身材苗條,看不出人不大,勁兒不小。姑娘說她叫劉思雨,現在有急事兒,着急離開。還留了張名片,說身體如果撞壞了可以打電話聯繫她。然後就跑上樓去了。
李應龍收了名片,回去辦公室換了髒衣服。除了屁股疼沒什麼問題。他想,人家可能認爲撞傷了自己,這會兒應該還在內疚吧。打個電話告訴人家一下自己沒事了,總是應該的。就用手機撥號碼過去聯繫了一下。讓一個小妹妹不再內疚,應龍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心情很好地繼續工作了。
劉思雨嘴裡又嬌又嗲,一連聲地說着對不起實在不好意思,再見。讓人聽了都不忍心責備她。一等李應龍掛斷電話,劉思雨就輕輕放下手機。以居高臨下的角度瞪着桌上的手機,一掐腰,聲音也還原了本sè,指着手機就罵:“我怎麼撞上你這麼個傻B。沒事兒你給我打電話幹什麼?還以爲真把你撞壞了呢。嚇死老孃了。c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