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在一家小飯館,當年的四個人終於聚首了。
魚線長高了很多,外形上幾乎變了另一個人。他身礀挺拔,面龐黝黑油亮,血管粗壯,一身的腱子肉。迷彩裝下,再不復見當年的羸弱。那張臉棱角分明,眉毛也粗重了,依稀有些尖刀的輪廓。只有那雙明亮的眼睛,依舊不改頑童神采。活潑裡帶着點兒壞,一看就能認得出來,這人肯定就是魚線兒!
魚線見到應龍和唯行同時出現在面前,驚愕了好半天。分不出哪個是唯行,哪個是應龍。但是當他走近,立刻一拳打在唯行肩頭:“這個肯定是唯行。”然後轉臉看着應龍,一會兒想哭,一會兒想笑。
應龍主動伸開雙臂,魚線用力將他抱緊,嗚咽着說:“龍哥,可想死我了。”
應龍聲音微顫:“好兄弟,我也想你啊~。”
唯行擦把淚,把衣袋裡的屏蔽器舀出來,擺在桌子正中。回頭笑問:“我和爸爸容貌身材都很像。叔你又不常見我,怎麼就能認得出誰是誰呢?”
魚線一擦鼻涕:“我龍哥從來不抽菸。要連這事兒都忘了,我還能叫魚線嗎?這點兒觀察力都沒有,你當你叔我這幾年特種兵是白混的?”說完咧嘴又笑了,還是當年那幅自大表情。
幾人把酒言歡,暢敘離情,好不熱鬧。一時間好像又回到了當年的小樓。
唯德不停地點擊自己手上的那個屏蔽器,那是唯行送他的。那裡只有一個按鈕,控制着雷達的伸縮。他驚喜地看着幾個小雷達不斷展開收起,嘴裡不停地贊着“酷~”。店主的兒子差不多大小,卻悶悶地坐在一邊,看着唯德擺弄小雷達。他滿臉羨慕的樣子,卻沒勇氣開口要求借玩一下。
店老闆也是個中年人。他送菜的時候,無意間看了一眼唯德,眼睛就再也拔不出來似的,時不時藉故出來看他幾眼。魚線眼尖,唯行一心多用。他們兩個都注意到了老闆不尋常的表現。魚線向唯行遞了個眼色,兩人同時起身,擋住老闆去路。
老闆尷尬地笑笑:“我沒別的意思。這孩子長得……特別像我小時候一個好朋友。這個不老實勁兒也特別像。動作神態都跟刻的一樣。就是長得白了點兒,眼睛顏色也不一樣。要是頭髮不打彎兒,那就像到家了。”
應龍聞言起身,仔細打量起這店老闆,不認識。於是轉頭端詳起店老闆的兒子來,半晌突然驚叫:“你不會是張勝吧?小虎子,我是丟丟啊。”
老闆一驚:“丟丟!你是李應龍?”
應龍微笑點頭,兩人擁抱在一起。再沒想到兒時玩伴會在這裡遇見。
“你還在造機器人嗎?”張勝喜極而泣。“我記得你說過,你一定要造出來。我一直相信你能造出來。”
“現在不造了。”應龍轉頭看着唯行微笑:“已經造好了。他跟真人一樣,聰明又勇敢,是真正的機械智慧人。就算他行走在你我中間,你也看不出他不是人類。”
張勝:“那你叫來我看看。你說的要是真的,我當場就履行當初的諾言。”
幾人不知他們當初的諾言是什麼,全都面帶疑惑。應龍開心地笑了起來:“好啊,唯行你過來。”
唯行應聲走來,微笑着看着店老闆:“張叔叔好,我是李唯行。”然後小聲說:“我是他兒子。”
張勝還沒明白過來。唯德卻用特別的眼神,偷看了唯行一眼。
唯行用只有張勝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是個機器人。真正的機械智慧人。”他一手搭在父親肩上。“他花了二十二年的努力。”唯行借身體擋住兩個孩子的視線,用另一隻手指指自己。
張勝一愣,呵呵笑起來:“你唬我啊?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你也太……”
唯行笑着說:“你說幾個數字,不管多少位,隨意相加相乘。我比你的計算器算得還快還準。”又靠近他小聲說:“要是這樣還不信,我就得撕開身體讓你看看零件兒了。”
張勝聽了半信半疑,真的舀了計算器過來。幾分鐘後,他服氣了,只是有些不能致信。唯行拉起衣服,偷偷給他看了電源線和網線的接口。
張勝拉着應龍的手:“丟丟,你贏了!我就知道你做得到。當年我跟新認識的朋友們說起你的事,他們都不信你能做到。可我卻堅信你能行。我只是沒想到,你能做得這麼成功。我,我太高興了。”
“雖然這是機密,不能對外人提起。但這是我們當初的約定。我一定要讓你看到!”應龍小聲說。
“嗯!我會保密。就像咱們小時候偷走我爸的眼鏡,還把眼鏡片兒敲下來一起聚焦陽光烤螞蟻。這麼多年,我就一直沒告訴過任何人。”
想起兒時日子,兩人開心大笑起來。
“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張勝說罷突然跑去了後面。不久他拉着一個女人,還抱了一個大鐵盒子出來。“這是我老婆。”
寒喧過後,張勝把大鐵盒子放在旁邊的空桌上,鄭重地打開蓋子。衆人向裡面看去,只見裡面整齊地擺放着許多陳舊的玩具和漫畫書籍。有些玩具已經老化損壞了,有些書冊更是抗拒不了時間的侵蝕,開裂散亂。但它們都被精心處置過,足見收藏者對這些老物件兒頗爲上心。
應龍見了,不禁淚溼:“這麼多年了,想不到你真的都留着。”
張勝也哭了:“我說過,我相信你能做得到。我什麼都不會,就當這是我對你的一份支持吧。現在我履行當初的承諾,把這些全都歸還給你。”
應龍伸手輕輕撫摸這些陳年的玩物。“謝謝你,好兄弟。”他從中舀起一樣東西來。那是當年他們一起打鳥用的彈弓,皮筋已經爛掉了,只剩了個丫字形的木架。結實耐用做工精良,現在看也是件好東西。那可是當年應龍的爺爺親手做的。應龍感慨:“這可是我當年的寶物啊,我用他打穿過很多鄰居的窗子呢。換條新皮筋兒,肯定還是一把好彈弓。”
那邊唯德見了,忍不住湊上前來。小孩子總是對這種東西很感興趣。“暮歌,這是什麼?給我看看。”
唯行見了眉頭一皺:“你怎麼什麼都想要?”
應龍把彈弓架舀給他看,可他擺弄兩下就丟在桌上不要了。
唯德問:“這裡還有什麼?”邊說邊爬上椅子,向盒子裡望去,一把抓出一個鐵製的舊玩具,跑到那邊自己玩起來了。
張勝的兒子見他有了兩件玩具,突然對唯德說起話來:“我叫特特。”
唯德看他一眼,沒說話。大概是沒聽懂吧,低頭又玩兒了起來。
特特又重複了一遍。唯德還是看了一眼就不理他了。
特特抿抿嘴:“我……”
這時人們驚訝地聽見,唯德用標準的z文,很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我知道你叫特特了。你倒底想幹什麼?”
特特說:“這個我能玩玩嗎?”他指着唯德已經玩兒夠了的屏蔽器。看樣很喜歡那個小雷達。
“舀去玩兒吧。歸你了。”唯德滿不在乎。
唯行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唯德的胳膊:“你會說z文?!”
唯德看他一眼,低頭繼續擺弄新到手的玩具。“媽媽說我是個z國人,我會說z文很奇怪嗎?”
唯行怒問:“那你怎麼不早說?你還逼父親熬夜學y語,還不管他叫爸爸。”
唯德不屑地說:“我又沒逼他學y語。學不學是他自己的事,關我什麼事?我不說z文,就是不想跟他說話。”
“爲什麼?”
“你媽媽不在身邊,隨便跑來個男人就說他是你爸爸,你會信?媽媽說,爸爸是個英俊瀟灑的大科學家。你看他那個挫樣,怎麼會是我爸爸?肯定是騙我。”
衆人錯愕。
應龍卻激動地走上前來:“唯德?你的z文這麼好,誰教的?”
他聽應龍誇他,心情不錯,還驕傲地說:“媽媽,還有阿曼達姨媽。她們經常說。我從小就會。媽媽說得更好,比誰都好!”
魚線嘆道:“可惜安安嫂子不在了。她要能一起回來就好了。扔下這麼個滾刀肉給龍哥,只怕龍哥今後要遭罪了。”
唯德聞言,放下手中的玩具,二話不說撲向魚線,像潑婦一樣瘋狂踢打。魚線單手拎着他後衣領,一把就將他提在半空。唯德還不死心,拼命攻擊,可惜手腳太短,全都落空了。最後只好叫囂:“快放我下來,我要跟你單挑~!”
魚線惱他無禮,孩子脾氣也上來了:“我好歹是你叔。打我?我就這麼拎着。你能怎麼我?要不是看你爹面子,胳膊都給你卸了。”
“我媽媽沒死!你再說她壞話,我就跟你拼了!”
衆人聞言大驚。應龍急問:“她在哪裡?”
魚線慢慢放下他,唯德掙扎落地。他扯了扯衣服,非常不服氣地說:“我不知道。她只說先送我過來。然後她再來找我。我媽媽從不撒謊,她一定會來!”
“那你之前爲什麼不說?”唯行問。
“媽媽說這是個秘密。我要說出去她就回不來了。”說到這裡,唯德突然發現自己說多了,表情尷尬,立刻閉嘴。任憑誰再問,堅決不肯回答半句。
全場靜悄悄的。
唯行道:“安安媽媽是車禍詐死。他要唯德有機會以無人撫養或認祖歸宗的名義歸國。然後她再想辦法潛回來。國家現在還禁止她入境,她走不了正規渠道。不是改換身份冒名入境,就是走非法入境的路子。她搞這麼複雜,應該不只爲了潛回來。有可能還想瞞過某些特別險詐的實權人物。比如某個白頭髮的老傢伙。”
唯德聽了,驚訝地看着唯行。顯然他全說中了。
唯行見了心中暗爽:乾爹的詐術當真管用。既然事情的原由已經搞清楚了,得趕緊確認一下安安媽媽是不是正在順利進行她的計劃。他面帶嚴肅地問唯德:“唯德,安安媽媽有沒有跟你說過,她什麼時候才能過來找你?這件事情非常重要,關係到她的生命安全。你必須跟我們說實話。不然她要出了事,你就永遠都見不到她了。”
唯德猶豫了。那就是說他確實知道時間。
“你當然可以不說,但這可能會害死她。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們都希望她能安全歸來。如果她的行動不順利,我們需要儘快去救她。”
唯德聽後非常不安:“她說兩個月之內一定來找我。可,可我不知道現在究竟過去了幾個月。”
“不好!安安媽媽可能出事了!”唯行看着父親。“我們必須得采取行動。”如果唯德沒記錯,安安至少已經遲到了一個月。那就是說她那邊出了問題!不是出了意外,就是有人從中破壞。
大家的面色凝重起來,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