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知曉內情的羣妖盡數變色。片刻的沉默後,羽捷從陣前徐徐步出,面色肅然道:“閣下不必再繞圈子,只管直言。我那些同伴,可是落入你等手中?”
“似乎,的確如此。”那童子語氣依然稚嫩得可愛,毫無肅然之意,只是徑直扳着短短的手指數道,“一、二、三……恩,仔細算來,他們在我族的禁陣中,恐怕也只能活上七天罷了。”
“明白了……”羽捷輕輕擡手,制止了身後羣妖的異動,沉默良久,微微低頭道,“七日之內,我族必然撤離天照!”
“呼!想通了嗎?”白衣童子輕輕拍着雙掌,露出淳樸的笑容道,“那麼七日之後,想必貴族的那些戰士,也會適時出現的。”
說罷這句,他也未再多言,輕輕策動身下馬頭狼身的巨獸,掉頭而去,夾雜着黃沙的輕風中,那單薄稚嫩的身影,望上去竟是帶着些詭異色彩。
“你、你這小雜種,膽敢如此無禮!”然而,那之前被羽捷喝退的獸妖卻是相當忿忿不平,見得對手說走便走,不由得心頭火起,不待羽捷阻攔,便已躍身而追,重重一爪擊出,欲使其吃些苦頭。
眼見夾雜着巖塊的爪風直撲而來,那童子竟然毫無反應的背對,即便是一旁觀戰的諸女也忍不住一聲驚呼,爲這既可愛又可恨的敵人擔心不已。只有距離最近的石不語眉頭微皺,急急催動墨麟,便欲上前阻止。
然而,瞬息之間,原本應該立斃當場的白衣童子,卻猛然轉身,眼中紅芒大作,隨後,在空氣中急速推進的獸爪,忽如撞上無形的牆壁一般,停滯當場。
“不、不能動了?”而揮出這一抓的冒失獸妖,也在這須臾內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彷彿一座雕塑般,保持着奔跑的可笑造型。
“晤,是嗎?”隨着一聲輕笑,他的身體,突然產生了細細的縫隙,隨即便如同龜裂的石膏一般,猛然四分五裂開去,最爲詭異的是,竟沒有一絲鮮血濺出……
在諸女的尖叫聲中,最爲接近的石不語,卻可以很清晰的望見,那隻獸妖在地上拖出的影子中,忽的分裂出一道赤影,迅疾滑向白衣童子的腳邊,徐徐溶入了他的弱小身影……
“雖然弱了些,不過,味道還可以。”隨後,在衆目睽睽之下,童子的嘴邊,微微溢出了一絲鮮血。
“影術?”石不語微微變色,若是自己沒有記錯,在剎人中,也有少數人懂得這種通過影子來控制對方身體並且達成傷害的攻擊術法,那麼,這便意味着,對方與剎人的關係,恐怕並不是那麼簡單。
“伯伯,你果然有些眼力。”輕輕吐出小舌,添拭着嘴邊血絲的童子,依舊帶着那麼明亮的笑容道,“我高估了他的實力,失禮了!”
“哼!哼!我看,不是因爲你的錯誤估計……”石不語露出戒備的神色,冷笑道,“而是因爲,那句‘雜種’吧!”
果然,在重複這二字的瞬間,可以再度清晰的望見對方眼中的血芒閃爍,感受到憤怒
氣息的男子,當即催動身下的玄墨,相當識趣的後退了數步。
“伯伯說笑了……那麼,再會吧!”不過,一閃而過的殺機很快便宣告消失,隨後,恢復了笑容的童子輕輕揮手,策着身下的馬狼施施然離去。
“說笑嗎?”在他身後搖着羽扇的石不語,忽的彷彿自語一般的喃喃道,“如果那麼介意的話,除非連自己一併殺掉,才能真正的解脫吧!”
隨風輕送的話語,恰恰流入了童子的耳朵,在微微一滯後,繼續前行,很快,便消失在濃重的煙塵中。
“我們這次,算是完敗了!”不知何時,略帶沮喪的羽捷已行至石不語身旁,苦笑着搖頭道。
“那,倒未必!”珈漣的清音,打斷了兩位男性的對視與嘆息,在她身旁,是同樣露出微笑、顯得胸有成竹的南蘭。
“你們的意思是?”羽捷再顧不得身爲妖族的自豪之感,急急問道。
“方纔,我聽那童子說,‘虎面他們闖入了我族禁地’……”珈漣抿嘴一笑,向對方問道,“那麼,何爲禁地?”
不待羽捷回答,另一旁的南蘭已接口到:“所謂的禁地,應當是誰也不能進入,或者一旦進入便不得再出的。那麼,剛纔的小童子又憑什麼敢打包票,說七日之內會放了虎面他們?”
“不錯!”石不語聞言一怔,隨即便做起事後諸葛亮,搖着羽扇道,“我從方纔起,亦覺得有些怪異。”
二女齊齊白了他一眼,珈漣又繼續道:“再者,若是要增加說服力,爲何那小童子不帶幾名被俘虜的妖族來,往陣前那麼一擺,豈不是更有咄咄逼人的氣勢麼?”
“有理!有理!”羽捷聽得雙目放光,微微躊躇道,“據這麼說來,那童子乃是在誆人不成?莫非虎面兄弟等人,並未落於他們手中?”
“這……恐怕倒有六七分可能。”南蘭接口應道,頓了頓,又提醒道,“不過,終究還是要派人去那峽谷打探情況。”
羽捷沉默片刻,咬牙應道:“罷了,既如此,我便親身往……”
“還是我去!”正在徐徐合起摺扇的石不語,忽的插口道,“妖族這面,終須羽兄你來坐鎮,探谷這種事,還是由小弟來代勞,免得總是被人罵做‘從不去危險的地方’。”
珈漣與南蘭相視一笑,均知這位心胸有些狹隘的男子,還在爲莫愁之前的譏笑而忿忿不平,也不說破。只是一旁的羽捷聽了,卻是感動不已,深嘆這合族上下的恩人,果然不能以平日裡的貪財好色之行來判斷爲人,端的是條危難之際的好漢。
當下,被贊得飄飄欲飛的男子,也沒了再猶豫後退的理由。用過晚飯,便由珈漣、蕭函陪同,率着南蘭、小白、玄墨三獸出營,趁着夜色,往那峽谷潛行。至於漪靈、宛兒及那三個小娃娃,卻也知道事關重大,不敢再多吵嚷,乖乖的留在了營中等候。
在先前那土獸的指引下,衆人化了大約半個時辰,便即到達彼處。卻見淡淡的月色下,谷口被一層看似輕薄的雲霧遮擋,幾乎無法望見其中的景象。幾人在四面逡巡一週,石不語更是飛上盤桓許久,卻始終無法找到雲霧稍淡之處。整個峽谷,似乎都被神秘的氣氛所籠罩,不但看不出寬闊深淺,便連一聲鳥鳴獸吼都聽不見。
“如此看來,要麼這山谷中天生一段玄機,要麼,便是已被人設下陣法。”待搜尋無果的幾人返回,石不語便沉吟着下了結論,一面說道,一面伸手輕彈,將一束妖力送入谷中,淡青的光華穿梭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雲霧之中,毫無聲息。
“看起來,即使是陣法,也不會具備太強的攻擊性。”得到滿意效果的男子微微點頭,對身旁的幾人推測道,“或許,那只是一個困縛的法陣,虎面等人應當暫時平安。”
“換句話來說,我們恐怕要入內一探了。”南蘭微微皺眉,揚起修長的玉頸,遲疑道,“不知如何,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是吧!我也覺察到了,不過,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石不語嘆了口氣,對着一旁同樣面露憂色的珈漣道,“珈漣,你沒有元力,還是留在外面比較安全。”
“我……”珈漣微微一滯,便欲爭辯,卻被心意已決的男子堅決的搖頭,堵了回去。
“好了,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將這一幕看在眼中的南蘭,卻忽的露出令自己也有些驚訝的煩躁來,冷冷丟下一句,當先邁入了濃霧中。
“……我去了!”被其說得訕訕無語的男子,也只得伸手,輕輕抱了身邊的玉人,隨即往雲霧中踏去,玄墨諸獸緊隨其後。
然而,癡癡望着心中戀人消失於雲霧中的珈漣,便在那身影消失的最後一刻,咬緊了櫻脣,奮不顧身的衝了上去……
一陣溼潤的淡霧撫頰而過,已做好了心理預備的女子,在睜開雙眸的剎那,卻仍爲自己的處身所在,大大吃了一驚。
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處寬闊到難以想象的平地,光潔的地面一塵不染,彷彿是用巨大的青石製成,然而在其上,卻佈滿了無法辨明意義何在的粗大白線,這些白線縱橫交錯,在地面上留下了許多大小几乎相同的方格。
見到如此景象的珈漣,驚訝之下不由得後退了兩步,卻恰恰撞上身後的堅硬物體,回頭望去,卻見那是一尊約有一丈高矮的銅馬雕塑,而在它附近,也同樣零散的擺放着許多銅製雕塑——有的形如投石車;有的狀似衛士;有的頂盔披甲,小卒打扮;有的手持長矛,駕着馬車……等等等等,形象不一,卻同樣泛着藍色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