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不語將衆人的表情盡數看在眼中,心中早已徹底明瞭。這幾個小宗,雖然與御獸宗關係尚可,但也是尚可的有限,在他們眼中,只怕也以爲御獸宗已然解散,根本不能算是與自宗平起平坐的宗門了。如今突然聽得御獸宗又突然跳了出來,而且頗有一口吞下濱海這塊蛋糕的趨勢,自然是又驚又忌,百般滋味齊齊涌上心頭來。
過了許久,還是嘉妙最先反應過來,滿面笑容的向着凝寒道:“如此說來,卻要恭喜宗友了,收了如此上佳的徒兒,着實令人羨慕啊!”
凝寒聞言,淡淡一笑,自然便謙遜道:“哪裡的話!雖說濱海與御獸宗有緣,但我宗畢竟凋敝已久,還望各位宗友多多扶攜。”
她這話,卻是說出了實情。因此,石不語便按着事前的設定,連忙在旁附和道:“不錯,正要各位師叔相助,否則,只怕我宗連此次會盟的資格都不能取得……”
嘉妙、翰墨等人對視一眼,這才明白御獸宗此來的目的,不由得有些不甘不願。只是當面卻不好拒絕,當下紛紛笑道:“這個自然,我等定當竭力。不過,術、符、陣各宗那面,只怕……”
石不語也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了推脫之意,不待他們說完,便躬身行禮道:“那麼,便先謝謝各位師叔了。”
幾位宗主聽了,只是做聲不得。只是此時,忽聽得那禮畢起身的年輕男子,淡淡的吐出了一句——
“說起來,小侄人緣亦還過得去,幾路諸侯……自然,還有西原留守李淵、冀州燕公羅藝、登州靠山王楊林等人,與小侄的關係,都還不錯。若不嫌棄,過幾日便爲師叔們引見引見如何?”
話音未落,只聽得撲通一聲,翰墨先生手中的古籍,不知何時,已然跌落在地,好在幾位宗主都在震驚之中,倒無人去恥笑他的失態。
也無怪他們如此驚愕,要怪,便怪石不語這番輕描淡寫之語中,藏了太多的誘惑與玄機。先不提那幾路諸侯,單單李淵、羅藝、楊林三個名字,便足以令人肅然起敬。雖然,這三人在名義上仍歸屬於楚庭的轄制,但白癡都知道,彼之舉兵反叛,只是早晚的事,而以他們的實力,當今天下的十八路諸侯,又有幾家能夠與之相提並論呢?
而眼前的這位師侄,卻在話語當中,隱隱透露出這麼一個信息,他可以爲各宗引見這三方勢力,甚至能夠竭力促成彼此的結盟。倘若真的能夠如願以償,誰還在乎眼前這些小諸侯的得失?便是“天下五魁”都歸了術、陣等大宗又如何,只要那李淵、羅藝、楊林肯與自己攜手,未必便輸給“天下五魁”,說不定,反要勝過一些……
許久之後,從宗門盛興美夢中甦醒過來的嘉妙,用炙熱的目光對上了石不語,略帶急促道:“不知,師侄與那幾路諸侯,以及李淵、羅藝、楊林三人的關係,究竟如何?”
“這個嘛……”石不語心知魚已上鉤,淡淡應道,“那幾路諸侯,大多依仗我濱海而存,彼此多有結盟之意。至於李淵、羅藝、楊林三人麼……”
他說到此處,卻忽的停了下來,一面是賣關子,一面也是在猶豫,是否應該泄露這些可能帶來殺身之禍的隱秘。
嘉妙等人都是快要成精的人,哪裡會不明白,當即慨然道:“師侄儘管放心,我等決不會泄露半句,況且,如今的楚廷,早已與各宗決裂,便要告密,也是無處可告。”
見他們如此說,石不語卻也信了七八分,在心中衡量片刻,以目視珈漣,後者當即會意,微微點頭,替他答道:“燕公羅藝的獨子羅瓊,乃我濱海三十九盟友之一;西原留守李淵的一子一女,拜逝爲義父,一年倒有數旬在濱海盤桓;至於靠山王楊林麼……”
“至於靠山王楊林麼……”石不語忽的接口道,“幾位師叔,恕小侄不能明言。不過,比起前兩位來,關係只會深,不會淺……”
事實上,楊林與他的關係,知道的人的確不多,加上宗門久不問世俗之事,自然並不清楚。不過,在聽得石不語如此肯定的回答後,嘉妙等人皆是心中歡喜無限,隱隱覺得先前的奢望,真的要逐漸變成希望——還是極有可能實現的希望。
不過,歡喜之餘,嘉妙諸人也自然清楚,這世上向來便沒有白吃的午餐。御獸宗如此熱心協助本宗,必然亦有所求。至於他想獲得什麼,那還用明說麼?
因此,片刻的整理思路之後,翰墨便伸出手來,輕輕拍着石不語的肩膀,微笑道:“說起來,我們幾宗,也正欲藉此次會盟的機會,重新將御獸宗引回到法宗行列之中,既然賢侄與凝寒宗友亦有此意,那是最好不過了……”
“原來如此,那便多謝各位師叔了!”石不語淡淡一笑,又拋出一塊魚餌道,“日後若有機會,我等幾宗扶植的諸侯正可以結盟,齊心協力,爲天下百姓打下一片江山來。”
“啊!那是最好不過了!”翰墨此次卻未失態,微微點頭應道,不過,他的心中,早已如嘉妙等人一般,掀起了狂瀾來——
“西原留守李淵、冀州燕公羅藝、登州靠山王楊林,這三家勢力,再加上濱海程行烈……若是四家諸侯能夠齊心協力,莫說區區自保,只怕這大好河山,也要……也要……”
想到此處,在場的諸人,皆是不約而同的露出一絲笑意來。便在此時,只聽得遠空一聲呼嘯,隱隱有千道霞光映射天幕,彩雲中,一隻似鳳似鵬的五彩巨鳥飛騰而來,片刻間已到了山頂。
“雲陽?”凝寒注視片刻,便即認出這異獸的來歷,旋即向身旁幾人道,“如此說來,鈞鴻子已然到了麼?”
話音未落,便聽得那雲霞之中,一人呵呵而笑,從雲陽背脊上徐徐升起,身影飄搖而去,如同落葉一般,御風而行,悄然落於廣場北端的高臺之上。
“諸位宗友,多年不見,鈞鴻有禮了!”雙足落地,那位寬袍長袖的中年宗士,已然轉過身來,向着在場的諸多宗士,微微躬身問候。
一干宗士,卻早在那雲陽飛臨之際,便已起身,當下急急還禮問候,便是嘉妙等對術宗有些怨氣的,在這一聲還禮之中,也大多含着幾分真心實意的恭謹,可見那鈞鴻子在中原宗門中的地位。
石不語定睛望去,卻見那鈞鴻子五形端正、氣度儒雅,雖只隨意而立,卻猶如危崖孤鬆一般,自有一番氣度。尤其是那兩道細眉下的一雙長目,生得皁白分明,開合之間,便有精光溢出,隱隱露着一股威壓。
見得如此,衆人都不由得有些心折,微微讚歎。只是,向來對宗門決無好感的莫愁,卻依舊斜目輕哼道:“排場倒是大了些,明明能夠御風而行,又何必乘着雲陽前來?怕也只是個花架子吧!”
聽得牢騷,凝寒微微一笑,拉起她的素手,輕聲道:“妹妹,莫要小窺了他!十年之前,鈞鴻子便已臨近宗師境界,看其今日氣度,想必已然得償所願了。”
莫愁撅了撅嘴,卻也不再多言。衆人便乾脆齊齊坐下,遙遙望着這位術宗宗主與一干宗士寒暄,好在宗門之中,向來沒有太多的繁文縟節,不消片刻,問候過宗友的鈞鴻子便重新踏上臺去,輕咳一聲,登時整個會場鴉雀無聲,卻是正題便要來臨了……
“諸位!”徐徐環視着當場,泰然自若的鈞鴻子,朗聲呼道,“今日勞動中原各宗前來此處,卻有二事以待商議。”
各宗門人對視一眼,都略有些驚詫,不是說,只講挑選諸侯麼,怎麼突然之間,便多了一事。不過,雖然如此,他們卻依舊參差不齊的應道:“宗友但說無妨!”
鈞鴻子微微頜首,淡淡道:“這第一事麼,相信諸位都已知曉,便是我等宗門從今日起,便支持諸路諸侯,共抗暴楚。依照六百年前的舊例約定,中原各宗當於三日後齊臨北洛諸侯處,彼此商談結盟。”
他這番話,卻是老套路,因此衆人都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不過,下一刻,鈞鴻子的語氣卻忽的變得肅然起來:“至於各宗究竟與哪路諸侯結盟,卻要雙方自願,不得強迫,若有哪個宗門依仗強勢,不顧諸侯意願,與他宗起了衝突,強行脅迫,卻休怪我等以舊規處置。”
諸宗士聽在耳中,大多微微點頭,表示贊同。石不語卻在心中輕輕曬笑,暗道這老頭子卻也狡猾。須知,術宗在各大宗門中實力最盛,又有哪路諸侯會不願意與之結盟呢?因此,他所謂的的自願原則,其實是替其他小宗設下桎梏,限制了他們挖牆角的意圖。
“這話裡,有漏洞!”珈漣卻比石不語想得更深,在旁輕道,“他只說自願,卻未曾說明一個宗門是否只能選擇一路諸侯……”
“恩,也就是說……”石不語略一思索便即明白過來,“若是諸侯自願,大可三四路同時與一個宗門結盟?”
“不錯!”珈漣微微點頭道,“只怕術宗心中,還存着四面開花的念頭。”
“果然是人老成精……”石不語搖了搖頭,望着那臺上肅然而立的鈞鴻子,開始覺得有些頭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