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浪輕輕舒捲,原本敞開的兩扇殿門徐徐關閉,隨着光影的淡去,搖曳的燭光亦是變得慘白而黯淡。化爲蟒蛇的錦被髮出低低的嘶鳴聲,閃耀着深紫色的光芒,不住加劇着纏繞,將身處其中的宇文君集死死封鎖,只露出一顆毫無表情的頭顱來。
狂笑聲漸漸低落,那位滿面潮紅的“楊廣”輕咳幾聲,重新恢復了慘白的病態。在凝視着對方片刻後,他忽的露出一絲憐憫,拱手道:“本尊有些失態了!跋突先生,千年不見,卻是風采依舊!“
宇文君集艱難的側首,打量數眼,徐徐閉目道:“閣下風采,卻是大不如往日,想來假死脫身,也不太容易吧!”
“楊廣”微微一怔,旋即朗聲笑道:“妙極!妙極!本尊還以爲一睡千年,已然沒了半個老友,想不到跋突先生居然還記得故人……”
宇文君集面上古井無波,任由他獨自笑上半日,直到聲音漸止,方纔淡淡道:“這世上能夠令衆多逆者效力,且自稱本尊的,又能有誰?除非是,逆尊……”
“逆尊”二字輕輕出口,恰恰伴隨着窗外轟鳴而過的雷電,一時之間,這殿堂中白光閃耀,映照出衆人迥異的神情來。宇文來呼雖被數名逆者協力禁錮,但言語能力還未喪失,聞言登時一驚,愕然呼道:“怎、怎麼可能!逆尊在千年之前,便已被……”
“楊廣”平靜的呼吸着,冷冷望了他一眼,淡淡道:“便已被擊得魂飛魄散麼?桀桀,老實說,也只差那麼一點點……怎麼,你們有興趣聽上一聽?”
宇文君集和宇文來呼默然無語,但其眼中的神色,卻充分表達了他們的心意。逆尊見狀微微一笑,開口道:“也罷!本尊千餘年未曾與人交談過,今日便盡興一回!不過,在那之前……”
話音未落,他已手指輕彈,紫光過處,那蟒蛇張口噴出一道紫氣,登時又緊得幾分,宇文君集身軀隨即一震,暗藏於手中的幾絲銀光頓時化爲烏有。
“很好,如此一來,我們可以放心交談了……”逆尊輕輕拍打着雙手,隨意靠坐在榻上,欣然道,“說起來,本尊那日使的招數,倒與跋突先生方纔的手段,有着幾分相似……”
原來,昔日妖疆舊地中,逆尊在法宗諸人與妖皇的齊攻之下,已然身負重創,魂魄之火更是搖搖欲墜,幾近熄滅。只是此時,正如虎面當日對石不語所言道的那般,他於殞命之前,拼着魂魄飛散的危險,以獨門的攝心術放出流言,自稱是被妖族特意放出,用以攪亂天下。
也是天不滅他,各宗宗主、長老連鬥三日,早已疲憊不堪,一時不察,受了此術的影響,略微有些分神。原本只是打算拖人下水的逆尊,得了這珍貴的機會,當即將一絲魂魄灌入淤血之中,徐徐排出體外……
而大戰之後,這絲魂魄便始終藏身於妖疆地底,藉着血氣休養生息,這一來,便是千年時光。直到三十七年前,他方於沉眠中徐徐醒來,隨後藉着勉強恢復的一絲念力,召喚猶然存世的逆者後裔前來,在他們的幫助下,附於當時尚在襁褓中的楊廣身上。
只是,他重生之初,實力弱小得極爲可憐,又不敢在中多宮中供奉面前露出半點痕跡,因此只在楊廣的丹田中繼續休養,並不敢輕易出頭。至於雨晴等逆者,則受了他暗中的指揮與傳授,多年來辛苦收集能量,以“陳御醫”的名義,製成丹藥供給楊廣服用。
而幾日之前,因了多年能量的灌溉,妖皇的實力已漸漸到了能夠奪舍的程度,加之楊廣重傷之下精神大挫,雨晴等人便趁此良機,再度以血丹爲引,助他猛然增長,內外夾攻,一舉奪了楊廣的軀體,再度入得這塵世之中……
“本尊以爲,這天下懂得離魄之法的,便只我一人!”逆尊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忽的笑道,“如今看來,恐怕還要添上妖皇殿下才是,畢竟我們都與女羲……”
宇文君集冷哼一聲,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面上卻仍淡然道:“我有一事不明,閣下沉睡千年之後,大可隨意尋個軀殼,何必定要楊廣?”
逆尊望了他一眼,微笑道:“跋突先生是真不知道,還是打算拖延時間?楊廣雖不成器,但畢竟是皇室後裔,身上所蘊涵的星力,乃是極好的補品!況且,我既然要重新奪回一切,皇子的身份便大有用處……恩,閣下不也是藉着他的存在,來實施自己的計劃麼?”
聞得此言,宇文君集默然無語,過得半晌,方纔輕輕嘆息道:“如此說來,我倒是爲閣下白白做了嫁衣裳?可笑!可笑!”
逆尊取過榻邊的清茶,略微抿了一口,卻並不答言,直到半晌之後,方纔微微擡頭道:“跋突先生,閣下才幹出衆,本尊一向十分欣賞,你我二族也並不深仇,更是同樣以宗門爲死敵。依我看來,倒不如……”
宇文君集輕輕低下頭去,似在思考對方的提議,片刻的沉默後,他輕輕昂首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不如……”
他說到“不如”兩字時,逆尊亦是微微動容,身子前傾了幾分。只是這片刻之間,那蟒蛇軀幹忽的猛然迸裂開來,灼熱的氣浪滾滾而出,登時將周圍的地面燃成一片焦碳,便以逆尊的神通亦是急急後躍,閃避開去。
“吼!”長嘯聲帶起了波紋的閃動,靜靜站立的宇文君集,在剎那間籠罩於熊熊燃燒的赤焰之中。耀眼的金光過處,取代他出現在原地的,是那隻龍首麒身的赤色巨獸,面目猙獰,渾身沸騰着淡紅色的火焰,身軀搖擺之間,鱗甲微微作響,盪漾着詭異的撞擊聲……
“桀桀!強行獸化麼?”衣襟被徹底焚爲灰燼的逆尊,泰然自若的直起身子,雙臂抱在胸前,毫無畏懼之意的望着面前的赤縭,“跋突先生,損耗了五百年的修爲,只爲與本尊拼死一搏,倒是難得的很……”
赤縭輕輕頓足,重又化回人形,冷然道:“不必廢話!我既不肯歸順,便只能死戰到底!逆尊,且看你休養千年之後,還能剩下多少的神……通!”
吐出最後一字時,宇文君集已縱身躍起,左手一翻,明鏡化出丈餘寒光罩將下去,右手虛握,銀劍帶出數尺流光,如雷霆一般劃破空氣,剎那間,這斗室之中,光芒瀰漫,便連窗外閃耀的雷電,亦在這種映襯下,顯得暗淡而蒼白……
逆尊靜立原地,任憑劍光與鏡光在周圍縈繞閃耀,隨着他雙手在背後的不住結印,深紫色的光輝於剎那間膨脹而起,化爲半透明的光罩,將一切攻擊盡數格擋在外。只是,宇文君集的全力一擊,又豈是如此區區的防禦所能抵消的,片刻之後,原本深紫色的光芒便不斷轉爲淺色,而罩面亦開始閃動起波紋來。
見得此景,立身其中的逆尊終於微微動容,下一刻,他已驟然閃動身影,出現在鏡光的範圍之外。伴隨着一聲低喝,散落在周遭的幾個燭臺忽的齊齊聚集在一處,急急旋轉盤旋,剎那間化爲一柄長矛,落入他的手中。
“來而不往非禮也!”長笑聲中,逆尊雙足一頓,已如巨鳥般騰空而起,手中長矛帶出流轉的紫光,竟又延長了近丈,劃空而過,直指對方的胸口。
宇文君集回鏡自守,銀光閃耀於眼前,堪堪擋住紫芒。片刻的僵持過後,只聽得咔嚓一聲,那銀鏡上忽的現出幾道裂痕,鏡光登時一黯。防禦既弱,那紫光更是無法抵達,再度直射而入,剎那間已然及胸……
生死之際,宇文君集猛然大喝一聲,信手丟開銀鏡,張手迎將上去,赤光過處,白皙的手掌陡然化爲獸爪,毫無避讓之意的抓上了紫矛。金鐵交鳴聲中,他忽的悶哼一聲,身形倒飛而出,在空中滑行數丈,重重撞上了身後的石柱,方纔勉強穩下了身形。
一擊得手,逆尊亦不追趕,依舊立在原地,微微喘息道:“千年不見,跋突先生又強盛了幾分……若非你先前奉上兩枚元魄珠,只怕此時倒下的,還是本尊!”
宇文君集冷哼一聲,重又躍起身來,那隻抵擋紫矛的手掌已軟軟的垂在身側,顯然已經無法動彈。任由嘴角的鮮血徐徐下滑,他用尚且完好的一隻手臂緊握着流光劍,沉聲應道:“是麼?所以,我做錯的事,便由我來補償!”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逆尊微笑着望向他,紫矛在手中猛然閃耀,化爲一面鑲嵌着毒刃的圓盾,“你知道麼?我的造物術,可以將這支燭臺轉化爲十八種形態。老實說,我現在很好奇,你可以支撐到第幾種?”
“既然那麼想知道,便來試試看!”宇文君集的面容上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怒,平靜得如同死水一般,“忘記說了,方纔獸化之時,我已突破了你的結界,將訊息傳達出去……”
逆尊微微變色,還未應答,便聽得轟然一聲巨響,關閉的殿門已猛然迸裂開來,略帶焦慮的聲音隨即響起:“君上,屬下來遲,您無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