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王府外的街道上,已由衆人連日來指揮士卒勞作,拆毀木料、運送石塊,建設成臨時的防禦工事,雖不堅固,但也勉強能夠抵擋一陣。石不語到來之時,正逢諸女接應到從南城敗退下來的殘兵,她們從無行軍打戰的經驗,一時之間,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好在此時,恰逢李密領着一撥敗卒趕至,見得情勢混亂,連忙依着平日的經驗,疏散分配起來。登州軍本就紀律嚴明,加之深受楊林厚待,都已存了以死報效的信念,因此片刻之後,便漸漸的重振旗鼓,井然有序的進駐到各處工事之中,等待敵軍的攻擊。
李密這纔有機會稍微喘口氣,回頭望見石不語正在身旁,急忙上前幾步,輕聲問道:“大哥,地道挖通了麼?”
石不語微微搖頭,低聲應道:“還差一點,你這裡,還能支撐多久?”
李密躊躇片刻,應道:“最多不超過半個時辰……南狄軍以木精開路,尋常士卒幾乎抵禦不住!”
石不語苦笑道:“半個時辰,倒也差不多,看我們的運氣吧!只是,這裡的士卒,卻要盡數捨棄,實在叫人……”
李密也是有些不忍,但終於咬牙道:“要成大事,便不能有婦人之仁!何況,他們即便落在南狄軍手中,也未必一定會……”
話音未落,便聽得遠處號角聲接連響起,漸漸匯成呼嘯之聲。隨後,沉重的步伐中,三、四株木精於煙塵中逐漸展現出高大的身影來。它們揮舞着藤臂,將一切阻攔於面前的物體擊得粉碎,無論那是房屋、工事又或者是敗軍。
而在木精的身後,跟隨其衝鋒陷陣的,是萬餘南狄士卒,他們大多赤裸着上身,手持大斧,腰間懸掛着敵人的首級,一路嚎叫而來,便如洪水猛獸一般。
而數百個細微的身影,亦在這些士卒的周圍騰挪跳躍,往往身影過處,便有幾位奔逃中的登州敗卒慘呼倒下。毋庸置疑,這些藏於煙塵中的刺客,便是最令人頭痛的山魈。看起來,南狄軍已不打算休養生息,而是藉着破城的大好良機,一鼓作氣掃平整個登州。
見得敵人如此威勢,即便是已存了玉石俱焚念頭的登州軍,亦是微微變色,少許動搖了軍心。不少士卒更是不住顫抖,望着那逐漸逼近的巨大木精,面色如同死灰一般,幾乎沒有了反抗的念頭。
石不語雖然不熟悉行軍打戰之事,但也知道此時要做的首要之事,便是振奮軍心。他心念一轉,見得一株木精行走較快,比較靠前,便當即震翅飛起,在諸女的驚呼聲中,如箭矢般射了過去。
那木精正憑藉本能享受着屠殺的快感,餘光瞥見一物飛馳而來,當即不假思索的揮動藤臂,呼嘯擊去。石不語有過作戰的經驗,早已胸有成竹,雙翼一收,當即沉了下去,妖丹迎風化爲巨鐮,橫向斬去,斷了它近半的樹根。
木精吃痛不已,大呼一聲,晃動身軀,葉刃登時便如暴風驟雨般射將出來。石不語卻是狡猾,只躲在它的樹跟附近盤旋,輕鬆避過葉刃,巨鐮再度舞動,又是重重砍入,隨後蝠翼間光球閃現,將那最後一點連接的根部也吞噬乾淨。
而既已失去了支撐,那木精登時轟然倒下,只聽得一聲巨響,煙塵折天蔽日,附近的地面都震了幾震。數百跟隨在後的南狄士卒躲閃不及,被盡數壓成肉泥,更害得後面的木精一片混亂,一時前進不得。
此時,偷襲成功的男子,早已趕在山魈近身之前,振翅飛回本陣,迎接他的,是登州士卒的歡聲雷動。士氣大振之下,那位楊清忽的扯開衣襟,跳上高高矗立的石塊,厲聲吼道:“兄弟們,千歲待我們恩重如山,今日便當以死報之!這羣南蠻子也不過如此,讓他們見識見識咱們虎翼軍的手段!”
衆士卒起器舉戈長呼,雙目赤紅,吼聲如雷,不待李密吩咐,便已紛紛長身而起,躍出工事,如瘋虎一般撲向敵軍。木精雖然龐大,卻是行動遲緩,被這不畏死傷的人潮一衝,哪裡能夠阻攔得住,早被登州軍衝過身旁,殺入南狄陣中,混戰成一團。
南狄軍措手不及之下,登時被衝得混亂不堪,好在他們天生悍勇,在最初的混亂過後,便重又振作士氣,揮斧殺了上來,雙方一片混戰,只知砍殺身旁最近的敵人,哪裡還講什麼配合、陣型。
若按尋常情況來說,這些南狄武士的實力,要遠在對手之上,否則也不會僅以三萬人馬便打敗了登州與濱海兩路聯軍。不過此時,登州士卒早已將生死豁出肚外,只求與敵人同歸於盡,拼得一個是一個,往往敵人大斧迎面砍來,竟是絲毫不閃不避,照樣也是一刀揮出。如此一來,南狄武士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略一猶豫,便倒在血泊之中,正應了那句俗話——“賴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不過,戰陣之中,意志雖然是極爲重要的因素,卻終究不能決定一切。登州軍雖然在起初時刻佔了上風,但畢竟勞累多日、大半帶傷,久而久之,漸漸便抵禦不住緩過神來的南狄武士。加之那數百山魈頗爲狡猾,不住在旁偷襲暗殺,逐漸使得情勢扭轉,開始呈現出一面倒的趨勢。
石不語見狀,方纔的歡喜得意心思蕩然無存,望了身邊殘餘留守的幾千士卒,不由得苦笑道:“罷了,看來今日,是真的要交代在此處了……”
李密面色陰晴不定,徐徐拔出腰刀道:“大哥,我上前再衝殺一陣,你們即刻回府,想法護着父王逃脫,能走多遠便走多遠!”
石不語一把按住他的手,怒道:“莫說蠢話,便憑我們這裡數千人,還不夠木精塞牙縫的,要尋死也不是這麼個尋法!”
“逝哥哥!”兩人正在爭執不下,忽聽得遠處傳來帶着幾分歡喜的呼聲。漪靈一面疾奔而來,一面高聲呼道:“地道……地道挖通了!”
兩人聞言,登時大喜,同時跳起身來,正欲歡呼,卻見周圍那數千士卒同時愕然,用古怪的目光注視過來。石不語心頭一沉,不覺叫苦,漪靈卻是不知曉保密,突然當衆呼出,如此一來,便不得不帶了許多人馬撤離,又是耗時又是擁擠,如此一來,豈不是……
他正有些躊躇,卻見一位滿面血跡的士卒,搖晃着立起身來道:“爵主,您快快帶着千歲離去,這裡,便儘管放心交給我等!”
話音未落,那些聚在周圍的士卒已紛紛起身應和,目光中皆是透露着堅毅,便有幾位微微動搖的,也在同伴的簇擁下堅定了心思,一時之間,竟無一個聲言要撤離逃脫的!
李密顫抖着嘴脣,哽咽無語,隔了半晌,忽的猛然跪下,拱手道:“諸位恩德,李密無以爲報!”
那些士卒吃了一驚,急忙七手八腳的將他攙扶起來,卻又聽得那先前開口的士卒,朗聲笑道:“爵主,提什麼報答不報答的!來日有機會,便盡數屠了這些南蠻子,替我們報仇便是!”
說罷,他也不待李密應答,大吼一聲,當先持刀衝了出去。一隻山魈迎面躍來,利爪閃過,已刺向他的胸腔。那士卒絲毫不懼,挺着胸膛迎將上去,左手按住利爪,使之閃避不得,右手舉刀重重砍將下來,血光飛濺,搏了個同歸於盡的結局……
石不語與李密看得熱血沸騰,目眶欲烈,還未呼出聲來,便見身遭士卒有樣學樣,紛紛躍出工事,便以血肉之軀去阻擋敵人,不消片刻,這工事之中,便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了凝寒諸女。
再望了一眼血肉橫飛的戰局,石不語咬了咬牙,當先起身,轉頭便向府中奔去,口中不住吩咐道:“二弟,你與漪靈去尋老爹,想法偷偷擊暈了他!若是沒錯,宛兒應當也在他身旁,一併帶走!我們便在地道入口匯合!”
李密應諾,當即與漪靈匆匆去了。石不語領着諸女趕至後院,便見一名士卒在地道入口處等候,躬身道:“爵主,我等已試着爬了出去,外面是登州城的北面山麓,離官道不遠,並未發現敵軍的蹤跡!”
石不語微微點頭,心中慶幸不已。好在這地道的出口是在北面,若是在南面,便等於自行投入南狄軍的包圍中,白白送上一份厚禮。如今既然已確定是在北面的山麓中,只需趕至官道,便可一路無阻的進入濱海境內,衆人便真正的避過這一場大難。
他正想到此處,李密與漪靈已匆匆趕至,兩人身旁跟着面色蒼白的宛兒,李密背上還揹着昏迷中的楊林,見得石不語,便搖頭苦笑道:“大哥,等爹爹醒來,非宰了我不可!”
石不語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怕什麼!老頭子若是問起,我們便說是宛兒的主意……罷了,不說這個,快走!快走!”
在他的催促下,李密先行帶着楊林進入地道,隨後是宛兒,緊接着是凝寒諸女,石不語卻是仍然立在地道邊上,做了回殿後,並且解釋道:“那些南狄人不是笨蛋,若讓他們發現地道跟了進來,便糟糕了!你們先走遠些,我最後一個進去,想法轟掉外面的入口。”
衆人聞言,自然並無異議,當下在地道中摸索行去,漸漸走得遠了。石不語估摸着他們已出了危險的範圍,這才運起妖力,打算將入口的土層轟塌。正欲動手,一道白光猛然射來,剎那之間,已將將他生生拉出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