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火光下,莫愁眯着眼睛,以吃剩的魚骨和獸筋爲針線,靜靜縫補着手中的衣裳。她的動作有些笨拙,但細緻而投入,彷彿自己正在做的,是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而且,還要永遠做下去……
木柴在爐中發出劈啪的聲響,微亮的火光漸漸明亮起來,映襯得那張寫滿嫵媚的玉容,也變得溫柔、平和,甚至流露出母性的愛憐來。蜷縮在木榻一角的石不語,有些癡癡的望着火光中的身影,恍恍惚惚中,只隱隱覺得,自己彷彿已離開荒島,正與心愛的人兒一起,過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或許是感覺到他的目光,莫愁輕輕的擡起頭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微微一觸,便很快的交錯開來,低下了頭去。只是,隨即出現在兩張面容上的,是不約而同的會心微笑,以及一個有些荒唐的想法:“如果,我們永遠在島上……”
便在此時,在屋外巡邏的小白,忽的輕聲低鳴起來,也打斷了兩人的旖旎想象。石不語面色微變,只穿着貼身小衣便衝了出去,莫愁呆也一呆,也只得放下手中衣物緊跟其後。
小白正於屋外逡巡,不住低鳴的嘶吼,見得主人現身,咆哮一聲,便帶先向海邊奔去。兩人在後跟隨,行了大約百餘丈便到了一處灘塗旁。漆黑的夜色中,一具高大的身影正倒在泥中,毫無動靜,看其情形,似乎也是失事漂流至此的罹難者。
“你在這等我!”石不語略一躊躇,隨即舉起火把,獨自向前,將莫愁擋在身後,渾身充滿戒備。好在那具身影毫無反應,任由他行至面前,並未出現設想中的襲擊。
站定之後,石不語微微躬身,將那人翻轉過來,放低手中火把,只在面上照得一照,喉嚨裡頓時不由自主的蹦出個“啊”字來!
莫愁心中一跳,急忙奔了過去,見石不語安然無事,這才放下心來。只是,隨即的一瞥之後,她也情不自禁的捂住了小嘴。
那倒在地上的罹難者,即使面上滿是淤泥、海藻,卻可以勉強辨認出,正是那日船上險些取了衆人性命的大楚第一猛將——宇文來呼!
“怎麼他會在這?”愕然過後,莫愁微微躊躇,便化出爪刃,試圖取了這禍害的性命。
“等等!”石不語橫過一掌,將莫愁的爪刃擊高數寸,“暫時不要殺他。”
“怎麼了?”
“這人,也是條漢子!”望着面前這豪氣英武的面容,石不語微微的搖頭嘆道,“好漢子,不能如此死法!”
彷彿回到了嚴酷的歲月,隨着一根藤鞭的襲來,宇文來呼低呼一聲,雙手握拳,從噩夢中掙脫而出。
“打劫!銀票、武器、小褲褲通通留下!”石不語惡狠狠的面容瞬間出現,隨即遞過一物架在他的面前。
“你想怎樣!”宇文來呼面色不變,冷冷道,雙拳已暗自緊握。
“這個嘛……請你吃根雞腿。”伴隨着委瑣的笑容,是那根“疑似匕首”散發出來的香氣。
在一陣愕然後,宇文來呼順從的接過食物,在木榻上冷靜的享受食物。一根雞腿下肚,精力略有恢復的他挺起身子,目光牢牢的鎖住了那位有着殺弟之仇的對手。
莫愁看在眼中,微微移動,化出爪刃,護住了石不語的側身,神態戒備之極。
“無妨!”胸有成竹的男子微微一笑,大咧咧的在宇文來呼身旁坐下,拍着對方的肩膀道:“宇文將軍雖然蠻橫,但還不至於無恥。”
聽得這不知是讚許還是譏諷的話語,宇文來呼也只能冷哼一聲,不作回答,他心中雖恨不得殺了這仇人,卻也知道在如此狀況下,無論於情以理,以自己的個性,都不可能再對身旁的男子下殺手。
只是,他雖不言語,石不語卻還要去招惹:“我說,帥哥,你那蠶女,去了何處?”
宇文來呼默然半晌,沉聲道:“那些海妖糾纏不休,蠶女怕連累我,下水與之纏鬥,犧牲自己換得了我的逃脫。”
“啊?死了?”石不語既有些感動,又有些愕然。
“應當沒有,我看着她被擒住,若是要取其性命,當時便可斷送。”
“原來如此,倒與我那幾位同伴相似。”石不語嘆道,頓了一頓,遞過一杯清水,肅容道,“宇文,你也看到了,我們如今身處荒島,生死未卜。那麼,你的意思如何?”
宇文來呼默默無語,只盯着對方皺眉不語。過了半晌,忽的接過清水一飲而盡,隨即重重摔掉杯子,朗聲道:“我與閣下,深仇似海,實不可解。只是如今,只要一日不離此島,終不與汝爲敵。至於閣下救命之恩,他日必當報答,而後再談深仇一事!”
“最好不過!”石不語哈哈一笑,又遞過一條雞腿,“那麼,可要再來一根?”
雖然接受了食物,宇文來呼卻仍硬氣的很,也不道個謝字。休息片刻,便徑直行到屋外,在一根大樹旁盤膝坐下,隨即如老僧入定一般過了整整一夜。翌日起來,他也不求人相助,自行去尋了些大木蓋房,到得傍晚時,更是背了一隻野豬丟在石不語身前……
“還你!”言罷,這面色如岩石一般的漢子,便轉身而去,再無任何表示。
“一頭野豬換兩隻雞腿,這生意倒是做得。”石不語也不介意,摸着下巴悠然自得,忽的朝着對方的身影喊道,“我說,宇文,你需要銀子嗎?”
如此無恥的話兒在空氣中盪漾開去,便是那走得軒昂之極的男性,也不由得一個踉蹌,險些跌了一跤,心中暗自感嘆,這世上,哪有會如此的異類?
不過,無論情勢如何,這關係複雜之極的雙方,也總算在這海島上暫時相安無事的住了下來。又過得一日,宇文來呼恢復了元氣,便主動來尋石不語,邀其同去伐木,造船離島。
“這個,我不太懂。”事實上,石不語並不是沒有想過這個法子,只是他於造船航行之事,毫無瞭解,便是有心也是無力。
“我會!”回答他的,是極其簡單的回答。隨後那漢子也不管石不語是否同意,徑直便上山去了。
石不語怔了半晌,也只能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帶着莫愁跟隨而去。
至此之後,三人除了進食、睡眠之外,便始終留在山上伐木,再拖行至海灘建造。十餘日間,隨着小型海船的逐漸成形,雙方之間的關係,也隨着合作勞動有了些進展。至少宇文來呼在面對着始終皮賴的男子時,也會偶爾主動說上幾句,隱隱之中,雙方也有了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這日午間,石不語忽的起了換換口味的念頭,出海尋魚。只剩下莫愁與宇文來呼兩人,默默坐在船邊,大眼對着小眼,倒彷彿兩尊泥塑。
海風輕拂、潮水的聲響中,莫愁忽的擡起頭來,朝着宇文來呼道:“你那弟弟,死有餘辜。”
“我知道。”宇文來呼的回答極其簡潔。
“便是不死於石不語之手,也必不得好死。”莫愁也不驚訝,頓了頓,又道。
“我知道。”
“大丈夫行事,當順應天心民意,一味任意行事,非好漢所爲。”
“我知道。”
隨着三句同樣的回答,兩人再無話說,又齊齊陷入沉默,只是過得許久,面無表情的宇文來呼忽的睜眸道:“那,是我弟弟。”
“我知道。”這次如此回答的,換成了莫愁。
“而且……“宇文來呼頓了頓。
“恩?”
“我很羨慕他。”
“誰?”
“我弟弟。”
“爲什麼?”
陰影中的男子沒有回答,徹底陷入了沉默,這一次,他再沒有開口……
便在此時,石不語已從高空直直墜下,神色有些狼狽,不待兩人發問,他已喘息着搶道:“那些海妖,正朝這面而來!”
“什麼!”兩位聽衆齊齊驚道,同時跳起身來。
原來,石不語方纔入海捕魚時,隱約感覺到水流的變化,便暗自藏身在岩石之後屏住呼吸窺視。果然片刻之後,便見幾日前對敵的連體少女,率着那羣部屬,浩浩蕩蕩的向着荒島的方向行去。他一驚之下,急忙潛伏開去,隨即躍出水面,藉着飛行的速度搶先返回海島通知。
聽得此言,那宇文來呼的第一反應,便是去擡那尚未完工的海船,約有千斤重的船體,在他的神力下,竟然也能逐漸離開地面,好在這造船一事才進行得四分之一,若是再晚幾日,便是再來兩個宇文來呼,也是搬不動的。
見他如此舉動,石不語微微一怔,便明白了對方的目的是爲了消除痕跡。當下一面喚出小白幫忙擡船,一面向着莫愁道:“莫愁,你去弄些沙子放到木屋裡去,再將所有的傢俱都毀壞掉,造成久無人住的假象。”
“好!”莫愁應聲而去,行了幾步,又愕然道,“不語,別的都好辦,這地上的腳印又該如何?”
“無妨!我待會飛到空中,運起風力引來海水,將這些沙灘上的痕跡都消除了,至於屋子附近的,便交給你了。再不行,讓小白引些岩石來,覆蓋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