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幽暗的身影從關牆上振翅而起,在陰雲下悄無聲息的滑翔着,片刻後,已確定了目的地的夜行者,輕輕收攏羽翼,徐徐向下方滑去,消失在密林的深處……
“別動!”在落地的剎那,一把冰冷的短劍忽從暗影中刺出,橫在他的脖頸之上,伴隨這動作的,是比鋒刃更加冰冷的陌生嗓音。
立足未穩的石不語,頓時身體一僵,迅速轉化了聲線:“老大,我只是想借這片樹林方便一下罷了!”
“只是這樣嗎?”背後的男聲,露出了譏諷的語氣,冷然道,“報上你的名字。”
“……我叫李密,從登州而來。”很顯然,在危機時刻,石不語相當隨意的借用了他人的姓名。
“李密?我似乎聽說過。”
“是嘛!那最過不好!”
“恩,那是個很不錯的年輕男子。不過,據說他的義兄,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什、什麼?”突然聽到如此的污衊,即便是生命處於危險中的石不語,也不由微微側頭望去……
“喵喵的!你玩我!”
在以這種玩笑的方式相逢之後,兩位許久不見的義兄弟之間,倒是少了許多尷尬與分生。片刻的低聲談笑後,李密便領着石不語,向林中的隱秘之處行去,一路更是不厭其煩的回答種種匪夷所思的問題。
原來,楊林自前次遇襲之後,便在李密的建議下,秘密安排了一批傀儡替身。此處,指揮着後軍行進的,便正是其中的傀儡之一,至於真正的楊林本人,早已在李密動身之時,便已暗自潛伏軍中,也因此,纔有了今日這一出相會。
石不語聽到此處,總算解了些疑惑,過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問道:“二弟,老爹可還在怪我?”
“怪,自然還是要怪的!”李密瞟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不過,你前些日子又救了父王一次,他便有天大的怒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等等!”石不語聞言,忽的停下腳步,詫異道,“你說什麼?前些日子?”
“恩?難道不是麼?”李密睜大眼睛道,“我算算,似乎是在三月之前。”
“不、不可能!”石不語堅決的搖頭道,“三月前,我正在濱海,無論如何,也不可能……”
“急什麼,我又未說是你!”李密笑道,“只不過,那人自稱受你大恩,無以爲報,聞得父王有難,自發前來相助?”
“大恩?那人什麼模樣?”
“中年男子,膚色蠟黃,並無什麼引人注目之處。神通卻甚是了得,一連擊斃三名襲擊父王的宗士。”
石不語聽罷,默然無語,深深吸了口氣,幽憂嘆道:“二弟,我實話說與你聽,這人,我並不認識。”
“什、什麼?”這一次,李密的愕然卻更勝之前,險些高呼出聲,“可、可是,那人卻道……”
“哼!哼!一連一連擊斃三名宗士……具備如此實力的人物,又怎會欠我一份恩德呢?”
“這……”李密聞言一怔,面色微變,“難道說,那人另有目的?”
“或許吧!”石不語輕輕點頭,隨即肅容道,“我自入世以來,好運從未斷過。妖寵、富貴、地位、佳人,這些常人一世也未必能得到的東西,卻被我這無名小子在數年間盡數得了……嘿嘿,這又不是玄幻小說,難道還真有什麼王霸之氣不成?”
“大哥,你的意思,是指這些,都隱隱有人操控麼?”
“不錯!以父王爲例,先是虯髯客要他收我爲子,如今又冒出什麼中年男子的報恩,兩次的事件,無不透露着蹊蹺。更奇怪的是,這幕後之人居然也不掩藏行徑,每每留下許多破綻供我發覺……”
“那麼,他的目的究竟是?”
“不清楚!”石不語無奈的攤開雙手,“或許只有等着哪天他良心發現,主動現身來揭開答案。”
“只是等待,可以嗎?”
“那麼,除了等待,你告訴我還能做什麼?”
“……”
“罷了,先暫且將這事放下吧!”見義弟爲自己的事苦苦皺起眉頭的模樣,石不語心頭也隱隱有股暖流涌出,當下攬着對方的肩膀道:“二弟,你方纔說,老爹他又遭偷襲麼?”
“偷襲嗎?“李密苦笑道,“或許那應當稱爲明襲吧!”
“誰人如此大膽?”石不語吃了一驚,隨即詫異的望着義弟豎起手指,指了指天空,“恩?天……天子?楊廣?”
李密微微點頭,示意確是如此,下一刻,他已被石不語緊緊抓住手腕,低聲問道:“二弟,如此說來,當初刺殺老爹的騰焰諸人,也的確是楊廣所遣?”
“不錯!”
“你肯定?還有,老爹與楊廣的關係,怎會弄到如此之僵?”
李密嘆了口氣,忽的問起毫不相關的問題來:“大哥,你可知先帝楊堅是怎麼死的?”
“恩?似乎是病死的。不過,據民間私下流傳,又說其死於楊廣之手?”
“唉!父王之災,卻正與先帝的死因有關……”
原來,自那日遭遇襲擊爲石不語所救後,楊林雖不信義子推測的“楊廣弒叔”之說,卻也難免存了一絲懷疑。因此言行之中,十分謹慎小心,又暗中派遣探子上京,打探朝廷的局勢。
這中間,關於楊廣弒父的傳聞,不知如何,竟也逐漸流傳開來,任憑官府如何禁止,也堵塞不住。旁人也就罷了,那楊林聽在耳中,時間久了,卻更添一分疑慮,他知曉兄長身體一向安康,突然病故,的確有幾分蹊蹺。再者,如石不語所說,若楊廣真能弒父奪位那麼再殺一個叔叔,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在這樣的猜忌中,數月之前,朝廷忽的派下幾名禁軍將領,往楊林軍中任職,名爲觀摩體驗,卻暗中拉攏登州將領,試圖徐徐掌控兵權,好在登州經楊林多年經營,早已是鐵板一塊,那幾名將領陰謀未曾得逞,反倒引起重視,被遠遠的隔離了開去。經此一事,楊林算是明白,無論實情如何,新帝對自己有所企圖,卻是相當明顯的。
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兩月前,楊廣又命宮中供奉親往登州傳旨,要楊林交卸兵權,往京中頤養天年。已有了戒備的靠山王,哪肯乖乖束手上京任人宰割,當下暗中挑動海盜襲擊登州,隨即以海患未除之名將此事拖延了下來。
那三名供奉極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暫且與水軍一起出徵,等擊退海盜,再催促靠山王上京覆旨。奇的是,某次交戰那海賊中,忽有一人在交戰時拼死投入登州陣中,將一封書信呈於楊林面前。
楊林伸手堪堪接過,便在此時,異變突生,稍微立得遠些的三名供奉在望清那名海賊的面容時,忽的齊齊出手,目標卻是楊林手中的書信。一旁的李密卻恰恰一直盯着三人,見狀急忙出手,將楊林推離遠地。
此時,楊林也早已回過神來,知曉這書信中必有秘密,急忙後退,那三名供奉見事不可爲,乾脆便放棄搶奪書信,轉而試圖將楊林斬殺於當場。危急之時,卻是那位自言曾受石不語大恩的中年漢子及時現身,一場激戰,將三人盡數轟入海中,救了楊林一命。
到了此時,又驚又怒的靠山王也再無心情顧及海賊,急忙起程返回,路途之中,便在重重護衛中,將那書信打開……
只是,纔看得一眼,一向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的楊林,居然面色瞬息間轉爲死灰,隨即一言不發的步入船艙。片刻後,整隻戰船上的水手都相當清晰的聽到了一陣夾雜着悲痛與憤怒的嘶吼,而這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據說便來自於靠山王獨居的船艙之中……
雖然如此,但出於本能的第六感,並沒有一個人敢闖入打擾。數日之後,待戰船返回登州之後,踏上土地的靠山王隨即將李密與宛郡主喚至府內密室,將那封書信徐徐展開在二人面前……
“老實說,在望見那封書信的瞬間,我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李密言到此處,彷彿回憶起那日的情景,滿面驚詫之色畢露,“而宛兒,更是直接暈了過去……”
石不語聽到此處,再也忍耐不住心頭的疑惑,急急問道:“那到底是什麼?”
李密浮出深深的苦笑,顫抖着嘴脣,過了許久,長長的吸了口氣,顫聲道:“那封信的第一行,寫着……”
“恩?”
“楊廣弒朕,皇弟當繼朕九鼎,爲朕報之……”
“什、什麼!”
如此驚呼出聲的石不語,只覺得一股熱血直衝上頭,腳下一個踉蹌,當即被絆倒在地,額頭重重的撞上樹幹,登時鮮血涌出。
“大哥,你、你還好吧!”李密低呼一聲,急忙上去扶他。
“……還、還好……”石不語無意識的回答着,只覺頭腦一片混亂,甚至察覺不到額頭的劇痛,口中喃喃不止。
“難、難道說,寫這信的,便是……便是……楊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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