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章壽緩緩坐下,沉思了一會兒,道,“小郎說得有道理,雖然完顏玉都反意未明,我們還是要做好充分的準備,我這就進宮,向聖上說明此事。”
“空口無憑,哥哥如何去說?”章宗有些擔心的問道,“聖上雖然矚意六殿下,但完顏玉都畢竟也是聖上的骨肉,其母還是已故皇后,恐怕聖上也不會贊成刀斧相加吧?”
宋錚笑道,“章先生說得有道理,剛纔所說,畢竟是在下的推斷而已,不過,我相信很快就會有新的消息傳來。左相大人可以先去聖上那裡稟明昨夜發生的事即可,我相信聖上定有決斷。”
對於那個氣息奄奄的老皇帝,宋錚是極爲佩服的。老小子雖然現在中了風,但腦子還不糊塗,在最後時刻,應該能把握住大局。
章壽點了點頭,起身走出屋外。宋錚也對章宗抱了抱拳,“章先生,我也要出去看看,有什麼消息,我會盡快來左相府。”
“小郎辛苦。唉!若完顏玉都不反還好,若反了,中都少不得一場血雨腥風。我也在府上佈置一番,有備無患!”
宋錚笑着微微頷首,問章宗要了一身書生樣的衣服,換下後才走出左相府。
從左相府出來,沿街走了一段路,宋錚便鑽進了巷子。惟有在人少的小巷子裡,宋錚纔敢放快速度,雖然比走大路繞一段路,但時間反而要短一些。
左相府位於宮城之東,周圍住的官員卻不多,與宮城之西甲第連雲的同樂園沒法比。從左相府去同樂園,必須從宮城之南繞過去。不過,宋錚沒有去同樂園,而是去了宮城之南不遠處的大觀園。完顏沙虎若參與叛亂,必定有所動作,不會悶頭在左相府睡大覺的。
大觀園位於宮城的東南方向,距離宮城不過一里之遙。一身少年公子打扮的宋錚,來到離大觀園百丈左右的一個酒館。酒館名爲七里香,也是自釀美酒的名字。宋錚來到時,酒館剛剛開門營業,十分清靜。
宋錚要了一壺好酒,又讓夥計切了二斤牛肉,細細品着。酒味雖然淡些,味道倒還不錯。宋錚一邊裝作品酒,一邊暗運春陽秘譜,恢復體力。
幹皇城司這一行,體力非常重要。體力下降,精力也會隨之下降,在跟蹤或打探消息時,應變能力就會出現偏差,一不小心就會出現疏漏。宋錚儘管體力驚人,也是需要休息的。那些昨夜埋伏埋伏在同樂園的秘卒,白天的時候也會輪換休息,以保證有足夠的體力執行任務。
剛剛坐了一會兒,便有一隊武衛軍走了過來,人人臉上帶着疲態。
“店家,快上酒!”一個領頭的大漢吆喝着,一屁股坐在宋錚的桌子邊,其他二三十名軍士都幾個人一桌,很快就把桌子坐滿了。
店夥計好像早就知道一般,抱來一摞碗,每個人分了一隻。不等店夥計倒酒,一名軍士便伸手將酒桶奪了過來,先給領頭的把酒倒上,躬了一下身子,接着給其他人都倒了一碗。
“媽的,巡邏了一夜,真是累死了!這街上平平靜靜的,沒個鳥事,咱們都白忙活!”一個長着酒糟鼻的軍士喝了一大口酒,發起了牢騷。
酒糟鼻的話顯然激起了大夥的共鳴,紛紛出言附和。
這些軍士進門時,宋錚只是掃了一眼,並沒有理會,繼續眯着眼,慢慢調理氣息。
那領頭的看着桌上的牛肉,喉嚨裡咕嘟了一下,顯然是有些餓了。聽到手下的人發牢騷,便不耐煩地道,“都吆喝什麼?剛纔上邊派人給我傳話了,今夜咱們小隊不用再巡邏了,好好睡上一覺,明天上午再去!”
“頭兒?你不是蒙我們吧?”酒糟鼻有些不相信地道,“十月十九和二十兩天,不是才輪到我們白天值守嗎?明天才十月十三。”
“老子騙你作甚?不但咱們小隊。剛纔咱們碰到的胖驢他們,也換到白天了!”
“嘿!”酒糟鼻咧開了大嘴,“上邊開眼啊,知道兄弟們值夜辛苦,都調到了白天!來,兄弟們,敬頭兒一個!”
“去!去!去!”領頭的不耐煩地道,“都快把酒喝了,回去啃兩個‘香糕’,敢緊睡覺!”他的肚子咕咕叫了兩下,嗅着眼前的牛肉,又咽了一下吐沫,才端起酒碗一口氣喝了下去。
一提到“香糕”,酒糟鼻又罵開了,“頭兒,那是狗屁香糕啊,那夥做飯的簡直是豬油蒙了心,裡面全是麩皮高梁,硬得跟石頭似的,看着就倒胃口。要不是餉錢全買了酒,我真想到館子裡好好搓一頓!”
宋錚心中卻一動,睜開了眼。這大金的武衛軍紀律還真不錯,說話雖然粗魯,卻沒人敢硬拿硬搶。至於武衛軍的伙食,宋錚卻不認爲太差,這個年代,能吃飽就不錯了。而且還有餉錢拿,算得上美差了。
“這位軍爺,你們安民一方,的確辛苦。來,在下敬你一杯!”說着,宋錚提起酒壺,給大漢倒了半碗!
“上品七里香啊!”酒糟鼻叫了一聲。
“小兄弟,咱謝謝你了!俺們有規矩,在中都值守時,不能吃拿百姓的東西!”領頭的嚥着唾沫,見宋錚疑惑,又解釋道,“你這酒是一錢銀子一壺的上品七里香,我們喝的只是兩文錢一碗的水酒。”
不能吃拿百姓東西?簡直是古代的紅軍啊!不過這也容易理解,武衛軍巡邏時,你吃我拿的,中都還不亂了套?
“這位大哥說笑了,這壺酒和這幾個小菜,是在下賣給大哥的。一文錢,不知大哥可有?”不待軍士推辭,宋錚又笑道,“說起來,大哥們功在社稷,區區一壺酒又算得了什麼?大哥若要推辭,可就看不起在下了!”
領頭的面現激動之色,抱了一下拳,“小兄弟豪氣,在下就卻之恭了!”他轉頭吆喝道,“大鼻子,把這壺酒給兄弟們分分,大家也嚐嚐這上品七里香!”
一壺酒三斤,宋錚喝了一斤了,又給領頭的倒了半碗,就沒剩多少了。宋錚連忙掏出一兩碎銀,又要了兩壺,並拿上幾十個饅頭,分給了諸位軍士。軍士們轟然叫好,均抱拳向宋錚行禮。
宋錚帶笑一一應過,又坐了下來,讓店家拿過一雙筷子,與領頭的攀談起來。
宋錚又擡出宋玉的名號,胡說八道了一番,把領頭之人的來歷打聽得清清楚楚。
領頭的名叫蒲巴,屬於南門武衛軍甲字營,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營中,甲字營是完顏沙虎的絕對嫡系營隊。無論是戰力、軍紀在十個營中都是頭等的,因此,有更多的機會執行在中都值守的任務。由於值守一次,每人都有二十文銀子的賞錢。在軍士看來,這可是一件美差。
值守的軍士分爲晚上和白天,大部分軍士都是在晚上值守,白天比較少,差不多是五比一的比例。白天有衙門辦公,捕快之類的巡邏,需要的軍士要少一些,主要是防止大的騷亂。
在值守前,各個小隊都分配好了區域,以及巡邏的時間。像這樣打破巡邏時間的例子,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也是酒糟鼻等人歡呼的緣由。
此處距離大觀園太近,蒲甲等人沒敢耽誤太長時間,喝完酒,吃了饅頭,便匆匆而去。臨行前,自然對宋錚千恩萬謝。臨走時,蒲甲果真掏出了十幾文錢,宋錚不忍駁他的面子,含笑收下了。
軍士走後,一個五十多歲的黑胖老者從後面走出來,自稱是店家,免費送了宋錚一壺酒,說是敬佩小兄弟豪爽云云,眼睛卻不住打量着宋錚。宋錚被他看得不自在,正好有其他顧客進門,宋錚便將店家支走了。
又靜坐了近一個時辰,喝了整整一壺酒,宋錚始終沒看到完顏沙虎的影子。正欲離去,忽然看到厲紅娘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裡。厲紅娘也發現了他,快步向這邊行來。
“宋公子,你怎麼在這裡?”厲紅娘不動聲色地打着招呼。
“昨天聞聽人說,這裡的七里香非常有名,我便偷偷跑出來,到這裡仔細品嚐一番,沒想到能遇上姐姐。姐姐快來,也嚐嚐這酒!”
厲紅娘進來,坐在宋錚身側。宋錚又吩咐店家送上一壺酒,兩人又小酌起來。
“姐姐,你爲何來此?”宋錚低聲問道,
“我是跟着完顏沙虎過來的。”厲紅娘道,“他從側門進去了近兩個時辰了,也沒出來。我便繞着大觀園轉了一圈,正好碰上了你。”
“怪不得沒發現他,他原來從側門進去的,還是在我來之前進去的。”宋錚醒悟道,“果然有問題,完顏沙虎昨夜值守,按說應該回右相府歇息,眼下卻滯留在大觀園,定是調兵遣將了!”
厲紅娘點了點頭,“英大哥也發現有人出來完顏玉都府,向城西方向行去,他追了過去!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了。”
宋錚把從蒲巴嘴裡得到的消息說了一遍,接着道,“事不宜遲,我們必須馬上回左相府,想必英大哥也會去那裡找我們。兩相印合,就不難猜到完顏玉都的行動了。”
兩人站起身子,一齊出了七里香店門。路上,厲紅娘低聲道,“知道這七里香是什麼地方嗎?”
宋錚有些疑惑地搖了搖頭,厲紅娘卻笑道,“這裡是咱皇城司在中都的秘密聯絡點之一,七里香背後也是咱皇城司的產業。我雖然沒來過,卻知道這裡!”
原來如此!宋錚終於明白店家爲何那樣看他了,同行的人都非常敏感。宋錚打探消息的過程,落在專業人士眼中,還是有痕跡可尋的。
宋錚思索間,厲紅娘卻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地掐了一下,“要籌到救你小情人的銀子,還要從這裡出!”
銀子?小情人?宋錚晃了一下腦袋,才明白過來,厲紅娘指的是身處棲鳳樓的鐮衛之後鳳清。原來厲紅娘打算冒險聯繫皇城司的秘密站點,爲贖鳳清籌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