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百勝山,其實叫“百勝臺”更合適。整座山方圓不足百丈,最高處也只有十餘丈高。山頂早就剷平,成爲一個方圓三十丈的平臺。站在臺上,環顧周圍,三個訓練場盡收眼底。
由於陸弘告訴衆人,小郎今天中午便能到。辛羽、楊動等武院出身的武舉,便沒有去吃午飯,在訓練場上等着宋錚。目力最好的祖傑,便受衆人委託,站在臺上。一邊不停地拉動弓弦,一邊眺望武院門口方向。
宋錚一身書生打扮,又穿着白衣,在武院裡特別惹眼,何況還有一個推着獨輪車的夥計。祖傑很容易就發現了宋錚,他連忙衝着宋錚揮了揮手,又向東側的甲字訓練場喊道,“小郎來了!”
正在輪流質問陸弘的辛羽等人,均面露喜色。陸弘更是一躍而起,“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衆人哪裡顧得上他,一齊向北邊望去。石存寶更是躍出人羣,向着北邊跑。
很快,宋錚的身影出現在衆人眼前。他很早就發現了高臺上的祖傑,又見到衝東邊揮手,哪還不知道辛羽等人所在。吩咐了夥計一聲後,宋錚加快了腳步,向着甲字訓練場行來。
三個訓練場成品字形,北側一個,東南和西南各一個。三個訓練場等分,中間隔着數丈寬的道路。宋錚由西北側而來,自然先到北側的乙字訓練場。
石存寶與宋錚關係匪淺,遠遠地跑了過來,在乙字訓練場上與宋錚碰面了。
此時,乙字訓練場上還有一夥武舉正在揮汗如雨地加練。見一個白衣書生來到,衆人好奇地瞅着。
“都別看了!”一個年近二十的劍眉青年皺着眉頭,喝了一聲,“快點再打一趟拳,一會兒去吃飯!”
劍眉青年威望頗高,衆武舉應了應了一聲,繼續各自操練起來。
宋錚斜瞅了劍眉青年一眼,正與對方的眼睛對上。劍眉青年面目冷峻,目光毫無表情。宋錚暗道,這青年好冷的模樣。不過,既然大家同爲武舉,又在江寧武院碰面,宋錚抱着與人爲善的心思,微微向劍眉漢子點了點頭。
劍眉青年眼角挑了一下,又木然地轉過頭去,在訓練場上打起拳來。
宋錚啞然一笑,就要轉過頭去迎向石存寶。然而,下一刻,宋錚怔住了,他赫然發現,劍眉漢子打的竟然是大曳直拳的招式。
“錚哥,你怎麼纔來!”這時,石存寶滿臉喜意撲了過來,“我以爲你像上次一樣,不聲不響地就走了呢!”
宋錚忙收拾起心思,又斜瞅了劍眉漢子一眼,便轉過頭來,兩手架住石存寶的胳膊,笑道,“現在來也不晚,後天才正式比武呢!”
“大家都盼着你呢!”石存寶晃了兩下,便鬆開胳膊,轉而搓起手來。
宋錚拍了拍石存寶的肩膀,“走,我們到那邊一起說話。”
“好!”石存寶呵呵笑首,跟着宋錚向甲字訓練場走來。片刻之後,宋錚與衆人相聚。
“你小子,終於來了。”楊動嘿嘿笑道,“他們都不願意和我打,你來了就好了。”
“打不過你,還打個屁啊!”陸弘沒好氣地道,“小郎,你得好好教訓一下這小子,省得他狂的沒邊!”
“指着你妹夫出氣,算什麼能耐!”楊動不屑地道,“有本事咱倆來過!”
“你先打贏小郎再說!”陸弘不以爲忤。顯然,衆人混得極熟,鬥鬥嘴也無傷大雅。
辛羽和祖傑等人站在旁邊,均笑而不語。
宋錚笑着向衆人拱了拱手,“勞各位久等,來,我給大家帶來了一些鹽水鴨陪罪,每人兩隻。”
“鴨子在哪裡?”陸弘顧不上和楊動鬥嘴了,他被衆人問了一上午,有些筋疲力盡,肚子餓得咕咕叫。
宋錚向身後一指,“我在老張家鴨店把他們今天的存貨都買下了,店主派了個夥計送來了!”
衆人向北邊一看,只見一個夥計推車獨輪車,正穿過乙字訓練場向這邊走。
“呵呵,有鹽水鴨吃,太好了!”石存寶也食指大動,然而,片刻之後,他便叫道,“不好,京畿道的傢伙們要截咱們的鴨子。”
宋錚愕然回頭,原來,北邊訓練場上的那一夥人已經停了下來,一起圍向了獨輪車。顯然,獨輪車上食盒裡的香氣飄了出來,吸引了他們。這些武舉練了一上午,正是飢腸轆轆的時候。現在拳打完了,聞到了香氣,都圍過去想看個究竟。
“夥計,車上裝的啥?”一個二十許的瘦臉漢子提了一下鼻子,瞅着食盒問道。
“回公子的話,是鹽水鴨。”夥計膽小,見這麼多孔武有力的漢子圍過來,慌忙停下來。
“鹽水鴨?”瘦臉漢子面露喜色,向着劍眉青年道,“老韓,聞着這味道,應該是張記的。張記的鴨子,咱們有日子沒吃了。”
劍眉青年點了點頭。
人羣中有人插言道,“不錯,是張記的鹽水鴨,這夥計我見過。”
瘦臉漢子向着夥計揚了一下頭,“夥計,這些鴨子多少錢,我們買了。”
“回公子,”夥計臉上冒汗,“這些鴨子是一位白衣公子訂的,錢已經付了,我是奉命送過來的。”
“多少錢?我們給,你再去推一車來!”瘦臉漢子滿不在乎地說着,摸到一個食盒,就要打開。
“慢着!這位仁兄難道沒聽夥計說嗎?這些鴨子是鄙人買的。”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來,正是剛剛趕到的宋錚諸人。
“誰?”瘦臉漢子回過頭來,覷了宋錚一眼,又看了看辛羽和楊動等人。
宋錚嘴角微微翹着,很有風度地拱了一下手,“這些食盒是在下買的,讓夥計送了進來。這位仁兄,想必這名夥計已經說了。”
“你買的?”瘦臉漢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宋錚,咧嘴一笑,“你把它轉給我吧,我再多給你二兩銀子。”
“不好意思,這是送給我兄弟們打牙祭的,恐怕不能讓給你。還望仁兄見諒則個!”宋錚仍然微笑着,口氣卻很堅定。
瘦臉漢子臉色一變,目光在楊動等人臉上逡巡了一番,冷笑道,“我要是非買不可呢?”
宋錚哈哈一笑,接着臉色驀地一沉,“是你自己買呢,還是你和別人湊錢一齊買?”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劍眉青年。
陸弘已經告訴他,劍眉青年就是韓奎,隱隱是這夥人的領頭者。而瘦臉漢子董明巖,家世不凡,乃當朝兵部侍郎董蘭成的幼子,身手甚佳。乙字訓練場自然就是京畿道武舉們的地盤。
宋錚的問話自然大有學問,“湊錢”二字,就是爲了將董明巖與京畿道其他武舉剝離出來。
果然,董明巖不屑地道,“湊錢?笑話,區區幾隻鴨子,何用董某與人合買!”
劍眉漢子彷彿聞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剛要張口,宋錚立即道,“董兄,我還是那句話,不賣給你!”
董明巖眼睛猛地一縮,“小子,在這塊地盤上,敢這麼跟我說話的,還真不多!”
“不好意思,你現在就遇到了一個!”宋錚又恢復了輕鬆的面容,卻毫不示弱。
董明巖剛要發作,韓奎一把拉住他,對着宋錚道,“這位小兄弟,報個名號。”
楊動上前一步,“這是我兄弟宋錚!”辛羽、陸弘等人也挺了挺身子,向前挪了一步,雙方立時緊張起來。
韓奎冷然地掃了楊動和宋錚一眼,“這麼說來,宋公子也是山東路武舉了?”
“正是!”楊動傲然道。
“楊動,咱們幾方可有過協議,各自不準到對方場地操練。你們跑到乙字訓練場上,不合規矩吧?”
楊動握着拳頭,剛要答言,辛羽卻拉了他一把,接着微微向宋錚方向擺了一下頭,示意楊動不要說話,先由宋錚來應付。
“韓兄此言差矣,”宋錚笑道,“我們過來也不是操練,更不是來尋釁滋事,不過是路過罷了。這不算違背協議吧?”
“胡說八道,這是我們的地方,你們就不能過來!”董明巖蠻橫地道。
“閉上你的臭嘴!”宋錚忽然暴喝道,“這些東西本人已經付錢,就是我的東西,難道你要明搶嗎?這裡是天子腳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身爲當朝重臣之子,難道要知法犯法!《大齊律》有言,犯強盜罪者(古代搶劫稱爲強盜),按贓物價值大小,處以徒刑、流刑或絞刑,傷人者絞刑,殺人者大劈。從者均按案情定罪。這些鴨子,在下花了五兩銀子,正夠兩年徒刑;白晝搶奪,罪加一等;即便沒搶到財物,只要動手實搶,也會拘役三個月。董兄,你是不是真要以身試法!”
宋錚的突然發作,把衆人嚇了一跳。這一大套說下來,真把人唬的三迷五道。京畿道的衆武舉均面色大變。誰也沒想到,強買鴨子,會和強盜罪聯繫在一塊。
按照宋錚的說法,董明巖的手已經摸到了食盒,現在算是強盜未遂了,依律可判三個月拘役。其他武舉若要助陣,就要算從罪了。
事實上,對於《大齊律》的細節,宋錚也不甚熟稔,只知道個大概。只不過從古至今,搶劫罪都是要重判的。宋錚嚇人的功夫極好,這一大段話說得也順溜,很有說服力。何況衆武舉又不搞刑名,哪會那麼清楚,這一下全被宋錚唬住了。
董明巖也嚇了一大跳,他雖然橫行慣了,但衆目睽睽之下,他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對《大齊律》不敬的話來。
韓奎也吃了一驚,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反駁。
辛羽見對方被唬住,便冷冰冰對着夥計喝道,“還不推上車子,跟我們走!”
夥計嚇得一哆嗦,顫微微地推起車子,滿臉的汗水噼裡啪啦地往下掉。剛纔雙方劍拔弩張,夥計腿都軟了。石存寶上前,撥拉開伙計,推起車子就走。
當車子經過宋錚時,他從車上拿起一個食盒來,上前兩步,放在韓奎面前,“韓兄,既然這邊的兄弟們也好這一口,那這食盒裡的六隻鴨子宋某就留下,給兄弟們填一下肚子。就此別過!”
說罷,宋錚拱了一下手,在京畿道衆武舉木然的目光中,宋錚瀟灑地轉身離去。(老古回來了,讓各位大大們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