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含薇是越看越失落,越想越懊惱,再看到歐陽元凱投向雲淺秋的眼神情意綿綿,她心中就愈加不快。
有幾處本該低緩的音節,她並未減速,手指快速撥弄琴絃,雲淺秋不得不加快舞步迎合她的琴音,若不是從小練舞,只怕當場就會摔倒。
這小小的插曲,注意到的人不多,而能看懂的則是少之又少。歐陽英睿妖邪一笑,低頭在南風無塵耳邊低語,“你看,爺說什麼,他們的矛盾開始出來了吧。”
“腹黑狐狸就是厲害!”南風無塵精通音律,自然也聽出來、看出來了,再看看這幾人的神色,便明白歐陽英睿的判斷很正確。
一曲終了,孟含薇和雲淺秋站在一處向衆人福了福身,端莊地笑着。
“京城雙姝果然名不虛傳,在下今日可算是開了眼界。”一位御史搖搖晃晃站起身來,似乎是趁着酒興,言語也有幾分大膽,“太子妃身爲一品郡主,想必才情更爲了得,不如請太子妃表演一個如何?”
此語一出,煙波湖畔頓時安靜了下來,衆人全都看向牡丹亭裡的莫尋雁。
察覺到投射來的視線,莫尋雁擡起了頭,這才發現所有人都望着自己,她有些茫然。
剛纔歐陽元青不知爲何突然鬧着要喝酒,宮人怕他醉酒鬧事,只好請莫尋雁勸他,故而這孟含薇和雲淺秋的獻藝,莫尋雁是一點沒顧上看。
可看在有的人眼裡,莫尋雁的茫然便是心虛的表現。試想,一個從小在雲山學醫的女子,除了醫術,還能有什麼才情?
那雲山老怪響徹江湖的便是武學,可這莫尋雁半點武功不會,否則還能拿着劍上去舞套劍術,也無人敢說半個不好。
她這下定要丟臉了。衛汐沫等人都在暗暗高興,總算要看她的笑話了。
孟含薇和雲淺秋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一絲竊喜,還有什麼比看到莫尋雁當衆出醜更讓人愉快的呢?這位御史真是懂她們的心意啊。
要知道,剛纔吟詩作對的、潑墨畫畫的都有了,而且敢於上臺的一定是京城名媛中的佼佼者,而她們倆又撫琴舞蹈了一番,這莫尋雁還有什麼可表演的?
就算她並不是一無是處,就算她僥倖會點什麼,前面的人實力都那麼強,她此刻表演什麼都註定是自取其辱。
等下她莫尋雁丟了臉,左相的人再奉承京城雙姝幾句,皇上還能不給她們封個郡主麼?就算不是太子妃,只要也冊封爲一品郡主,那對她們也算是最好的補償了。
孟含薇和雲淺秋拉着對方的手,帶着笑容退了下去。
“請太子妃表演才藝。”
“請金雁郡主獻藝。”
附和的人越來越多,莫尋雁這才明白衆人看向自己的原因。她擡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無語。
“金雁郡主,你若是不願,本宮替你回了便是,你只管專心伺候青兒即可。”孟月浮說得委婉,完全是爲莫尋雁考慮的樣子。
不等莫尋雁說話,下面不知誰又嘀咕了一句,“我離國的太子妃,一品郡主,自然應是花中之魁,才情一絕,今後方能母儀天下。”
衆人又是一片附和,明擺着就是要莫尋雁騎虎難下。整個離國也就她莫尋雁封了一品郡主,嫉恨的人顯然不少。
莫俊明早已漲紅了臉,很想起身罵那些挑事的人,卻被莫雲洛死死摁住。莫雲洛倒是鎮定,師父教導出來的人絕不會差,等下尋雁定會驚豔全場。
歐陽元朗也瞪了那幾個挑事的人一眼,卻不敢明裡幫腔。
“郡主擅長什麼?隨便選一樣即可。”歐陽離辰滿懷期待地看着莫尋雁,他舉辦這宮宴,就是要衆人明白他對莫尋雁的承認,也希望衆人看到自己給兒子選的太子妃是出色的。
“陛下,尋雁所學恐難登大雅之堂……”迎向歐陽離辰的視線,莫尋雁並未表現出某些人期待的驚慌,她依舊神色淡淡,婉拒的話都說得不緊不慢。
“丫頭,陽春白雪,陽阿薤露,不過個人見解,你有什麼新鮮玩意兒只管呈上,本王覺得有意思就成。”緊靠着牡丹亭而坐的歐陽高逸開口了。
那些起鬨的人當即沉默了。原來這莫尋雁真的入了逸王爺的眼,王爺居然開口爲她說話,等下她上去隨便表演個什麼,他只要說好,那就是肯定,誰還敢說半個不好呢?
雖然逸王如今不怎麼過問朝政,可他是皇上的皇叔,身份和地位都擺在那裡,誰敢輕易得罪?
而那些女子則更加嫉妒莫尋雁了。這個醜八怪憑什麼如此好運?什麼好事都被她佔全了!
“皇叔都這麼說了,金雁郡主就不要再推辭了,去吧。”歐陽離辰頷首示意。
莫尋雁視線掃過亭外衆人,對一旁的宮人說了句什麼,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湖畔中央。
那歐陽元青抱着貓兒也要跟上去,卻被歐陽離辰一把給拉住了,低聲哄了幾句,歐陽元青乖乖地坐下,巴巴地看着莫尋雁。
宮人擡上了桌子,上面準備好了畫筆和紙張,衆人這才明白莫尋雁準備作畫。
此前畫畫的女子嘲諷一笑,她就不信這醜八怪能比自己畫得好。要知道她從小得京城最好的畫師指導,畫技是公認的第一,這莫尋雁真是不自量力。
莫尋雁展開紙張,卻不忙着下筆,而是從身上摸出一個香囊,從裡面拿出一些藥草慢慢放入各色顏料盤中。當那些藥草徹底浸潤到顏料之中,她輕拉衣袖,提起沾染了顏料的畫筆,站立揮毫。
此時的她看上去姿態嫺雅,卻又帶着幾分與衆不同的意味。
京城深閨中養大的名媛,自小囿於閨中禮儀,眼界有限,關注的多是紅塵俗世,是宮闈後院,心中在意的多是煙火情事,是爭寵得勢。
而她清清冷冷,帶着一種紅塵之外的淡然,美眸乾淨純粹,不帶任何俗世雜質,卻偏偏卻是吸引人,讓人深深沉醉。
此刻即使她站在那裡潑墨揮毫,卻也帶着幾分清雅隨性,四周的一切彷彿都不存在,她聽不到誰的議論,也看不到誰的嘲諷,她只是淡然地勾勒着心中所想,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放下了畫筆。
兩個宮人上前將那畫舉了起來,衆人瞬間看直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煙波湖畔安靜地像無人之境。
只見畫上畫的正是歐陽元青,一身湖藍織錦長衫,披散着烏髮,半臥於花間石上,地上滾落一個酒罈,身旁躺着一隻慵懶的小白貓。
在莫尋雁的筆下,半眯着眼,撐着頭的歐陽元青顯然是醉了酒,一臉可愛的憨態,與如今癡傻的他倒是神似,卻又不減絲毫作爲太子的丰儀。此畫的構思不可謂不巧妙。
應該是在顏料中添加了藥草的關係,這畫色澤豐潤,顏色鮮活,加之畫工出彩,畫上的人兒惟妙惟肖,彷彿隨時會睜開眼,從側臥的那塊青石山走下來,走到衆人身邊。
最爲難得的是,莫尋雁一行草書落在畫卷上,題的竟是“醉臥花間一壺酒,笑面人生每一春”。
且不說她的字讓人驚歎,生生把此前表演書法的人甩了八丈遠,就是這句話也意境非凡,勝過今夜所有詩句。
衆人眼波微閃,從畫上落到她身上,眼裡的眼神漸漸變了味道。
歐陽高逸滿意地點點頭,“丫頭,你果然沒有令本王失望!”
歐陽英睿看向莫尋雁的眼眸深了深,忽然之間覺得她竟有些深不可測。這等畫工,這等技法,絕不是三五兩年便能習得,她在雲山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她到底還有多少東西是自己沒有參透的?
歐陽元朗看清楚畫上的人,心中像針刺一樣。雖然他知道莫尋雁不可能畫自己,可看到她筆下的太子皇兄如此逼真,他還是忍不住失落。
孟含薇和雲淺秋也大吃一驚,沒想到莫尋雁這麼短的時間竟能畫出這麼好的作品來。看着之前表演畫畫和書法的女子一臉的自愧不如,她們竟有幾分慶幸這自己剛纔表演的是樂器和歌舞,否則丟臉的很可能是自己。
衛汐沫今日獨自隨父親進宮,見莫尋雁得逸王青睞,她本就更加嫉妒,巴不得她出醜,可眼下看了這畫,她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心中的嫉恨又添了幾分。
歐陽元青此時已經掙脫了歐陽離辰的束縛,抱着那貓兒從牡丹亭裡跑了過來,歐陽離辰竟也隨他走上前來。
“是我,是我!”看得出,歐陽元青很高興,他指着那畫,對歐陽離辰傻笑,“父皇,是我啊!”
“是青兒!”歐陽離辰細細看着這畫,越看越歡喜,自己選這個兒媳果然沒讓人失望!
“尋雁,換!”歐陽元青抱着貓兒跑到莫尋雁身旁,將貓兒往她懷裡一塞,就要去抓那幅畫,“我要!”
“殿下請稍等!”莫尋雁輕輕拉住歐陽元青,指了指夜空。
衆人擡頭一看,幾隻蝴蝶翩翩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