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曼槐和王醫官此時正在檢查傷兵的恢復情況,聞言同時擡起頭來,面面相覷。柳曼槐更擔心的是歐陽元朗。對於這個一直無條件維護自己的人,她自然希望他平安。
隨即,一個傳令兵像一陣風一樣捲了進來,對着柳曼槐和王醫官大喊,“醫官,快去主帥營帳,衛將軍爲厲王殿下擋了一箭,身負重傷!”
“什麼?!”王醫官臉色大變,抓起藥箱就往外跑,“陳珂,你也跟上!”
“哦,好!”柳曼槐也拿過自己的藥箱跟在後面,一邊走一邊問那傳令兵,“厲王殿下沒事吧?怎麼沒聽到收兵的鼓聲?”
“厲王殿下沒事,正帶着將士殺敵呢!他好勇猛,頗有幾分世子的味道。軍心大振,這一仗我們怕是要打勝仗了吧!”傳令兵說到這個有一絲遺憾,“要不是殿下命人將衛將軍先送回來,我也能親眼看到久違的勝利。”
“以後這樣的勝仗隨時都有,說不定天天都有,你完全不必遺憾。”柳曼槐的拇指在鼻尖上一滑。
“陳醫官說得對,以後一定天天有勝仗!”傳令兵一下就樂了。
進了主帥營帳,但見衛雁鳴坐在那裡,右肩的肩胛骨處被一支箭簇射穿,鮮血染紅了一半鎧甲。
雲梨落也站在一旁,看着王醫官替衛雁鳴把脈。想必他在城樓上看到衛雁鳴重傷被送回,也跟着趕回來了。
柳曼槐走到王醫官身旁,靜靜地觀察着。
衛雁鳴的傷口處一直在出血,血是紅色的,可他的臉卻顯得有些烏青,似乎是中了毒。
王醫官拿出一枚銀針,在衛雁鳴的傷處紮了下去,片刻之後取出,銀針並未變色。他鬆了一口氣,遞了一粒丹藥給衛雁鳴服下,隨即命人將箭簇的兩頭絞斷,準備拔箭。
柳曼槐眉頭微微蹙了一下,沒有吭聲,而是將地上已經截斷的箭簇拿起來細細看了看,又嗅了嗅,食指沾了一點血液在指頭上慢慢碾磨,面色愈加沉重起來。
那一邊,衛雁鳴的侍衛已經用內力將那斷箭拍出其體外,迅速脫下衛雁鳴鎧甲,撕開他的衣衫,王醫官用烈酒將那傷處擦淨,就要準備抹金創藥。
“慢!”柳曼槐出聲制止。
“怎麼了?”王醫官轉過身來看着柳曼槐,“陳珂,有何不妥?”
“衛將軍的傷,這樣處理不妥。”柳曼槐上前一步,拿着那半截箭簇,“這箭頭上有毒。”
“有毒?!”王醫官一愣,接過那箭簇,“怎麼可能?我用銀針試過了,沒毒啊,你看將軍的血都是紅色的。”
“這毒名‘見骨穿’,咋一看無色無味,不但血液的顏色不會改變,就是銀針試也不會變色,只是傷口不易止血。而且此毒的毒性很強,一旦碰到骨頭,不及時處理,沾毒的骨頭就會壞死,一月後全身骨頭全部壞死,人徹底成爲廢人。”柳曼槐神色嚴肅,
“聞所未聞。”王醫官一愣,“既然無色無味,銀針也試探不出,陳珂你從何判斷?”
“衛將軍的臉,浮着一層不正常的烏青。若再拖延一會兒,這烏青就會變成烏紫,到那個時候即便是發現有毒,再來處理也遲了。”柳曼槐再近一步,細細觀察着衛雁鳴的臉色,“如今只剩不到一個時辰了。”
“危言聳聽!”一旁的雲梨落忍不住開了口,“什麼‘見骨穿’?王醫官的年紀都可以做你父親了,他都沒聽說過,你憑什麼這麼篤定?這箭傷抹金創藥天經地義。若是有毒,服下解毒的丹藥便是。說了這麼多,你到底是何意思?”
衛雁鳴此時也看着柳曼槐,眼裡有一絲疑惑,“陳珂,既然你說是有毒,那應該如何處理?”
“雲小公爺,衛將軍,此毒唯一的解法便是刮骨療傷,除此之外,再無他法!”柳曼槐彎腰拱了拱手,“家父一直對毒頗有研究,所以在下略懂一二,絕不敢妄言。”
“刮骨療傷?!”所有人皆是一滯。這樣的方法也就是在古籍裡見過,誰真正用過?
此時,陣陣軍鼓響起,這是城外的將士在鳴金收兵。軍鼓聲讓人心神一振,衆人從呆滯中反應過來。
“這未免太離譜了吧,衛將軍此前左臂本就有傷,此番傷上加傷,臉色泛青很正常。只因臉色烏青,你便斷言他中了什麼‘見骨穿’,還要刮骨療傷,如若不是,將軍豈不是要白白忍受這樣的痛楚?”衛雁鳴的侍衛也站出來反對。刮骨療傷,單單聽這名字都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是啊,這毒衆人都沒聽說過,難道是落國的毒?”雲梨落皺了下眉。
“正是,此毒乃落國人常用的毒。”柳曼槐自然不會說出在雲山,這“見骨穿”在雲山是很常見的一種毒。
“陳珂,若是你弄錯了……”王醫官還是將信將疑。
“陳珂願以項上人頭作保!若是在下弄錯了,願以死謝罪!”柳曼槐的口氣相當堅決。
“以死謝罪?!什麼事要以死謝罪?說來本王聽聽!”突然營帳的捲簾被掀開,一身金色鎧甲的歐陽元朗大步走了進來。
“參見厲王殿下!”衆人當即見禮。
“不必多禮!衛將軍的傷如何?”歐陽元朗虛手一扶,脫下頭盔遞給身旁的侍衛,走上前來。
“殿下,老臣無礙。恭喜你旗開得勝!”衛雁鳴看着歐陽元朗脣角掛着的那一抹喜色,心中暗歎,自己果然是老了。
“同喜同喜!若不是將軍捨身護着本王,今日倒下的便是本王了。”歐陽元朗關切地看着衛雁鳴,“將軍的傷不礙事吧?!”
“殿下,正在說此事呢!王醫官說是普通的箭傷,拔了箭,正要上金創藥,可這小子硬說箭簇上有毒,要給衛將軍刮骨療傷。”雲梨落三言兩語將情況說了一下。
“陳珂,真的這麼嚴重?”歐陽元朗聞言,面色變得凝重起來,他擡眼看着柳曼槐,“必須刮骨?!”
“殿下,必須刮骨!再耽誤的話,刮骨也無濟於事了!”柳曼槐再次強調,“而且,要想確保毒素祛除乾淨,刮骨時不能用麻服散。”
“什麼,連麻服散也不能用?!這不是要活活疼死人麼?”衛雁鳴的侍衛大驚失色。
“將軍,你怎麼看?!”歐陽元朗回頭看着衛雁鳴,脣角那一抹喜色消失殆盡。
“殿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就是刮骨麼,老臣可以忍住。疼總比成爲一個廢人強!”衛雁鳴說着看向柳曼槐,眼裡帶着堅定,“陳珂,你動手吧!”
“既然如此,陳珂,你就給衛將軍療傷吧!”歐陽元朗說着親自將衛雁鳴扶起,“本王爲你打下手!”
“多謝殿下!”柳曼槐說着,將桌上的燭臺點燃,又用烈酒清洗了自己的雙手,這才從醫藥箱裡拿出一柄又小又薄的銀刀,走到衛雁鳴身邊,“將軍口裡最好咬個東西,以免等下傷了自己的舌頭。”
“不必!本將軍可以!”衛雁鳴轉過身不再看柳曼槐,而是和歐陽元朗聊起了今日的戰事,“殿下,那蒙亞圖一定沒想到,你一來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只可惜今日落國打頭陣的不是他本人!若是能親手將他挑下馬,那纔是大快人心!”
兩人說話時,柳曼槐手起刀落,已順着那傷口劃開,露出了衛雁鳴的肩胛骨,“王醫官,煩請你搭個手!”
“好!”王醫官的手微微有些顫慄,饒是他平素給那麼多兒郎截過肢,但這般刮骨,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見。
“把這些肌肉向兩旁拉,要讓他的骨頭儘量露出來,一點毒素都不能留,否則就會前功盡棄。”柳曼槐一邊說着,手下的銀刀一邊飛舞,沿着肌肉的紋理和筋脈細緻地切割,那快捷和熟練讓一旁的人都看傻了眼。
歐陽元朗暗中讚歎,這小子的手法真的不是一般的嫺熟。雲梨落眉頭皺了又皺,看着這血淋淋的一幕,說不出是何感受。
“真的有毒!”在柳曼槐的努力下,那骨頭從周圍的肉和筋脈中漸漸顯露出來,王醫官禁不住低呼了一聲。
衆人瞪圓了眼睛一看,衛雁鳴的肩胛骨此刻已經是一片烏黑。
“取銀針來!”柳曼槐低着頭喊了一句,旁邊一隻手遞上了插滿銀針的布包。
這手看上去似曾相識,柳曼槐一滯,擡頭看了一下,果然是歐陽元朗,連忙道謝,“多謝殿下!”
“不用客氣,有何需要,你只管吩咐。”歐陽元朗笑了笑,看着柳曼槐用兩個指頭捻起那銀針刺在骨頭上,銀針依舊沒有變色。
“爲何會這樣?骨頭都黑了,銀針卻沒黑。”王醫官一愣。
“此毒最爲迷惑人的便是這點,銀針一時半會兒試不出來,不過等下刮骨結束,這銀針定會變色。”柳曼槐說着將銀針放在一旁,手裡的銀刀放在火焰上炙烤。
隨即,她看了看衛雁鳴,“將軍,我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