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屠蘇要成親了。
這讓葉屠蘇覺得很莫名,也有點諷刺跟自嘲,他活着的時候沒娶上老婆,死了反倒要成家了,其間的怪異感覺,葉屠蘇也是難以言喻,但是,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事實。
葉梟是老古董,婚禮要依照他的認知中舉辦,也就是唐制婚禮,催妝,照轎,沃盥,別人是能省的流程就省,葉梟是能不省的流程就不省,葉屠蘇起初還有些興趣,畢竟,古代的婚禮是怎麼樣的,葉屠蘇可不知道,總歸有些新鮮,但久了就感覺累,提線木偶似的被人指揮,在葉屠蘇看來,最痛快的婚禮應該是喝酒,吃肉,睡女人,既簡單又省事。
從天明一直折騰到正午,葉屠蘇才總算是穿起紅袍出發,照着他的意思,直接把女人往自己房裡一送就拉倒,可葉梟卻爲他準備了一座宅院,他得先敢到宅院,然後敲鑼打鼓從城主府再將轎子接回去,不過因爲宅子裡什麼都沒有,他們還得繞城一週,再回到城主府開辦酒席。
“闊敘既久,傾屬良深,盂春猶寒,體履如休?願館舍清休……”
出發前,葉梟的管事客串着幫忙詠念婚書,葉屠蘇聽的雲裡霧裡,反正是一句也沒明白,隨即便是遞交生辰八字,隨即才騎馬出門前往城主府,背後擡着的都是納徵六禮。
一路上,梟城的百姓很是雀躍,一直到街道兩旁歡呼,只此一點也能看出葉梟在城裡有多受愛戴。
等到了城主府,一羣侍女先是給葉屠蘇來了通紅棍夾身,這跟殺威棒差不多的道理,顯顯孃家人的威風,接着便是催妝詩,葉屠蘇正想長吟“今日我把你來娶,今晚咱把孩子生”來着,卻被齊老爺子悄然的拍了下腦袋,然後一張紙條就送進葉屠蘇的掌心,低頭一看,擡頭兩句就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卻是張九齡的望月懷遠,看來老爺子也是早有準備。
隨即便是一通折騰,直到葉屠蘇暈頭轉向,那穿着描金繡銀吉服的葉家小姐終於遮着紅頭蓋出現了,說實話,葉屠蘇卻是好生想掀開那蓋頭看看,自己都要娶老婆了,竟然不知道新娘子長啥樣,雖然有過驚鴻一撇,知道這位長的也不怎麼樣,但總覺得有些便扭。
送新娘入轎後,迎親就算是完成了,不過,葉屠蘇還得百無聊賴的帶着迎親隊伍在城裡繞圈,那些百姓倒是熱情高漲,還有人自發的幫葉屠蘇撒花,葉屠蘇就挺納悶,你說葉梟那女兒都不知道嫁幾回了,每回進洞房前就歇菜,這些城裡的百姓怎麼還有心思湊這熱鬧?
遊城差不多折騰了一個時辰,等回到城主府,葉梟已經在府外擺滿了桌椅,開設了流水席,頗有與民同樂的意思,任何人都可以上席吃喝,而城主府的人,不管是侍女還是僕從,護衛還是管事,則都在府內的院間。
進了正堂,便要行跪拜之禮,這本來應該迎親的時候乾的,不過,葉屠蘇那宅子就是擺樣子的,這流程自然只能改了,而端坐主位的,一位自然是葉梟,另一位則是由齊老爺子頂上,算做葉屠蘇的長輩。
葉屠蘇咬咬牙,他活着還是死了都沒向誰下過跪,不過,葉梟那一屋藏書對他益助很大,自己那一字劍符勉強也能算是跟着葉梟學的,怎麼說都是授業,而齊老爺子對葉屠蘇也是照顧有佳,這把年紀做葉屠蘇的長輩也不算佔便宜,跪這兩人也勉強說的過去,心頭一狠,葉屠蘇心說跪就跪吧,回頭三拜之後,自己也是有老婆的人了。
卻也在這時候……
砰的一聲悶響,在肅靜的廳堂間,這一聲來的格外突兀,也是瞬間將衆人的目光給吸引過去。
葉梟微皺眉頭,回頭看了一眼,卻是自己安排去佈置新房的老僕婦,正想開口斥責幾句,卻見那老僕婦臉色惶恐,似是出了什麼事情,葉梟也只能將斥責給暫時吞回肚子裡。
“出什麼事了?”葉梟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這般模樣成何體統?”
那老僕婦似有些慌神,被葉梟喝了一聲纔回過神來,連滾帶爬的跑到葉梟腳邊急道:“老爺,出事了,那個……那……您還是自己去看吧。”
葉梟皺皺眉,讓那老僕婦引着前往後院,在座的諸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不該跟着去,最後幾名護衛統領跟管事被推了出來,葉屠蘇唯恐天下不亂,也是老實不客氣的屁顛屁顛跟上。
而衆人跟上後,也是心中暗自詫異,那僕婦帶着他們徑直而去的竟然是葉梟用來做新房的那個小院,外面已經被掛滿了紅綢,貼着大大的紅字,但是,那院間木門上的東西卻讓人看的觸目驚心。
那是兩個血色的手印,一左一右,就那麼印在門板之上。
如果僅僅只是如此,恐怕還不會讓那名僕婦嚇成那般模樣,更讓人震驚的是那門板前還擺着七顆葉府護衛的腦袋,以金字塔的方式疊了起來,每一顆都是瞪大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看起來很是猙獰。
“七顆腦袋還擺在這裡沒有消失,說明殺人的傢伙應該還沒有跑遠,通常魂飛魄散後,靈體會維持一柱香左有的時間,一點一點消散。”葉屠蘇上前摸了摸血色手印,隨即道:“靈念?這手印是用血色的靈念印入門板中的,這什麼古怪的神通?靈念竟然像血一樣黏稠的?”
那幾名同來的護衛統領互視一眼,隨即道:“既然還沒有跑遠,我們現在就帶人去搜,應能將人揪出來。”
“不用了。”葉梟突然出言道:“不用搜人了,你們抓不住他的,去通知賓客,就說,哎,就說婚禮取消了吧,不要將此間事情透露出去,他們應該能理解的。”
那些賓客自然會理解,也不會覺得有多奇怪,那位葉小姐也不知道把多少新郎給折騰跑了,也不差葉屠蘇一個,只不過,往常好歹還完婚了,這一回卻是連婚禮都辦不下去,也算是破紀錄了,至於真相,葉梟似是想要隱瞞下來。
“你們幾個將小姐帶回繡樓,看住她,不要讓她隨處亂跑。”葉梟喊來那幾名管事囑咐一聲,隨即嘆口氣,向着葉屠蘇招招手道:“跟我進來吧,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哦。”
葉屠蘇點點頭,老實的跟着葉梟進院,也很好奇的葉梟怎麼會如此態度,以他嫉惡如仇的性子來看,應該是第一時間緝拿兇手,然後予以審判纔對,而且,葉梟那口氣好似知道兇手是誰?
進了屋,葉梟端坐主位,沉默片刻後,開口道:“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一定要逼你成親?”
葉屠蘇搖搖頭道:“不知道,也想不通,外面流言是你覺得自家女兒已經到婚嫁的年齡了,不過,我覺得這理由在這個世界不適用,時間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沒有多大的意義。”
葉梟點點頭,隨即莫名其妙道:“我有很多仇家。”
葉屠蘇道:“以您的脾性,可以想像會得罪很多人。”
葉梟道:“但是,這一個很厲害。”
葉屠蘇端坐不語,只是安靜的聽着。
葉梟繼續道:“你也許該聽過我的事情,當年我本可以六道輪迴,投一個好胎,但是,我爲了一個女人留下來了。“
葉屠蘇道:“略有耳聞,不過,沒人知道真假。”
“這個傳聞是真的。”葉梟嘆口氣道:“那個女人是虛靈,卻跟我在人間的妻子很像,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便有種恍然若夢的感覺,至今我也很愧疚,我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愛她,還是愛我活着時的妻子,但是,當時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決定追求她,可她卻並不喜歡我,她告訴我,她有一個青梅竹馬,他們一起長大,她一直希望能夠嫁給他,而那個男人叫做車遲,也就是留下血手印的那個人。”
葉屠蘇納悶道:“這個故事裡,你應該是個失敗者?”
勝利者可以嘲諷失敗者,但是,不會對失敗者仇恨,相反的,失敗者纔有仇恨對方的權利。
“這是一場誤會。”葉梟勾勾嘴角,笑的很苦澀,隨即繼續道:“我爲她花費了許多功夫,用盡一切辦法讓她開心,希望她能喜歡上我,卻都無濟於事,她只愛車遲,也相信車遲有一天會娶她,同時她還很善良,她不希望我一直在她身上蹉跎,那一天,她來找我,她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我,讓我知道自己是絕對沒有機會的,我很傷心,也很痛苦,她爲了安慰我而抱住了我,只是,我們都不知道,車遲就在不遠處看着,他很憤怒,他以爲自己被背叛,怒火攻心之下,他殺了她的父母,也仇視我們,他覺得自己被她背叛,也恨我橫刀奪愛……”
葉梟說到這裡的時候,不免有些唏噓,那表情很是複雜,對於車遲,他有愧疚,有憤怒,有恨意,有憐憫,可謂極其複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