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穿過輕薄的帷幕灑向紅鸞帳上,火紅喜氣的顏色因着金燦燦的陽光泛着迷人的光暈,關泠顫了顫纖長的睫毛,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擡起頭,對上那雙幽深溫柔的眸子,他看起來神清氣爽的樣子,彷彿根本就未曾睡着。
“泠兒,就與我住同一寢殿可好?”
關泠嘟囔着嘴:“不要,我喜歡跟姑姑住在一起。”
嬴政也不惱,只溫柔說:“母后說近日身體不適,想暫時搬去雍城的大鄭宮居住。”
迷迷糊糊的狀態瞬間消逝,關泠異常的清醒過來,靈動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嬴政,聲音甚至有些顫抖:“雍城,大鄭宮?”
“泠兒你不舒服?”聽着她的聲音,嬴政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對勁。
聽出她的疑惑,關泠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可我還是喜歡住原來那裡。”
幽深的眸子黯淡下來,卻沒有繼續要求。
作爲君夫人當是有新賜的寢殿,關泠拒絕與嬴政住與一處,也拒絕了搬往別處,晨起用了膳,仍是回了原來的宮殿。
朝陽初升,溫暖明媚,這個冬天,轉眼又要過了。
年華似水,涌流不息,那些早已成爲歷史的災難,竟這麼快就要來了?
身後跟着一衆侍女,關泠一路思緒有些虛浮,歷史不能改變,卻還要眼睜睜的看着一切發生,如果不知道也就罷了,可畢竟已經知道了結果。
今冬過去,明年,便是239年,霎時又想起課上查來的寥寥數語的歷史記載,冷然孤傲的少年,真的就要命喪屯留,一心疼愛自己的姑姑,真的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愛子被自己的另一個孩子以極度殘忍的方式處死?
“姑娘,您小心點。”青禾忙扶住關泠,才讓她沒踏空臺階。
關泠毫不在意的收回腳,轉頭問青禾:“你說,王上會不會成爲暴君?”
青禾忙拉住關泠快走幾步,不安的望了望身後隨從的侍女,一臉驚恐:“姑娘怎能這般說,若要讓人聽了去,怕是會對姑娘不利!”
關泠無奈的笑了笑,不再多言。
幾日來,關泠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與嬴政同房,天氣也漸漸暖和起來,趙姬也終是要前往雍城的大鄭宮,送她的那天,關泠剋制住自己不往她的腹部瞧,以宦官身份在趙姬身邊侍候的嫪毐卻是小心翼翼的攙扶着她,寬大的衣袍隨着清風微微飄蕩,看不出任何端倪,脫離嬴政牽住的手,關泠失神的撲入趙姬懷中,在她耳邊輕聲道:“姑姑此去珍重。”
趙姬拍了拍她的肩,臉色竟有些沉重,關泠當然知道爲什麼,可她不能說,也沒有辦法說。
目送趙姬登車在侍衛的護衛下漸行漸遠,關泠纔回過頭,對嬴政到:“我許久未出宮了,想出去走走。”
嬴政點頭:“那我派些侍衛隨你一道,以免發生不測。”
關泠笑:“我能有什麼事,不用他們了,我可不是柔弱的人。”
嬴政沒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卻在關泠走遠後對身邊近侍道:“跟着她,護她周全。”
“是。”近侍起身欲走,嬴政叫住他,“回來報告她的一舉一動。”
繁華如咸陽城,人來人往的大石板鋪就的街道兩旁,各式各樣的商品小吃琳琅滿目,失神的在街道上游走,全然忽視來來往往的行人詫異的目光,兩千多年後的咸陽城,車水馬龍,她在一家古董店前帶走了一支簪,此刻的咸陽城,人潮涌動,卻突然不知何處是歸處。
“駕,駕……”人流衆多的街道上駿馬疾馳,本該是讓人覺得討厭的突兀來者,行人待看清驅馬者身後之人竟恭敬的退至街邊讓道。
而一位身着水墨梅花繡紋的貌美女子仿若沒有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險,在空蕩蕩的大街中央失神慢走,眼見着飛馳而來的駿馬就要撞上那女子,衆人甚至衣袖遮掩,不忍去看。
前面騎馬的小童哪料到這明明空出來的街道上會突兀的多出一個人來,想拉住繮繩卻早已晚了,只瞪大了眼呆座馬上,眼見着人馬相撞,一襲青衫如風而過,那女子已被青衣男子安然護入懷中。
衆人回過神來,皆鬆了一口氣,隨即掌聲轟鳴,彷彿這關乎性命的一幕真只是一場魔術表演。
關泠這才恍然回神,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被一個陌生人抱入懷中,卻完全不知道前一刻的危險境況,掙了掙,竟然沒有掙脫,關泠詫異的擡頭去看攬着自己的人,散落的長髮遮住了他的臉龐,只依稀見得削尖俊秀的下巴。
“這位公子,不知發生何事?”見周圍的人讓開一條道來,而街道正中停着兩匹駿馬,關泠有些納悶,怎麼一轉眼,熱鬧擁擠的大街竟變成了這番情景。
“你險些被馬撞了。”清朗醇厚的男音,聽着很舒緩。
關泠思考了一下可能的情況,彎起脣笑:“謝公子救我一命。”
用手去拉開他攬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推了推,竟然毫無反應,關泠再次詫異了,疑惑道:“公子?”
“簡先生,咱們快些趕回去吧。”之前的小童走了過來對着青衣男子急道。
青衣男子眉心微蹙,霍然將懷中女子放開,退出一步,握拳抱歉:“對不起,在下失禮了。”
“沒事,當是我謝謝你纔對。”關泠依舊微笑,試圖看清身前男子的面容,卻被髮絲遮住,逆光的面容有些迷濛,只依稀識得那也是一張極好看的臉。
關泠行了禮欲離開,她今天出來的目的是想去一趟長安君府,不想在街上莫名的失了神,已是耽誤了不少時間。
青衣男子點點頭,卻繞過小童從她身邊而過,瀟灑的上馬,策馬而去。
關泠愣在原地,卻不敢四處張望,只得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在街上漫步。
“十步遠,宮中近侍。”
青衣男子清朗醇厚的聲音在關泠腦中迴盪,十步遠,宮中近侍。
嬴政啊嬴政,你是爲了護我周全,還是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故意繞着不同的大街小巷穿行,又僱了一輛馬車往城外走了一趟,繼而又回到城內,漫不經心的去酒樓吃了飯,繞了不知多少彎彎,在確定周圍真的沒有那個侍衛身影的時候,關泠去了長安君府的方向。
時間流轉,人心總在變,不變的,只是自己一顆癡傻天真以爲世事如昨的愚蠢之心。
多年前在長安君府住過一段時間,門口的守衛見着她恭敬的行禮,面對前來迎接的侍女,關泠揮了揮手,按着記憶裡的路線,朝成蟜書房走去。
一路侍者見到她恭敬行禮,沒有人多問什麼,關泠有些愕然,怎麼突然覺得這長安君府倒像是自己的家,大傢伙都熟絡着。
成蟜書房門外侍者見關泠來,欲進去通報,關泠搖手拒絕,輕輕推門,透過門縫見成蟜正斜握在榻上小睡,月白的長袍落在地上,青絲長髮散落,果然美如妖孽。
關泠無聲的笑了笑,只覺的這張臉與課上幻想中的那個少年樣貌重疊,輕輕的將門合上,關泠挪動腳步走至棋桌邊,想等着他自己醒來。
可等了許久,眼見天色就要暗下來,若回宮太晚,怕是又會引起嬴政的猜忌,關泠只得走到成蟜身邊,輕輕的搖着他的肩:“誒,成蟜,醒醒。”
細目張開,全無困態,彷彿之前也只是假寐,清冽聲音自薄脣滑出:“你爲何會來?”
“我……”看着他目中冷然寒光,關泠不知如何言語,是哦,她爲何而來?
成蟜抓起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往前一推,關泠觸不及防,摔了出去,撞在棋桌上,滿桌棋子散落一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訝然的望着榻上的絕美少年,關泠心中頓時覺得委屈萬分,鼻子一酸,險些流出淚來。他方纔的力道,完全是對待仇人般的不留餘地,背部磕上棋桌,疼的她緊蹙柳眉,卻還是心平氣和的看着榻上的少年,溫聲道:“不要造反。”
對,雖然歷史已成定局,可她還是試圖提醒,即便他冷傲,目中無人,不領人情。即便現在這樣警告他會顯得太無厘頭。
少年目光一凜,冷冷的看着跌落在地的女子,譏笑道:“你就那麼擔心王兄的江山失於他人之手麼?”
關泠垂下眼瞼,奮力的爬起來,伸手勉強的揉了揉摔疼的背,平靜道:“公子曾救我一命,我亦只求公子一世安好,方能心安。”
說完,也不去看那少年,轉身往外走去,早知,跟這麼一個驕傲的人提意見不過是自討沒趣,可她不在乎,能讓他知道就好,即便結局不會因此而改變。
打開門,冷風襲來,正要邁着步子出去,門砰的被摔上,腳下一輕,居然被攔腰抱起。
關泠驚慌的的望着成蟜,“你做什麼?”
細長的美目輕眯,眸中卻是冷然的寒光,清冽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既然關心我,就關心的徹底一點吧。”
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毫不留情的丟在榻上,這下,連腰上都被撞的生生的疼,關泠手支撐着身體半坐起來,身前的男子兩手撐在她的耳邊,冷冷的看着她。
“你……唔……”
關泠不可置信的看着成蟜,冰冷的脣在自己的脣上擦過,生澀卻不容拒絕,他在做什麼!
關泠大腦都停止了思考,她也從沒這麼緊張過,心也突地怦怦的以平常更快的速度跳動。
冰冷的手掌探入衣衫刺激到溫熱的肌膚,關泠赫然回神,滾身逃離他的鉗制,摔在地上,背部和腰上又是生生的疼,驚慌失措的擡頭去望那榻上的少年,他依是懶懶的斜臥在那裡,眸光清冷,面龐蒼白,只那漂亮的薄脣,此刻是甚於女子的豔紅妖冶。
關泠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脣,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整理好衣衫,一言不發的走出門去。
榻上少年注視着那個狼狽出逃的纖細背影,豔紅的脣邊浮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