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嶼左手拿着話筒,右手直接按下去一串數字。
雖然只看過一遍,但他記得白蘞的電話,不用刻意去翻。
電話響了幾聲,沒人接。
旁邊,中文系的院長重新坐下來,撈起冷掉的茶,目不轉睛地看向石嶼。
電話自動掛斷。
白蘞若是在圖書館,靜音自動掛斷他還能理解,但她已經說過要來學校,石嶼將話筒重新放到機子上。
有點奇怪。
石嶼猜測白蘞可能快到了,就等了一會兒,擡頭看中文系的院長,“舒院長,白蘞同學要考同峰班。”
舒院長頭髮很短,他就坐在這裡,儒雅又讓人覺得歲月靜好。
聽到石嶼的話,他放下茶杯,才道:“我知道。”
其他的舒院長沒多說。
石嶼跟白蘞的班主任交流過,白蘞本身就是一個極其愛學習,尊師重道的好學生,相處過兩次後石嶼也知道。
跟白蘞說話真的很舒服,君子之風,卑以自牧。
石嶼覺得她小時候必定受到過大文豪的潛移默化的影響,這種底蘊不是誰都有的,不過他也奇怪,湘城到底是有哪位隱世的大文豪。
舒院長找白蘞,石嶼並不意外。
今年的滿分作文只有一篇,想必舒院長也知道是誰寫的。
很可惜,寫這篇作文的是白蘞,若是換成其他任何一個成績一般的學生,舒院長必定會力排衆議將人錄取到江大中文系。
石嶼惦記着白蘞,又伸手重新播出電話,這一次電話響了兩聲,就被人掛斷。
他淡然的表情消失,低頭看着電話好幾秒,然後按下回撥——
“您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這次就直接關機了,石嶼站起來,將話筒放下。
“怎麼了?”舒院長看到他臉色不太好。
“她電話被人關機了。”石嶼臉色沉下來,他拿出自己的手機。
是被人關機了,而不是她關機了。
**
雲霄區,警局。
負責這個案件的男人將一直響的手機關掉,手搭在桌子上,“看不出來,你下手可真狠啊。”
他已經詢問過這個女孩不是江京人,家裡只有一個外公還是外婆。
白蘞瞥他一眼,沒理會他,只看着被按掉的手機。
內線電話響起,他站起來去外面接起。
接任他的女警官進來坐到白蘞對面,繼續審訊。
她低頭看着筆錄,然後擡頭看對面的女生,“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人真是你打的?”
對面的女生手支着下巴,烏髮被一絲不苟的挽起,一身白衣勝雪,那雙眼睛又冷又黑。
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雖然雙方都已經指控就是她動的手,但看到人,這位女警官還是不太相信。
“恩。”白蘞供認不諱。
女警官欲言又止,最後拿出一張紙讓白蘞填寫資料。
白蘞接過來,低頭看了一眼,填上自己姓名電話以及在江京的住址。
她的字規整好看,女警官越看越覺得她不是打人的人。
白蘞寫完後,才擡眸看女警官前面的銘牌,“……孫警官,我朋友怎麼樣了?”
“她被送去醫院了,你放心,”孫警官是見過場面的人,她頓了一下,“在等她後續檢查報告,不過……你儘量跟他們和平解決。”
在江京她什麼人沒見過,一看到許知月她大概就懂了這是什麼局。
只是對面前這位女生恐怖的武力值感覺到不可置信。
審訊室有錄音,孫警官不能透露太多,只委婉地提示白蘞,她打的人不好惹。
江京這個地方遍地都是金子,稍有不慎就會踩到其中一個。
白蘞的資料在警車上時,就有過記錄。
不是本地人,家裡似乎也沒什麼人,遇到江京的這羣紈絝子弟,孫警官有些喘不過氣。
“手機可以給我一下嗎?”白蘞目光落到孫警官旁邊的手機上。
到審訊室之後,手機是要沒收。
孫警官看着白蘞,頓了一下,“你要給誰說,我幫你。”
她按着開機鍵開機。
剛開機用不了面部解鎖,“你手機密碼。”
“183526794。”白蘞指尖隨意敲着桌面。
孫警官頓了一下,她再次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是圖案密碼,沒錯,“你手機不是數字密碼……”
“恩,183526794。”白蘞坐姿顯得落拓,“你把這幾個數字連起來就行。”
字數有些複雜,孫警官記在審訊備忘錄上才勉強記住。
她拿着手機出去,對照着備忘錄上的數字一個一個的連接成圖案。
全都連完之後,她看着這鎖屏圖案,後知後覺的發現白蘞把所有數字都用上去了,不僅如此,連接的線條沒有兩條是平行的,每條都是不一樣的斜率。
應該從未見過如此複雜的圖案,她也是愣了一下,才按打開了手機。
一眼就看到最下面行未接的五個電話。
點開來一看,是江京本地座機。
她返回去,點開微信,微信上很多留言,前面的是白背心跟賀文這些,她一個都沒聽過。
只認識一個閆鷺。
不過孫警官沒想着就是現在大火的女明星“閆鷺”,只以爲是同名。
她沒往下翻,只按照白蘞的要求給置頂的“外公”“姜老師”發過去兩個1,最後找到石校長髮了條消息。
這纔將手機按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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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雲霄酒店包廂,許老太太手裡拿着佛珠,笑着看向對面的老太太,“難得兩個孩子相互看得上眼。”
對面正是餘老太太。
她頭髮花白,髮長齊耳,穿着黑金色的旗袍,偶爾擡眸露出的眼神極其犀利。
“知月也是個不錯的孩子,”她低頭瞥開青瓷茶杯裡的浮沫,語氣慢條斯理,“漪漪也很欣賞。”
她隨意地提出餘虹漪,許老太太立馬坐直。
餘家從政,餘泓敬紈絝沒什麼建樹,全靠姐姐餘虹漪,想娶餘虹漪的高幹子弟不少,但想嫁給餘泓敬的沒幾個。
許知月不是許家親生的,但也是許老太太親自養大的。
最重要的是,餘老太太見過許知月,成績確實優秀,還很好拿捏。
雙方都默認了這次聯姻。
“能得餘小姐欣賞,也是月月的福氣。”許老太太笑容更盛。
她捨不得許知月,但現在白蘞她是不敢動的,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餘老太太低頭喝茶,很隨意地道,“聽說你們是要古玩字畫吧,前幾天剛有人送漪漪一幅真跡,我明天讓人送到許宅。”
這也是許老太目的之一。
他們一脈剛分離出來,沒那麼深厚的文化底蘊,許恩也只認識藝術界的一個老同學,他女兒是書協的人,打聽到的收藏家有那麼幾個,但沒有人願意割愛。
收藏家本身就家世不俗,不缺錢,許家還沒到讓他們給面子的程度。
兩人說着話,餘老太太身後的女保鏢接了個電話,然後將電話遞給老太太。
餘老太太接完電話之後,面色寒下來,“好,我馬上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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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點堵車。
許老太太跟着餘家人到醫院後,根本就沒見到餘泓敬,餘家的保鏢攔在門口,冷冷看着許老太太,“抱歉,按照小姐要求,現在餘少誰也不見。”
餘泓敬在雲霄區,住的是高幹病房,許老太太進不去。
問他發生了什麼事,這些人閉口不談,負責人只淡淡一句,“你有什麼事,就去樓下問你的孫女吧。”
跟許知月有關?
許老太太心裡不由咯噔一下。
她透過人羣看到門口警察的身影,拄着柺杖,心裡總十分不安。
“我們先下樓看看小姐,”許管家在一旁安慰她,“知月小姐向來聽您的話,她不是那種惹事的人。”
確實是這樣,許知月除了學習,其他幾乎無社交。
安靜又知書達理,許老太太趕到樓下。
樓下是普通病房,許知月門口依舊站着等着做筆錄的警察。
而許知月躺在病牀上還沒起來。
“您是她奶奶?”警察看到許老太太,微微眯眼,拿着筆錄,“那請問,您跟白蘞是什麼關係?”
白蘞?
許老太太心裡直覺這事不簡單,“我孫女的朋友。”
“恩,”警察點點頭,涉事家屬,他到底透漏了一點,“這事兒跟你孫女沒有直接關係,動手的是白蘞,她打了那位餘少爺,除此之外,包廂還有其他十餘人都被她打了,這件事不好解決。”
那位餘少就不說了。
他攢的局,能來的,家裡多多少少都有點權勢。
一個就算了,加起來十幾位。
許老太太眼前一黑。
許管家連忙扶住她,“老太太!”
病房裡,許知月眨了眨眼,她看着放在旁邊的手機,按着腦門爬起來,找到許恩電話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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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
“奶奶,你看,”餘泓敬指了指頭上縫得十幾針傷口,齜牙咧嘴,“你跟姐姐一定要給我做主。”
在外面面前呼風喚雨,但在家裡十分有實力的兩個女人面前,卻是十分懂得討巧。
他沒讓醫生裹上紗布,特地讓他奶奶看到,醫生也不敢說話。
餘奶奶一眼就看到上面恐怖的疤痕。
自從餘虹漪得勢後,上趕着追捧餘家的人不少是,光是陳家上下就有不少人。
他們一家搬到了雲霄區邊緣,明眼人誰敢動?
“你們怎麼看的少爺?”她冷厲地掃向房間的保鏢們,保鏢一個個低着頭不敢不說話,“動手的人是誰?”
“白蘞,許恩的繼女。”一保鏢從頭到尾將事情說出來,包括許知月這件事,“你也是敢,那是許恩的女兒,許家這一年來怎麼樣你也清楚吧?”
餘泓敬提到白蘞,眉宇十分陰鬱,“奶奶,那個繼女……” “我知道。”孫子玩得花,餘奶奶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次鬧得有點大,餘泓敬她可以關起門來教育,公然被人打成這樣,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外面,女保鏢拿過來一張報告遞給餘奶奶。
餘奶奶低頭,是許知月的診斷報告。
檢測出致幻成分。
她慢慢將報告捏成一一團,隨手扔進垃圾桶,“重新出一張報告。”
然後接過女保鏢手上的手機,“喂,陳隊……”
**
警局。
許恩他們到的時候,白蘞還在拘留室。
許恩已經在路上了解過案情,打架鬥毆,他還不知道具體情況,只大概知道與許知月有關。
不管如何,他要先把人保釋出來再說。
“你說白蘞?”聽到白蘞的名字,孫警官看向許恩,“許先生,她怕是不好保釋。”
“爲什麼?”許恩站起來,面色變了。
孫警官對白蘞挺有好感,她壓低聲音,“這件事牽涉到十幾家,餘家鄭家王家……他們都給我們張隊長打過電話,最重要的事,陳隊剛剛也打過電話。”
江京,一聽到“陳”字,難免就會想到陳家。
“陳隊?”許恩知道餘虹漪在陳家如魚得水,他對陳家的瞭解只有一個陳局。
這個陳隊是誰?
“他直接跟我們局長溝通的,”孫警官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小小警員,說不了太多,“以前是戰友,你們要做好準備,她怕是要留案底。”
說着,孫警官不由無奈,原來這姑娘也是有後臺的,難怪敢直接動手,但……
她也真的是位“莽夫”啊,江京這麼大,一山更有一山高,她這後臺明顯不如其他人那麼硬。
一得罪就得罪了這麼多人,其中一位來頭還這麼大。
許恩帶着律師前來,原以爲能先帶白蘞回來。
沒想到人沒帶出來就算了,連白蘞的面都沒見到。
醫院,許恩也到了,點了根菸站在原地,目光深沉。
“餘家……她可真有眼光,”許老太太敲着柺杖,在醫院給許恩打電話,“你還想着保釋,你不該想想怎麼讓餘家消氣?餘家病房都沒讓我進。”
紀慕蘭站在許恩身邊,她在一邊聽着,感覺肚子都隱隱作疼。
“這餘家……”紀慕蘭偏頭詢問許助理,心裡開始打鼓。
這段時間許老太太對白蘞態度一向極好,對她也稱得上不錯,這還是最近第一次許老太太用這麼不悅的聲音提起白蘞。
她就知道白蘞這次惹下的事不小。
“餘家,他們是陳家的人,其他幾家也都有來頭,”許助理低聲解釋,“他們是想要白小姐留案底。”
紀慕蘭眼前一黑。
白蘞以前也混不吝的,但也就是小孩子間的打鬧,當初在北城大部分白家都能解決。
這一年她沒聽白蘞鬧過事,還以爲她真的改過自新。
沒想到她不鬧事就好,一鬧事就這麼大。
這些家族單挑一個出來,都能跟許家旗鼓相當。
留案底,以後作什麼都不方便,直接影響三代。
“去醫院問清情況,”許恩掐滅煙,往車內走,警局這邊不肯向他們透漏消息,許恩不認爲白蘞是隨便動手的人,“幫我聯繫沈區長的秘書。”
“好。”許助理拿出手機。
上次婚禮之後,許家就同沈區長來往甚密。
車子很快到達醫院。
許恩一看到許知月的狀態,就知道許老太太瞞着他幹了些什麼事。
他忍着怒氣看許老太太一眼,老太太罕見地沒有對此發出解釋,只是閉着眼睛轉着佛珠,“知月的事先不論,你還是先解決你那繼女的問題吧。”
“沒有阿蘞,你知道知月會發生什麼嗎?”許恩不可置信地看向老太太。
這次老太太沒有回答。
許知月在她眼裡早已標榜了價錢。
“沈區長來電話了。”許助理把手機遞給許恩。
許恩冷冷看老太太一眼過後,走到外面接起。
**
警局。
孫警官送走許恩,看到自己的隊長,也是之前審問白蘞的張警官,“張隊,這位同學打架鬥毆,應該可以保釋……”
張隊早就接到了陳家人的電話,他估摸着這次自己要升職,只瞥了她一眼,“小孫,掂量好自己,陳家都開了口,這件事不是你我能管的,小心自己。”
張隊把手裡的兩本書隨意放到一邊,兩本是基礎樂理。
都沾了血,是白蘞的書。
他也認真查過白蘞,她的消息資料庫一片空白,不過剛剛許家人來過,他就心裡有數。
孫警官沉默,她早就知道。
只回自己的辦公桌。
抽屜裡的手機聲音響起,是之前那個女生的電話。
孫警官拿出來一看,是本地號碼,沒有備註。
已經打了三個電話。
本想關機的孫警官還是接起來。
對面是一道蒼老的聲音,“我差點找人定位你了,你說你沒事,那你什麼時候能來?你這次讓舒院長撲了個空了。”
“您好,”孫警官等他說完,才道,“白同學現在在拘留狀態,不允許保釋,所以不能接聽您的電話……”
她簡單解釋一遍。
手機那頭。
石嶼整個人頓住,匪夷所思,“你說她在哪兒?”
“雲霄區富民路警局。”孫警官報了個地址。
石嶼聽到地址,就掛斷電話,眉頭緊鎖。
接近九點,他本來是要回家的,接到電話後,他擡頭,“去富民路警局。”
說着,他拿出手機,重新撥了個號碼。
而這邊,孫警官掛斷電話,覺得有些奇怪,她把手機靜音後,剛要把手機放回去。
她手機又再度亮起。
這次來電有備註——
【許三】。
應該是白蘞認識的人,想起來剛剛她接待的人就是許家人,她以爲這是跟白蘞同一家的,便替白蘞接了這個電話。
手機那頭,傳來略顯嘈雜的背景音,許南璟找了個安靜的洗手間接電話,“阿蘞妹妹,你今天總該忙完了吧,我在思璟,西珏也在,他那有好東西,我給你敲詐了一個……”
他聲音帶着笑意,鬆散極了。
都知道白蘞忙完了,今天從舅舅家回來。
“您好,”孫警官一個人都沒聽過,只是意外都是許家的,怎麼他還不知道白蘞在警局,“白同學還在審訊室,暫時沒法出來……”
“等等,”許南璟看着手機,掏了下耳朵,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孫警官也是耐心好,白蘞給她印象不錯,便重複了一遍。
這次,許南璟終於聽清了。
收押就算了,還不允許保釋?
這些東西因爲遲律的原因,許南璟也聽過,強制收押。
但是……
打個架強制收押?
他關掉水龍頭,擡頭看平面鏡中的自己,只問了一句,“不是,你們哪個分局的?”
**
山海公寓。
姜附離早就收到了個1。
他知道白蘞今天回來,303,路曉晗坐在沙發邊,跟姜鶴一起玩拼圖。
看到姜附離回來,她連忙站起來,“姜哥。”
“恩,”姜附離隨意應一聲,他放下手裡的一盆鮮花,往書房看了看,“她人沒回來?”
“沒。”路曉晗晃着腿,“她不是在舅舅家嗎”
白蘞每次在圖書館待到晚上十一點,路曉晗對她晚歸半點也不意外。
姜附離擺好花盆,拿出手機,找出紀邵軍的微信,給他發過去一句話。
紀邵軍回得很快——
【她五點就回去了。】
五點。
姜附離手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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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霄區富民路的樂局,樂少明。
他早就下班回家,已經換上了便服,在家中書房,瀏覽電腦上的案件。
旁邊手機響起,他看到是江大的電話,連忙接起,“石校長。”
“白同學?”樂少明一愣。
“恩,我們學校今年的學生,好幾位教授都對她很關注,她人品絕無問題,”石嶼道,“你幫我看看,她到底是幹了些什麼,我馬上到你們分局。”
江大的校長不止校長那麼簡單,他家從上往下在江京都數得上號,樂少明不敢怠慢。
他連忙拿起車鑰匙就下樓。
剛到樓下打開車門,手機又響了,這次是一個他不認識的號碼。
他接起。
“樂局,”對方一口道出他的姓氏,挺有禮貌,“我們三少想問問您,他妹妹是惹什麼事了。”
樂少明眼前發黑:“三少是……”
“南璟少爺,”林叔聲音溫和,“他已經趕過去了,您知道的,我們三少做事向來沒有分寸,提前向您說聲抱歉。”
許三少,許南璟。
樂少明掛斷電話,將車開上大路,給局裡分機打過去。
電話一接起,還未等接線員開口,他就張口罵:“你們今天誰值班,到底把哪位祖宗給強制收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