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朦朧,只有隔壁院子裡斜映過來的梧桐樹影在牆上搖晃。
姜附離稍稍低着頭,尾音還帶着一貫的涼意。
微風輕拂過樹梢,這個點偶爾會傳來不遠處院子裡細碎的說話聲。
他手輕輕拉過白蘞,很輕的一個擁抱。
視線掠過她黑色的髮尾,木簪在燈光下微微發亮,纖細白皙的脖頸,只是這次他將下巴放在白蘞的肩膀上。
輕輕蹭了下。
巷子只有漂浮在空氣裡若有似無的清涼薄荷,氣氛安靜卻又莫名躁動。
“好了,”他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看了她一會兒,淺淡漂亮的鳳眸微微彎着,“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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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
紀衡坐在石桌上,畫設計圖,他旁邊,姜鶴一手拿着半邊蘋果,一手拿着拼圖碎片,在慢條斯理地拼着拼圖。
旁邊的燈光將兩人身影拉得很長。
白蘞打開門進來,她聲音冷靜:“外公,我回來了。”
她每天回來時候都會跟紀衡說一句,出門時也會乖乖跟紀衡說一句,紀衡不管多晚都會等她。
“電飯煲裡還有小圓子。”紀衡低頭,在紙上端詳半晌,才落下一筆。
白蘞把書包放到房間,一邊盛了碗小圓子在吃,一邊拿出手機。
許文堯的消息:【我讓一個朋友找的新題庫】
許文堯:【[圖片]】
都是生物跟化學,因爲黃主任的轉述,他很懂白蘞的薄弱課程,這些資料找來也不容易。
許文堯:【寄到你學校?】
許文堯來過湘城,知道白蘞就在湘城一中。
白蘞:【明天我讓人去你那拿】
閆鷺在湘城的戲份已經拍完,去江京拍攝最後一段,應該還有一個多月就能全部拍完。
雪純跟小五這兩天去江京,一是給閆鷺送合約,二是打探江京的中藥市場。
現在中藥式微,小七野心很大。
說着,白蘞又翻到雪純的微信,讓她明天去找許文堯。
她一邊吃着小圓子,一邊不停的看手機,紀衡看了一會兒,他放下筆,拿出自己的煙桿,開口:“吃飯的話就不要學習了,勞逸結合。”
白蘞喝了一口湯,擡頭,“外公, wave-particle duality of light,什麼意思?”
紀衡:“……”
他低頭,把姜鶴剛拼好的一塊拼圖摳出來,嚴肅道:“你這裡拼錯了。”
姜鶴一口蘋果還在嘴裡,眼睜睜地看着紀衡把他拼好的一塊拼圖摳出來,然後強行按在不屬於它的位置。
姜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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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許文堯找了空閒時間來許氏。
路上剛好碰到匆匆從國外趕回來的王董,王董一看到許文堯,臉上笑出了一堆褶子,“文堯啊。”
“王董。”許文堯對他很客氣,但也很疏離。
直接進了電梯,留下王董在電梯門口“呸”了一聲,他在國外還有一筆生意沒談,聽聞陳爺的消息後匆匆趕回來。
結果許家上下對這件事緘口不談,連許太口中都問不到什麼。
叮——
電梯門打開,一箇中年女人出來。
“喲,王董,”女人身後跟着秘書,精神又幹練,“您度假回來了,有時間再跟您喝一杯,我還要去給我們老爺子彙報。”
王董面色陰沉,他自然認得出來,這個女人是馬家人,之前被他搶了一個案子,沒想到這次這場婚宴竟然給她鑽到空子,認識了沈憫。
他看着中年女人的背影,笑容十分扭曲,誰知道許恩的二婚,這二婚對象還是個不知道哪裡來的人,竟然能請動沈憫還有陳家人?
樓上。
許文堯跟許恩說着學校實驗室的情況。
紀慕蘭跟在許恩身邊,她學設計的,但也在努力靠近許家人,許文堯說的她能懂一點。
門外,許老太太拄着柺杖進來。
她是知道今天許文堯會來許氏,直接找上門的,“文堯,你最近跟書筠怎麼回事?”
“我跟她說清楚了,”許文堯不想跟許老太太提這件事,他按了下眉心,起身,“奶奶,我還要給阿蘞的朋友送高考資料,先下樓了。”
他直接出門。
許恩跟紀慕蘭沒有說話,紀慕蘭管不到許文堯的事,許恩一向不約束許文堯,許老太太十分頭疼。
齊家是她看中的人裡最適合的一個。
“白蘞也是今年高考吧?”許老太太提起了白蘞,她看向許恩,“聽齊家說,他們說能辦到附屬中學借讀。”
附屬中學不是想去就能去的,齊家要送白蘞進去也要花費好大心血。
聽到許老太太這麼說事,紀慕蘭雙手緊握,十分激動,她連忙看向許恩。
許恩略一沉吟,“我問問阿蘞。”
白蘞今天沒課,消息回的很快,許恩看到這個回答,並不意外,“媽,你讓齊家不用麻煩了。”
“她不來?”許太十分意外。
不過她對白蘞到底來不來並不關心,沒有追問下去,只看着許恩,“距離高考沒剩多少天了,知月那你們倆要關心好。”
許知月就是老太太的盼頭,成績比當初的許文堯還要優異。
“前三肯定是有的。”許管家在一旁適時開口。
“祖宗保佑,”許老太放下柺杖,雙手合十,“爭取考個全國榜眼。”
紀慕蘭並不瞭解附屬中學,提起許知月她笑容也多了不少:“萬一考個狀元呢?”
提到這個,許老太瞥了紀慕蘭一眼,端起茶杯喝一口,沒有說話。 “全國卷的狀元可不是那麼好考,北城狀元放到全國來說也只是50上下,榜眼那也是許家從未有過的成績,咱們許家最高就是文堯少爺當時的第十二。”許管家微笑,“今年的狀元肯定是樑家那位的,賭池裡壓樑家的可是82%。”
原來北城狀元在這這麼不值錢嗎?
還有樑家?
賭池?
這又是什麼?紀慕蘭垂下眼眸,又是她沒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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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
許文堯拿着手機,給人發了一個位置,就在人行道邊等着。
他穿着黑色的長呢大衣,裡面是白色線衣,面色溫潤,身高腿長,脖頸上還圍着一個黑色圍巾,目光在人羣中尋找。
白蘞的朋友他見過,寧肖、唐銘都很有學霸氣息,這個應當也是。
很快,視線裡出現一個穿着黑色長筒靴的女人,皮褲,上身一件緊身線衣,外面罩着長棉襖,拉鍊沒拉上,雪色的指尖夾着一根菸,波浪捲髮,烈焰紅脣,是一種糜爛的美。
明明是一種張揚明豔的美,卻讓人覺得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碎開。
她旁邊,是一個紅毛的精神少年。
許文堯尚且沒把這倆人跟白蘞的朋友聯繫上。
直到女人停在自己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後又翻出手機對比一下,朝他勾了勾脣,“要給白小姐帶東西的朋友?”
許文堯看了她一眼,才頷首:“對,許文堯。”
他伸手,禮貌地想要握手。
雪純看着他自封袋上還印着江京大學的標誌,再看看他乾淨的手,笑笑,沒擡手。
她身邊,紅毛連忙雙手握上許文堯的手:“許少,許少對吧,您好您好,您把姐的東西給我就行。”
他接過白蘞的東西。
白蘞這倆朋友是真奇怪,許文堯目送二人離開。
“刺啦——”
一輛紅色跑車在他面前停下,齊書筠從駕駛座下來,她摘下墨鏡,“許文堯,你就因爲剛剛那女人要跟我分手?!”
許文堯回過神,他看着齊書筠,“書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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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城。
中午,圖書館一樓的咖啡店,人並不多。
明東珩進來的時候,白蘞罕見地趴在桌子上睡覺,他放輕了腳步聲,站在距離桌子兩米遠的地方,遲疑地看姜附離。
姜附離坐在白蘞旁邊,低頭看着她。
在看到明東珩之後,他輕輕挪開椅子,朝明東珩那邊走過去。
明東珩拿着手機,儘量壓低聲音,“許少爺到北城了,管家說您最近幾天都不要去實驗基地。”
姜附離站在門邊,目光看着白蘞的方向。
這個角度能看到她露在外側的側臉,咖啡店在裡側,光線不強,她膚色過分白皙,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層陰影。
看得出來她睡得並不安穩,眉心一直緊緊蹙着。
不知道她晚上睡覺是不是也是這樣。
姜附離靜靜想着。
“姜管家一直用的什麼香?”姜附離看向明東珩。
明東珩:“……?”
話題跳轉太快,姜附離還沒回他就掀起一個新話題,明東珩愣愣地擡頭,“我問問?”
“嗯。”姜附離站直,重新坐到白蘞身邊。
明東珩好奇地看向白蘞,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白蘞在外面睡覺,白蘞看起來懶散似乎對什麼都不在意,但她骨子裡極其恪守這些禮儀。
應該是盯得時間過長了。
明東珩感覺到一股冰涼的視線,他猛地擡頭,觸碰到姜附離那雙淺淡,卻極其危險的眸子,他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連忙轉身,逃也似的離開。
他沒事盯着白小姐看幹什麼?
“小明先生,”唐銘剛好拿了兩杯奶茶過來,看到明東珩這樣,摸不着頭腦,“你……你需要叫醫生嗎?”
明東珩抹了把額頭上細密的汗,面無表情:“不必。”
唐銘聳肩,轉身的時候學着明東珩說了句“不必”,然後小聲嘀咕:“真酷。”
他進去,看到白蘞還在睡,就小心翼翼地把兩杯奶茶放到姜附離身邊。
白蘞依舊在睡着,從她父兄死後,她幾乎就沒睡過好覺,夢裡都是那些血染的手從黃沙裡爬出來,夢裡是她父兄死不瞑目的臉,孤立無援全都戰死在沙場的白家軍……
自從見過紀慕蘭之後,她夢得最多的卻是她孃親。
她在夢裡一遍遍試圖復刻着這些場景。
紀衡總覺得她是年輕人精力旺盛,不需要睡覺。
白蘞手動了動,慢慢睜眼,姜附離修長手指按在書上,低頭看着她,眉心微擰,他聲音有些低,蹙眉:“我翻書吵醒你了?”
眼睛只模糊一秒,就恢復清醒,她手撐着桌子坐直,不緊不慢地揉着手腕,“沒,我本來就淺眠。”
她聲音一如既往的懶散。
姜附離單手撕開奶茶吸管外面的塑料袋,將吸管往奶茶蓋子上一紮,優雅的將奶茶推到白蘞手邊,“清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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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青水街,紀衡的院子,門是開着的。
紀衡在畫圖,他旁邊,一個三十左右的女人在低頭繡花,繡的是十五班女生裙襬的花色,量大,紀衡怕趕不上孩子們的工期,特地找了隔壁劉女士。
門被輕聲敲了兩三聲,“您好。”
紀衡一擡頭,就看到門口站着的兩個陌生人,他放下筆起身,“你們找誰?”
左邊稍老的人擡頭,笑了一聲,“大少爺,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