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宛如在康熙心上狠狠打了無數鞭。
康熙已經不想再理他了,背過身去完全不說話。
誰都想殺他,誰都當他是賤人,他還能說什麼。
他就是這種態度,從前,在他和福全發生不快的時候,他也這樣。
福全頓時有片刻的錯愕,只不過,盛怒之下的他也沒有多想,這便走了。
此後的日子,康熙變得黏人起來。和良妃相會的時候總是表現很溫柔。他知道,她其實需要這種溫柔。因爲,曾經在她受苦的時候,他很少這麼做。
現在,他把她曾經想要的都給她,因爲,他自己也需要這種溫柔。
他不是神,他是人。是人,就需要感情。需要溫暖和愛。即便已經磨練得很麻木了,內心的渴望也依然還在。他開始改變自己,和良妃在一起的時候,他不僅僅和她商量公事,也不僅僅試探她的心思,而是放下防備,開始真正的關心她的生活和心情。
他不再像從前那樣總是帶有攻擊和較勁的態度,而是真正的體諒她。他想她也知道,不管是他待在她的位置上,還是她待在他的位置上,都是很艱難很辛苦的。
他們需要相互的關心與扶持。
他們的地位天差地別,可是孤獨是相同的。
前世的這個年紀他早就明白,孤獨是身爲皇帝與生俱來的。他必須接受它也必須忍耐它。
現在,作爲罪奴也是如此。
可是有沒有可能不必忍耐呢。
康熙知道,有了她就不必忍耐。有了他,他們可以互相化解這種孤獨。
她的存在,在前世替他趕走了很多孤獨。可是那時候的他並沒有現在這般明白。只有在他落到她的位置上時,回頭再看,他才發現原來當時是那樣的。
他說不出心裡的滋味。他只想抱着她,把心裡涌出來的溫暖傳給她。
他開始習慣性的擁抱她,並且培養它也成爲良妃的習慣。不管良妃呵斥他還是打他,他都不放棄。
臉皮厚,這是攻略她的首要條件。他相信如果前世就有這樣的耐心,說不定她早就愛上他了。就算沒有那麼容易,他們的關係也不會變得那麼殘酷。
現在這一切還可以修正,只要他有恆心,沒有什麼是做不成的。
他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在乎她,並且希望她能早日看到他的那些在乎。
這一天,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嚴峻的事。
他擡頭一笑:“對了,我上回忘了跟你說地震的事。地震……”
良妃瞟了他一眼。十八年七月二十八日的地震。她也記得。自從重生後她就開始做預防了,可是它一直沒來。
康熙挑眉:“我怎麼沒聽你說過?”
說罷,他心裡一酸。可她憑什麼事事都跟他說呢。這都是因爲他沒有表現出足夠的愛,所以,她也不會如他如願的那麼信任他。
康熙想到這兒,手一張,越發抱得緊了。時間又比上回長了。他開始嘗試親吻她。
他冒了很大的風險。
當了一次又一次的沙包,雖然他已經習慣了不還手,可那還是很疼的。
他很愛惜如今的身體,因爲那也是愛她的條件。
良妃今天心情不錯,所以沒有甩開他。不過,這樣貼着真的很熱,尤其是康熙又開始搞小動作了。她好煩。她不想打他,因爲才洗過澡,那樣又要弄得自己一身汗,乾脆擡起了手,朝着對方的鼻樑狠狠一彈。
康熙頓時感到刺激的一酸,急忙捂住了。
他不滿的瞪了她一眼,然後反省。
這種事情,前世他自己也做過。他總是戲耍她,用他隨時想到的方式折騰她,覺得很好玩,那個時候,她也一樣狼狽不堪,可又能怎麼樣呢。她還不是得忍着麼。就算她再怎麼想還手,也還是得忍耐着的。
可至少她有一點比他強,她沒有自己貼上來。
倒貼有多賤。
現在他的倒貼做法,在她眼裡一定很下賤吧?
他果然猜對了,她勾起了脣角,明媚的笑容裡,有愉悅,有張揚,有諷刺,就是沒有感動。
康熙咬咬牙,掩飾着眼中的羞憤。
他想起了宮中上下對他的嘲笑,想起了太皇太后和福全的話,繼續不下去了。他的所作所爲,的確是夠不要臉的。
康熙不禁在想,如果他們沒有互換的話,良妃要是像他這麼做,他會不會接受呢。
答案是不可能。她不可能這樣討好他,即便有他也會揍她。他會看不起她,會罵她賤,可是偏偏不會同情她。
所以良妃這樣的反應完全正常,他沒什麼可氣的。
她不過是在用他的方式對他而已。
康熙放開了手,躺在墊子上笑了起來。等他再度起身的時候,他的臉上一片平靜。
一次不成,他就再試十次,一百次。
總會有成功的時候。
他一定會有機會讓她看到他的心。要得到她,只有厚臉皮。不管多麼不要臉,他都得向前衝。
又一日傍晚,弘德殿。
良妃看了一眼面前的八寶格。那裡面放着各種稀奇的物件,它們在她眼中總是那麼新奇,怎麼都看不夠。
她知道,對待這些玩意康熙也是這種態度,只不過,他懂得比她多太多。
他們重生了,有很多事情都和前世相同,也有許多沒發生的,比如七月二十八的大地震。距離現在已經過了不少日子了。她就在想,是不是因爲他和康熙的互換才造成的。
如果真是這樣,也是一件好事。
重生的他們可以提前改變很多事。
比如,戰爭。
三徵噶爾丹是很久以後的事了,現在暫時不用管它。現在最要緊的是對付吳世璠。
吳世璠是吳三桂的孫子。去年吳三桂自立爲帝不久死了,軍心渙散,吳世璠趁亂逃了。
他當然也自立了,可是沒用。
康熙二十年進軍,吳世璠兵敗自殺。清兵解俘歸京,抓了也殺了很多很多人。
這事距離現在還有一年多。
既然知道將來的事,自然要找。內衛日夜不停的追蹤,到現在也有了消息。
從河北來京城的路上,他們抓到了吳世璠的部下。
這事,良妃很快就通知了康熙。
康熙知道良妃是想提前行動,這樣做是對的,他也一直在朝政上幫她儲備力量,改變策略。爲除去吳世璠做準備,可是現在的軍力還不足以攻破。
難道良妃的運氣這麼好嗎。
他問:“人抓到哪兒去了?”
皇莊。
康熙頓時心裡一緊。
如果是別的地方,他可以跟着她一塊兒去審。可是那裡……
他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良妃笑:“怎麼這回不黏着我了?”
康熙勾起脣角,露出妥協的笑。
他當然得去,不然對她那就是假的在乎。可是他得先緩緩。心裡的陰影太重,一想起那裡腦袋就疼。
然而他能克服,畢竟,若能早日除去吳世璠,對他而言也是一件喜事。
皇莊。
密室的大門開了,康熙看到是個年輕人,有着蒼鷹般的眼睛。
他的直覺沒錯,這也是內衛。
突然之間,他明白爲什麼犯人會落網了。
良妃帶着下人們已先一步進了室內。
那犯人綁在柱子上,四十上下的年紀,一張圓臉,粗眉橫目。
他咬緊了牙關,額上全是汗。
耶福克熙給他餵了震骨散,他正在熬。和這個人同時被抓的還有一小隊親兵。
如今他們必是有着秘密任務。
他不肯說沒關係,耶福克熙還有別的藥,可以一樣一樣試。何況,良妃和康熙都嘗過震骨散的威力,光是這一樣,他就未必熬得過。
康熙太美了,身上又有鈴鐺響,剛進來,那漢子的眼睛就轉到了他的身上。
等那人明白康熙如今是賤婢,立刻便露出了鄙夷之色。
同爲叛逆,康熙沒有他的骨氣。他看不起他。
從他的反應,康熙斷定他至少和吳家有着不一般的親戚關係,而不僅是親兵。想想他的年紀,再想想前世下人報上來的名冊,突然明白他是誰了。
他是吳世璠的妹夫,郭壯圖。
這個傢伙倒真是一片忠心。康熙還記得,前世郭壯圖是在吳世璠兵敗才被殺的。
可如今他怎麼親自跑到京城來了?
難道是爲了行刺?
就憑這麼一點人,能幹成什麼事。
康熙靠近良妃背後,悄悄的在她的耳邊說了。良妃頓時反應過來,吩咐那名內衛道:“先看着,待會再審。”
她和康熙出來。
康熙到了外面,頓時覺得空氣都舒服了。他跟着良妃想要到花廳那邊再聊,可不久便見到了常寧,還有福全。
常寧和福全同時瞪了他一眼。
康熙馬上想起被常寧鞭打,還有被福全警告的景象,緊緊的皺起了眉。
常寧戴着金絲手套,手上是提着鞭子的,鞭柄長而突,還帶刺,要握住它不戴手套是不行的。這一回他要親手處罰郭壯圖。這鞭子是用黃金做的,周身的金片如魚鱗,打在身上便會刮下一層皮肉,沒幾鞭就會血肉模糊。
真殘酷。
康熙冷淡的看了一眼,低頭不語。他們也不明白爲什麼皇帝要帶着康熙來審郭壯圖,心裡都很緊張。
良妃輕輕一笑:“沒什麼,讓他見識下不聽話的下場。”
常寧和福全頓時釋然了。
康熙雙肩一緊,無奈的尷尬了片刻。
突然密室傳來一聲怒吼,郭壯圖像頭瘋牛般掙開繩子衝了出來。
常寧和福全等人衝過來,立刻去保護良妃。
可是太快了,郭壯圖已經到了眼前。
頃刻之間,康熙想不了那麼多,伸手一奪常寧的鞭子,轉身便狠狠甩中了郭壯圖的眼睛。
郭壯圖壓根沒有想到會有人這麼刁鑽,頓時慢了下來。
他被打瞎了一隻眼,血珠滑落一片鮮紅,他看不清了。
此時,他與良妃只有一尺之遙,卻再也威脅不到她。
刻骨的疼痛燃燒着他,他用力的抓和擰,渴望有什麼東西能讓他發泄怒火,可是,卻只抓住了康熙。
趁着這空閒,奴才們已經將良妃圍得密不透風,嚴謹守衛。
她安全了。
落單的康熙可就慘了。
老郭不愧名字當中有個壯字,他真的很壯,卡住了康熙的脖子。
康熙頓時腳尖懸空,手也握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