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離開了慈寧宮。
良妃想去西坤二所看看純禧,康熙便趁着還沒有分道揚鑣和她多說了幾句。不過,他的態度已和數天前有了天壤之別。
他很客氣,即使這份客氣還是有點硬梆梆的,也是很難爲他了。
良妃看他低眉順眼,走得小心翼翼,笑問:“還疼?”
當然疼,每走一步都會扯動筋絡。康熙心裡火星兒亂飛,卻也不敢大聲回話。他就要回浣衣局去了,雖然堅信命運是可以改變的,但眼下,他真的不能也不敢拂逆她。目前最重要的是藥,還有足夠的休息。他也不想將來落下病根,畢竟,現在在承受痛楚的人是他,他很在乎。
他需要足夠的玉敷散,至少先拿十瓶。良妃喜怒不定,萬一隨便的就停了,他還有能有點希望。
良妃一聽便知道他在想什麼,擡眸冷笑:“便是給你一百瓶,你也留不住。”
那是什麼意思?康熙心裡一沉,卻也沒想明白。
良妃這時又道:“也好,你要就給你。不過你得記得好好保護傷口。”
她不止要他幫忙處理政事,還得作爲教練陪她練功。因爲康熙素日經常在這兒練習布庫,她如今也得強身健體,才能應付繁重的事務。
康熙明白這是要給她當“沙包”了。嘆口氣:悄悄的看她:“能不能把工作也減半?之前的屋子也方便養傷就別換了吧。”除了每日半天的休息,他的工作必須有人分擔。他的傷很重,帶傷勞動真的很吃不消。畢竟在前世良妃受傷的時候他也沒有太爲難她,他想她應該公平。
良妃答應了這個,其餘的事情就要他自己來應付,他要吃苦,但是也要儘可能爭取福利。痛苦必須有個期限。如果良妃只是一味的折磨而不給希望,那麼,他也要同歸於盡了。
不過他又想她應該不會這樣,畢竟留着他的命,才能折磨他更久。
他苦笑了起來。以前的他何曾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呢。
正在神思不定,康熙突然感到指尖傳抽絲般的躍痛。他驚愕的一動,才發現根本沒有人碰他,只是手指彎了太久自己痛起來的。
這幾天的折磨搞得他都有些杯弓蛇影了。
他糾結着加快步子,聽良妃輕輕地動脣:“可以。”
康熙頓時一陣喜悅,想了想,不再言語。
他知道太皇太后不放心,肯定會派人盯着他,但之前在布庫房已經提過,既然良妃不在意必然有辦法解決。如果他總是提,那就是有反心了。雖然他很希望得到自由,不過他相信良妃會想得更周到,豈能輕易容他逃脫。
他不能再犯錯了,他所要做的便是淡定的效忠於她。直到她放下戒心爲止。
期間發生任何事,他都要向着她。
於是,他也沒有問她如何處置內衛,彷彿他已經完全不在乎了。
不知不覺,他陪她走到了坤西二所的院外。良妃讓小魏子去取了藥箱來。康熙謝恩之時,她靠近了些說道:“在那兒和睦相處,別讓朕聽到你反抗的消息。”
康熙心中頓時尖銳的一痛,看她眼中有着盛極的光,不容置喙。
他唯有溫順至極的回道:“那是自然的。”“別讓她聽到”,他是可以做到的。
他沒再追問何時放他去她的身邊,他知道不必問了。
良妃果然滿意的點頭:“若是你熬得住一個月,也許會有驚喜。”
康熙低下眼簾,應了聲是。他知道她在戲弄他,他也無可奈何。
他跪了安回去了。小魏子跟着,由他向其樂格說明一切照舊,讓所有人不要太難爲他。其中也包括暗示康熙以後會經常到良妃的身邊接受折磨,讓他們平日給他方便,不要大驚小怪。
衆人心知肚明的挑了挑眉。
她們本來已經習慣了,主子再叮囑一遍,分明是告訴她們以後可以放心的欺負他了。
小魏子走了。
康熙太累了,不想越描越黑,抱着藥箱去了其樂格的房間。
門開着,他翻了一下,沒有他的東西。
託日娜和薩仁倒是審問了他,對答案不太滿意。不過,她們只關心八卦而非他的生死。聽不到想要的就也不太糾纏了。
康熙關心的是自己的東西。一看不見了便以爲是其樂格乾的。他正打算去跟其樂格要,一個面容清淡的女子走進了屋裡:“別找了,在這兒。”
她給他包袱。
康熙一掂輕了一半。
銀子沒了。
他早就想到了,看了一下鎖,鎖也換了。
他聳了聳肩,想起良妃說過的話,沒有反抗,只是平靜的把包袱放在了牀頭。
他回來了,那麼這間屋子就還是他的,他不會跟其樂格鬧,用不着。
那女子微微一瞥,走了過來。
她是當初衆人打他時在望風的那個人,平日倒是不怎麼欺負他。也很少在他面前露面,康熙不太記得:“你是?”
格佛荷的帕子輕輕一拂,蓋在他的手上:“我是正藍旗的。”
康熙警惕的向後縮:“謝了。”
他沒有道謝的習慣,這句話反而顯得有敵意。
格佛荷也不以爲忤,輕笑道:“你倒是命大,我們都以爲你回不來了呢。既是回來了,好好活着吧。”
康熙聽她的口氣好像歷經滄桑似的,有些好笑。
格佛荷看上去最多十七八歲。
她瞭解的又道:“我在這兒已經六年了,總比你強些。你用不着看不起我。”她摸摸他的傷口,嘆息道:“你的藥……”
這時,娜仁在門口咳嗽,她便停下來,尷尬的看了一眼,跟着出去了。
康熙太累了,便也關了門睡下。把藥箱放在牀的內側,衝着牆。
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有些東西不太對勁了。
他打開藥箱一看,空空的。連棉布和剪子也都沒了。
居然還有人偷藥?
康熙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他想起了良妃的話,早知道她是這個意思,他就不拿這麼多了。
這時,格佛荷推門走了進來,端着一碗綠豆粥。
康熙心中一震,十分不悅的別開了眼睛。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喝這玩意了,一口都不想沾。
偏偏她已經到了跟前,嘆息着把碗放下,然後從袖子裡摸出了一瓶金創藥。
這藥比玉敷散差了許多,但也過得去了。
康熙沒接,他可不相信有這麼好的人,冷笑道:“你什麼意思?”
格佛荷把藥瓶也放在桌上,揉着手臂說:“我跟你說實話吧,你的藥是我拿的,我賣了。”
康熙一愣。
各處的定例都是有數的。這其中也包括藥材,和其他宮女不同的是,這裡的人比她們更加生財有道。
總要有一技之長,才能在這兒待下去。比如說,藥販子。
康熙震驚極了,若是其他的藥倒是有可能,但這是御用的她居然敢動?
格佛荷摸摸頭髮,很平靜的道:“你不用這樣看着我,一瓶能賣五十兩銀子,是個人也要拿的,不過,我可沒賺多少。再說我也是爲你好。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沾上這種藥?”
皇帝的藥用在賤奴的身上,不僅是浪費,而且他會有罪。
就算是上頭賞的,那又怎麼樣。
他們不會去體諒他,只會質疑他犯上。
康熙是太習慣以前的身份了,居然沒有注意這些,聽到她這樣說不禁挑起了眉。
這個藥他以前就用過,現在還用怎麼了?分明是欺負人,佔他便宜。
女人真是各種各樣的,遠比他想象的豐富。
那十瓶藥被她變成了五百兩銀子,而她轉身就能毫無愧意的過來拉攏他。
她的意思很明白。
康熙大方的一笑,完全不追問她賣去了哪裡,賺了多少:“也好,那就拜託你多多照顧了。”
“以後你換藥的時候叫我,我會幫你的。缺藥也告訴我,我不收你銀子。”格佛荷很有深意的看了看他,脣邊勾起微妙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