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 毓慶宮。
連日連夜的沒能好好休息,保成的樣子變得很憔悴。他已經不想再看鏡子了,可是在水盆裡也能看到自己的臉, 所以, 他一洗臉就忍不住想發脾氣。
索額圖自從上回來過就再也沒有給他消息, 不過, 以他的計算, 最遲不過明後兩天,索額圖的人就會一鼓作氣的開始攻擊賤婢和八阿哥,想必, 納蘭明珠那邊也不會放過那個好機會。
在此之前,他們要先對付康熙的金牌。
那是太皇太后以皇太極的名義賜下加恩之物。有了他, 康熙定會無事。
是偷還是搶, 他不知道。可是他等不及了。他恨不得賤婢現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恨不能一劍刺死他, 來消這心頭之恨。
結果,剛想到這兒, 便有太監從外面小心翼翼的進來報告:“主子爺,長春宮……”
保成隨手扔了個茶碗砸在他頭上,砸得他一頭血。
那太監痛苦的抱住了頭。
都已經這麼小心了,想說“長春宮那位來了”還是被他折騰成這樣,唉。
早知道就不進來報告了, 可是不報也不行啊。
那太監自認倒黴的往回爬, 卻被保成一聲喚了回來:“等等。”
他不該見他。索額圖曾經叮囑過不要見賤婢, 免得被他妖言迷惑做出傻事來, 讓外界有更多的猜疑, 以免連累到太子的身上,可是保成想見他。他不想被賤婢看不起, 讓他以爲他怕他。而且他更想知道,賤婢到底能怎麼妖言迷惑他。
“讓他候着。”保成的精神頓時比之前好了一些,因爲有了鬥志。他快速的召喚奴才幫他整理,過了一會兒,渾身整齊了之後再來接見客人。
如果,賤婢算得上是客人的話。
康熙來到了偏殿。在重生後他很少有機會來這兒來了。僅有的幾次還是因爲良妃在這兒,他爲了來接她,把她從毓慶宮帶走纔過來的。
他記得他每次來,保成的臉色都難看得很。他會當面直斥他是賤婢,即便良妃就在身邊,他也毫不顧忌。
他敢,不管別人敢不敢。他敢。
他不是別的阿哥,他就有這樣的膽量,這樣的勇氣,他就是這麼理所應當。
時至今日,他也還是用這樣的態度對待他。
康熙在偏殿等了足有一個時辰,這樣的空閒也讓他有時間去想想過去。
現在的保成用大名來稱呼其實應該是胤礽了。可是他還是想這麼稱呼他。
這樣親切。還有着過去的記憶。
可是他的保成,只會把他當成賤婢了。
沒關係,那他就用賤婢的身份來面對他。
保成出來的時候,康熙正站在花架子邊上出神,他哼了一聲。他便回身看他。
很簡單的一個動作,但那架勢拿得很穩,很有威嚴。
保成不知道怎麼的就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想起他五歲之前的某一天,某一個時辰,他的汗阿瑪也是這麼站在同樣的地方,在同樣的情形下回頭看他。
那時候,他對他輕哼,就被這麼一眼給嚇住了。
那一眼,竟使他頓住了腳步。
他恍然出神,竟不知道自己在亂想些什麼。他想是被這連日來的傷悲折磨得太久,看來神智都出了問題。他有一點害怕。然而這並不是他想要的。他從來沒有重視過賤婢,他更不應該害怕她。他應該是最有立場的人,他不應該這麼膽小。
他終於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想用居高臨下的態度面對他,就像過去那樣,可爲什麼這一回,他居然沒了底氣。
還有,他爲什麼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悲傷,這個賤婢是在爲他悲傷?
不可能的,那怎麼可能呢。
保成糾結了一瞬,變得憤怒起來:“你這個賤婢,你到底來幹什麼?”
康熙是在爲他難過。也在愧疚。他在前世只有在保成被廢之後,纔看到過這麼頹廢的場面,而現在的他還只是個少年,他沒有能力承受這些的。他更不應該在索額圖的操縱下變成一個傀儡。
他很想幫他擦擦眼睛,看他的眼都紅成了什麼樣。可是他不能這麼做。以現在的身份如果他這麼做了,那更是違反規矩的事情。
他只能壓住真實的情緒,盡力淡淡的迴應:“我來看看太子,太子妃……怎麼樣了?”嫡福晉的安危還好嗎。
保成冷酷的笑了一聲:“你是不親自證實我的孩子沒了就不甘心是嗎。”按規矩,他也應該向康熙行個禮,雖然他是太子,可是對方的身份也不低。然而,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把他當成賤婢來看待,他只會用對賤婢的態度對待他,永遠是那樣,不會變。
康熙嘆了口氣。
保成太真,太傻了。他不應該這麼沒城府。雖然這裡是他的地盤,可是在這兒和他吵起來,傳出去,也不是什麼好事。
幸好,他到這兒不是爲了和他說廢話的。他是來提點他的。
太子妃失子,八阿哥的身世,現在有人要把他們連在一起,來個漁人得利,他不能讓他們得瑟。
可是,太子不醒悟,後面的事就不好做。
他想盡可能的保住保成,而不能成爲陰謀者的工具。
現在這事,無非是明珠,索額圖在鬥,當然,還有一個佟家。
這三家的力量在一起,總會有一個佔上風的,也會有人成爲最終的犧牲品。
他決定了,不能是保成,起碼現在不能是他。
但這些,卻又是他不能當面就跟保成去說的。只能靠保成的悟性。然而,他也要做做姿態,讓外人都看不透他的心思。
如同他和八阿哥之間有着秘密一樣,他和保成之間也有着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記憶。
不是前世的,就是今生的。今生的,在保成小時候的,已經足夠他去做現在的這件事了。
“我有些話要單獨跟您說。太子,不打算聽一聽嗎。”康熙有意的看着他,用眼神暗示他。
保成果然沒有同意。他便輕輕一笑,掏出袖中的一塊東西,遞了過去:“凌普和孫嬤嬤今早差人問候您,他們擔心您不能好好用茶飯,傷了身體,可我知道,這些話,您是聽不見的。”
保成頓住了,他沒有想到凌普和孫氏還能惦記他的身體,擔心他的安危。
他們不會不知道,他把他們送到良妃身邊會是什麼下場。他們爲什麼這麼傻,爲什麼還惦記他,他們不是一直在監視他嗎。他們真的對他有感情?
保成的眼睛溼潤了。卻強撐着不說話。
於是康熙又道:“除了他們的消息,我此來還有一件事。我是來把這個給您的。請您收下。”
是金牌,太皇太后在世時賜下的金牌。
保成愣住了。
他看不懂了。賤婢這是在做什麼,難道他不知道這個是可以保命的?
他爲什麼要把這個東西給他。
他在做姿態嗎。還是試探他的態度,一旦他不肯收,是不是就默許了康熙拿這個保命?
保成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他有點慌。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他該怎麼辦呢。
他生氣了。被這樣的戲耍弄得很不痛快:“賤婢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堂堂太子,難道你敢戲弄不成?”
康熙嘆了口氣,乾脆直接伸手一拉,把太子拽了過去。
他真的拽了過去。
周圍的奴才根本沒有想到他敢動手,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主子爺被妖妃拉過去了。
他竟然真的敢,他真的敢!
保成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來,康熙的手有着巨大的力量,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拽到跟前去了。
他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下他的手,抓住他領口的手,那五指的握法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種感覺就好像小時候。有一次他和康熙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康熙說他是小雞,一隻手握住他胸口,就這麼一拉就把他拉起來,舉向了半空。
那個時候,現在這個時候……
保成又呆住了。
今天的運勢不正常,還是他的腦子真的出了問題。爲什麼他總是在想汗阿瑪。
面前的不是賤婢嗎。爲什麼他總是能帶起他過去的記憶?
保成重重的喘着氣,一時也忘了喝斥他,叫他放開。
他不說話,其他人當然就更不敢說了。
賤婢向來是特別的存在,沒有誰再敢隨口吩咐他,哪怕,現在的他是個有罪在身的人,只要皇帝沒有處置他,他們就得讓着他。
那些下人也暗暗的在想,是不是太子也怕了他,纔不敢反抗任由他抓着的。
康熙倒不是想把他怎麼樣。只是着急太子,恨鐵不成鋼。他這一把他扯過來,拉到跟前有一會兒了,才把他鬆開,並隨手拉拉衣襟,幫他抹平。
若按他以前的脾氣,以前的身份,他是要給他一拳頭,把他打醒的。可現在他只能冷靜的盯着他,說些冷靜的話,直到他確定保成明白了他的暗示之後,才把那塊金牌塞進了他的懷裡。
保成被他驚得目瞪口呆,連反抗都不能就這麼接受了。
等到康熙離開之後,他自己呆坐在廳上,腦海中一直在回閃着剛纔的那一幕。
周圍的奴才看他發呆,不敢打擾,忙都默默的退下了。也都告訴其他人不要擅自來伺候。
保成就這麼呆坐着,腦海中不停的閃着康熙的話,康熙分明在暗示他,小心別讓漁人得利。他爲什麼這麼做,爲什麼要幫他,誰會漁人得利,是大阿哥嗎。還是四阿哥。
是納蘭家,還是佟家?
他正在想,突然有一個太監模樣的人,端着茶從外面低頭進來,來到他面前跪到在地。
那人沒有說話,只乖乖的奉了茶碗。
保成不想喝水,但是習慣性的伸出了手。就在他要接住那碗的時候,那太監突然把茶盤向上一潑,潑得保成滿頭水。
在保成擡手去擋頭的時候,那人迅速的抽出一把匕首,朝着他的心口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