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打回來嗎。
不，不僅是這樣。
忍受痛苦，並不是最好的償還，那只是一部分，他還要讓她看到他的愛。行動，比空口白話重要一千倍，一萬倍。
康熙閉上眼睛，認真的想了一會兒。
“如果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將來就殺了我吧。”他用異常鎮定的口吻說道：“不過，在那之前，我必須親眼看着胤禩登上皇位。”
只有這樣，他才能放心。
康熙說完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怎麼可能會有一天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可是說完了，心反而定了。
他把江山送給她，這是他能給她的最大的補償。
這天下必須是胤禩的，只有這樣，即使他被殺掉了，良妃也會真正的平安。
愛她，就要爲她想到最好的後路。哪怕不惜一切，賠上自己的所有，也要做到。
他的臉在燈火下格外的鮮明。
他摸着燙燙的臉，睜開眼看她，很不捨很不捨的，千眼萬眼也看不夠。
他看到她的心真美，真乾淨。他早就應該好好珍惜了。
堅毅的神色透出了眼角，他悄聲問她：“就在這裡安置了，好嗎。”
他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爲了胤禩，她不該再恨他。
他們應該和解，這樣，才能把他帶到這個世上來。作爲胤禩的雙親，他們之間存在着的不應該只是恨。
他很愛她，但他希望有迴應。
良妃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了波動的表情。
她似乎在考慮他的話。
康熙嘗試着輕輕的把脣靠了上去。
良妃突然一把將他推開，明亮的眼睛宛如星辰般的眨動。
康熙心裡一抖，竟是害怕起來。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
如果連胤禩都不管用，他還有什麼能拉住她？
“我給過你機會了。”良妃一甩袖子：“是他不要你。”
康熙猛然一驚。
是的，距離上回已經快要有兩個月了，他還沒有懷孕的跡象，這說明，胤禩沒有來。
想起前世的良妃，他的心裡猛然生出了恐懼。
胤禩爲了保護良妃而來到這世上，自然是討厭他的。時光從頭來過，他憑什麼成全他？
如果他真的不認他，他要怎麼辦？
康熙張了張口，羞恥得說不出話來。他還能怎麼哀求她？他寧可把江山送給她，都不能求得她的原諒，他的生命都沒有引起她一點點的在乎。他真的沒有辦法了。
前所未有的挫敗感襲擊着他的身體，他好痛。
此刻，良妃不再看他，提起了來時帶着的燈籠下樓去了。
乾清宮。
還未天明，薩仁便送來了早膳。
她和託日娜輪替着照顧和監視他，很嫉妒，也很不甘心。
由於之前康熙只和良妃親近了一次，所以她們又拿他不當回事了。
就算是有了封號的人，在沒有看到他的前途之前，沒有人會甘心跟隨他。
康熙正在氣頭上，碰了一下微涼的碗便斥道：“這粥涼了，再給我重新做。”
天氣開始熱了，吃點冷的也沒有什麼。再說，尚膳監是不受那份氣的，他要重新做就等於是她們要在小廚房單獨爲他忙。
憑什麼。又不是什麼高等的妃子。
託日娜不情不願的撤去了小碗，翻翻眼睛。
康熙輕輕一笑。這一大早就皮癢的，他還真沒見過。
他擡起腿來，冷不丁的就給了她一腳。
碗掉在地上，碎了，潑了一地的粥。
託日娜生氣的瞪了過來：“你！”
他又踹了她一腳，更重。踹得她坐在地上站不起來了。
薩仁連忙過來扶她。
二人驚惶的看着康熙。
死妖孽死妖孽死妖孽！
康熙一望她倆都是腮幫子鼓鼓的，頓時眉開眼笑：“有氣就罵出來，別憋着。”
她們盯着他的臉，恨不得挖出一個洞來。
可是沒有辦法啊。他就是美，就是個妖孽，他能跟皇帝天天纏在一起，不管她們多麼討厭他，都沒有辦法。
託日娜氣得哭了，一邊哭一邊撿着碎瓷片。
她看不起賤婢半奴半主，可就算是這樣的身份，她也很羨慕。
薩仁在一邊陪着她，拉了拉她的袖子。
康熙以前的作爲給她們的印象很深，他膽子太大，她們必須忍他。
託日娜咬着哭了一會兒，終於沒忍住，小聲嘀咕起來：“不要臉。”
康熙微笑着看她，大大方方。
他就是不要臉怎麼了，又沒對她不要臉，她憑什麼不高興？
雖然他現在失寵了，可他就是得瑟，誰攔得住？
突然間，康熙居然有了戲耍這個小宮女的心情。
他的意味更深了，蹺起腿來輕輕一搖：“你倒是想不要臉，有機會嗎？”
託日娜頓時張大了嘴，好像能吞下一頭牛似的。
康熙一下子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先收拾吧。”
到了晚上，他偷偷的去了欽安殿。
欽安殿，皇帝有時會在那兒設了道場爲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祈福。妃子也能去，但一個官女子想要進去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帶了錢。這就行了。
只要他還沒失寵，只要良妃還沒有表露出正式的態度，其他人就會拿他當受寵的人來看待，這也行了。
康熙孤身一人走進了殿裡。昏黃的燭火十分寧靜。
他嘆了口氣，對着三清像跪下，輕輕的唸了起來。
他念着無量天尊，也念着胤禩。
你快來吧，我的孩子，你快來吧，我的胤禩。原諒我吧，你快來吧。
他念了好多遍，猛然覺得不對。
胤禩不該爲他而來，而是爲了良妃。只有他，才值得她疼惜。只有她，才值得他解救。
他們身在苦海里，如果只有一個人能得救，他希望是良妃。
康熙改變了念詞，心裡越來越熱了。
當他正覺得思神皆淨的時候，突然有人在他肩後輕輕一拍。
他回頭看，居然是蘇麻喇姑。
蘇麻喇姑瞭然的看着他。這麼晚了，在這兒見到他卻並不奇怪。有許多妃子會來這兒求子，也有的哀求得回寵愛。所以，見到他真的不奇怪。
她沒有聽到康熙細小的呼喚聲，卻也能猜到他是爲了什麼而來。
無非是和那些妃子們一樣罷了。
他有上進的心沒什麼不對，可是方法用錯了，這就值得她感到難過。蘇麻現在對着他已經很難再抱有以前的感情。她埋怨他，甚至覺得他有些噁心。
他不善良也不單純。他有心機，他爬牀，他不要臉。他還會裝可憐。
這是她現在對他的所有看法。
這全然不是她認識的賤婢了，她好痛心。
康熙看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也知道，蘇麻並不只是爲了他私下和良妃親近才這樣。在他們親近之後，他並沒有到後宮去請安。不僅沒有對那些妃子們請安，也沒有去跟太皇太后道歉。
這是不對的，很不對。
他就是再笨，也應該知道禮儀。
但他不能說，那是因爲良妃沒有旨意，所以他不可以私下去相見。他答應過她對她忠誠就不能揹着她去和太皇太后聯絡。不管到時候他們說什麼，她都不會再相信他。
他不能失去她，絕對不能。
康熙難耐着找出了一個理由：“嬤嬤，我其實很怕。”
如果他告訴她，他怕死在那些妃子們的手裡，她會不會信。如果他說，他怕太皇太后也下旨殺他，她會不會信呢。
蘇麻露出一絲嘲諷。
“太皇太后向來仁愛，你有什麼可怕？縱使她要殺你，也是因爲你先做下了不要臉的事。”
康熙的心掉進了冰水裡。他不想說話了。
連蘇麻都這樣看待她，這樣不公平，他能怎麼辦呢。
蘇麻的聲音卻是尖刻了起來：“你變了。你對不起馬喀塔公主，你還不如，還不如當初就死在路上。也好過你現在變得這麼下賤，你，你還玷污了皇上的聖名！”
至少，那個時候，他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
現在這樣算什麼呢。身爲罪奴去勾引皇帝，難道成功了就很長臉嗎。他一直以來的堅貞和反抗又算什麼呢。
他的形象已經變了。
狐媚子，不要臉，下賤！
康熙輕笑了起來。
如果他還站在以前的立場上，他會爲蘇麻叫好。但現在他不這麼想了。
她實在不必擔心會玷污什麼聖名。他已經不在乎聖名了。
他情願變成千古昏君，只要良妃能相信他的愛。她把他的名聲禍害成什麼樣子，又有什麼關係。
“蘇麻嬤嬤。”康熙耐心着跟她講道理：“我也只有這樣才能長長久久的陪着她。至於你和外人怎麼想我，你們明不明白，我都無所謂的。”
蘇麻頓時想起了在成妃產房裡他和她的擁抱。那個時候，她真心爲着他能活下來而高興，而感動。
現在，他的話還能信嗎。
他真狂。
蘇麻糾結得眼中凝結了淚珠：“我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才千方百計的想要救你。如果你沒有做出這種事，我可以用你立功的藉口向太皇太后請求饒了你放過你。哪怕讓你再回浣衣局去，都好過現在這樣，爲什麼不和我說就這麼做了，你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嗎。”
這纔有了名份多久，就敢不守宮規，連請安也不去。這也太狂了吧。
宮裡的議論他都沒有聽到嗎。
蘇麻失望的搖了搖頭：“算了，你好自爲之吧。”
話雖這麼說，她卻難忘的看了一眼他的肚子。
她還是在擔心他。也不知道將來他若是有了孩子會如何。她到底還是心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