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清晨,皇莊密室。
康熙正在被抓住了撬指甲。
他的胳膊原本是脫臼的,但是後來接上了。
由於常寧他們擔心時間太久會廢了纔給他接上,然而還是很疼的。
現在的刑罰則是最疼的。
十指連心。可是沒有人會憐惜他。
哪怕看出了他的痛苦,他的軟弱。這些人還是會做下去。
她們一邊做,一邊愉快的聊天,動作輕鬆細緻的像是在拆蟹殼一樣。反正這麼多天打理下來,她們早就不把康熙放在眼裡了。
第一片指甲掉下來,還有第二片,第三片。總之,只要他不招,那些嬤嬤就會堅持到底。
一片片的,彷彿他的尊嚴也隨之遠去,而他卻無能爲力。
無數的血點墜落在地上盪漾開來,變成悽美的“花兒”。
夠了!康熙怒氣滿腔的瞪向了這些殘忍的人,這許多天來一直被他壓抑在心中的殺氣再一次的散發了出來,它強如鴻光般的可怕。
他要殺了他們,殺了所有傷害過他的人,所有的,包括良妃!
他的殺氣把嬤嬤們都嚇呆了。
她們想象不到康熙能在這麼虛弱的時候還這麼倔強。
好在指甲都已經拔完了,她們便也不顧其他的,先停了下來。
她們不知所措的瞪着他,就這樣待着直到“呯”一聲門被踹開。
踹門的是常寧。他抹了抹額頭的汗水,煩躁不堪。明天就要把賤婢交還給皇帝。可是現在連讓他開口都還沒做到,怎麼辦?
想起賤婢種種倔強的行徑,他沒耐性了。
他是踹門的,也是來折磨康熙的。
他看到了康熙眼中的兇光,頓時不滿的喝了一聲:“賤人還敢耍橫。爺現在再教教你規矩,不肯說話就不用說了。來人!給我喂他!”
老規矩,上鐵蒺藜。
鐵蒺藜四面帶角,一旦壓入口中就不能亂動,一動就是一嘴的血。
不久康熙口中塞滿,雙手雙腿展開了,被繩子牽引着綁好高吊起來。
常寧已是暴怒的狀態。一等下人遞上鞭子便片刻不停的朝他身上抽去。邊抽邊罵。
“我讓你倔!你倔呀,你怎麼不去死!”
常寧收拾人很有一套,從來沒輸過。今天他更不能輸。
只不過收拾誰也沒像收拾賤婢這麼費勁。
他爲了賤婢已經好幾夜沒睡覺了。所有的氣都發泄在了鞭子上。
他煩他,也恨他。如果不是爲了要交差,三年前他就把賤婢扔在途中不管了,可是沒辦法,他必須把活人交給皇帝。
所以,良妃當初才能活下來。
現在,賤婢變成了康熙。他也得活。只是連日來的刑訊帶走了他太多的體力,這樣打下去,他的結果可想而知。
幸好,此刻門外又一次響起了蘇麻喇姑的呼喚聲。
常寧沒理會,直到下人扯袖子才反應過來。呼呼喘了幾口氣,把鞭子一扔。換上和氣的面容去迎接她。
他想把蘇麻攔在外面,蘇麻一瞥,立刻渾身一凜,推開了常寧的胳膊。
她衝了進去。一把將賤婢摟住,死也不鬆。
常寧也只好給她面子,讓他們單獨待着。
他和其他人出去了。
蘇麻抱着康熙在哭。
康熙處在半昏迷的狀況中,身上不停的有血在冒,甚至從他的嘴裡涌出來。
她不知道他們給他餵了什麼,以爲是□□,小心的掰開看才知道是鐵蒺藜。她忙說:“你不要動,我給你摳出來。”
東西不大,可是折磨人,太疼了。
偏偏蘇麻在幫助康熙的時候,康熙身上的震骨散又來了勁。
疼,把他當塊布一樣搓磨的疼。
他耳邊響起了好多聲音。那些是這幾天來嬤嬤們,統領們,還有常寧教導他的句子。
他們告訴他什麼是一個奴才該有的樣子,該怎麼伺候主子。不停的說他是奴婢奴才,是主子腳下的泥。他們罵他不要臉。是個賤貨,是個狐狸精。他們往他傷口潑辣椒水,給他的腿墊磚壓他的腰,弄得他死去活來也置之不理。
這些句子,彷彿晝夜不停的在耳邊響。這些情境,也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兄弟,他的奴才全在折磨他,這有多荒唐,多麼侮辱人?
這麼周而復始的,還不如殺了他。
康熙就這麼一直挺着,直到此刻溫暖的懷抱他還是挺着。
他知道是誰來了,蘇麻的感覺永遠是那麼熟悉,他一靠近就知道。頓時,心裡無窮的憤怒化成了委屈。
可是他不能哭。
他知道自己很狼狽,他得堅守尊嚴。雖然他知道,這樣的堅持也是終究會被放棄的。
蘇麻早有準備的帶了藥來,只是他的傷口實在太多了,在這裡沒法處理。她只好輕聲勸他快些招供:“你還是招了吧。別這麼倔,只要你點頭答應招供,我就去跟他們說不讓他們再動刑了。”
曾經,她和馬喀塔公主的感情很好,她一定不能讓她的後人就這樣沒了。
康熙無奈。
他不是倔,他是沒辦法開口。良妃不來,不給他解藥,他就算是瘋掉也沒有辦法。她答應過會來看他,結果卻是晾着他。
他無暇再想這個絕情的人,藉着蘇麻的力氣掙扎了一下,指指自己的嘴。
他不敢在別人面前這樣,因爲沒有人會相信他,反而會向良妃報告,但是蘇麻不同。
蘇麻頓時明白過來:“你,被人下藥了?”
康熙點了點頭。
蘇麻不懂爲何如此,事情變得好複雜。她想不通。但是她明白康熙的處境實在艱難,忙安慰他:“你放心,我不會跟皇上說的。現在怎麼辦?”她說完了才覺得自己可笑,問康熙能有什麼用呢。當然是她去想辦法。
她起身欲離,康熙卻壓住了她的胳膊。
這件事追究不得,他不能看着蘇麻去犯傻。
他只是需要蘇麻幫忙掩護他爲什麼不說話。而不是把被下藥的情況告知他人。
他不能讓事情變得更復雜。他得先活下來才能報復。
他必須屈服了。
他作出了選擇。
他現在的身體和七天前大不相同,雖然那些人並不是一直打個不停,中間也給他時間休息,但是到底是不一樣了。身子太虛,再耗下去,他極有可能會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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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良妃一直不來。在他已經有心要低頭的時候,她這樣晾着他,真是讓康熙恨得牙根癢癢。
他費力的跟蘇麻溝通了片刻,在確定蘇麻明白他有臣服之心後,終是在她懷中昏睡了過去。
蘇麻很快告知了常寧等人康熙願招,但案情非凡,他只能當面告知良妃。
她以此爲由阻止他們再動刑。其他人思量一番後,決定給蘇麻面子。
至此,康熙終於可以上藥休息了。
當日午後,乾清宮。
良妃睡了片刻,又夢見了在草原上的時候。她騎着一匹馬兒跑得飛快,可是突然腰間傳來一道很大的力,要把她掀下去。
頓時她被嚇醒了。看了一下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嘆了口氣。
□□慣總是改不掉,這麼多年了,她還是經常會從惡夢中驚醒。
她想起了康熙,今天是最後一天了,不知道明天見到他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
李德全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彎腰暗示有人來覲見。近來主子的性情和習慣以往很有不同。他說得很小心。
良妃心領神會的擡了下手。
等收拾好了這兒,李德全便帶着旁人退了下去,不一會兒,內間響起了乖巧的聲音:“奴才給主子請安。”
良妃看到了耶福克熙微紅的臉。
耶福克熙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跪呈了文案,有哈郎阿的口供,卻是沒有康熙的。
本不該他來,他是搶了誇提黑的功勞。
良妃知道康熙的供詞是她決定的,便也不以此爲難耶福克熙:“也罷,朕會召那賤婢當面問,哈郎阿怎麼說?”
哈郎阿招的其實也是她的意思。
哈郎阿自然是認罪了,但罪因卻並非尋常人想到的女色,而是因爲父輩的淵源。答案便是康熙拜託他尋找阿布鼐的首級,因爲一直下落不明,他便找到了內衛。
假如康熙的說法也是這個,那就對得上了。
若是良妃認可這種說法,就可以當成藉口保住他們的命。
這樣一來,兩面周全,耶福克熙也會更好操作。
良妃輕輕一笑,望向他不禁得意的臉。
耶福克熙緊張的偷瞟良妃的臉色,賣弄道:“主子明兒就見着那賤婢了。您放心,奴才完全按照您的要求,到時務必還您一個驚喜。”
良妃動了一下脣角:“很好。你的位子應該升一升了,排第七也太屈材了。”要賞的訊號,她怎麼會聽不懂呢。
耶福克熙狂喜。他早就想這樣了,只是因爲年輕一直被壓着。
良妃拿出早已想好的答案:“升你排第四,賞一百兩黃金,誇提黑升第三,你看如何?”
很好。耶福克熙也知道不可能一步登天,忙謝恩。
時辰差不多,該跪安了,但良妃卻又問道:“你老是彆扭着,身上疼?”
耶福克熙糾結了一下,說了實話。
良妃雙肩一動,星眸如霜。她終於明白曾經她劇痛半個月是因爲什麼,原來那瓶甜藥叫震骨散。
那這麼算來,康熙中的藥便是和他有關了。但這個傢伙又怎麼會突然牽涉到他呢。
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一定是人爲了。她笑道:“既然你是製藥的人,想必也知道那賤婢的症狀了,那你爲何還要向着朕?”
他現在說了實話,也算是忠心了。
耶福克熙頓時惶恐起來,他知道早晚瞞不過去的,忙說:“主子恕罪,這事奴才還沒來得及稟報。其實奴才也中了震骨散。”
他把前因後果講了一遍,最終不得不提到了德貴人。
良妃立刻勾起了脣角。
怪不得德貴人會有震骨散,原來是這麼勾結上的。
耶福克熙小心的揣摩着良妃的心思,希望有個好結果。畢竟,如果良妃追究德貴人,那麼他也不會太好。他生怕她將剛纔的獎賞收回,畢竟他辛苦了那麼久,若只是爲了後宮爭寵這點無聊的事情賠送了前程也太划不來了。
其實康熙一直不招,別人不懂爲什麼。他卻是看得出來的。他看出康熙被下了啞藥。但是他明知道卻是不會說。這明顯是良妃的意思。做奴才的得懂得如何爲主子分憂,而不去拆穿主子的心思。
良妃冷笑着一瞥:“你倒是有心替德貴人出氣。”
“奴才不敢。奴才是主子的狗,奴才不敢亂咬人。”耶福克熙心想還不是因爲德貴人有聖寵他才冒險的。
“罷了,你先下去吧。”良妃揮了揮手:“辛苦了,以後好好辦差。等這事辦完以後,會上朕會正式升你的職。既是那賤婢願招,就賞她飯食吧。朕親自賞,待會兒尚膳監備齊了以後,你帶回去。”
既是蘇麻作保,證明康熙確實已經屈服,可以把啞藥的解藥放在飯湯給康熙了。
她很期待康熙明日的表現。
又是一日,散朝後。
良妃拉着保成的手,在衆人的簇擁下回乾清宮,途經布庫房外,見到一抹淡綠色的身影。
身着宮裝,打理得清清爽爽的康熙站在宮道邊,十指纏緊了繃帶,低頭不語。
他的臉有點腫,傷痕處處的身子在宮裝的包裹下維持不住的輕顫着。
良妃心中一動,帶着保成便走了過去。
臨近的腳步聲顯然令康熙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他立刻擡頭,卻緊繃着雙腿一動不動。
當他發現保成也在的時候,眼中頓時積聚起不甘的哀傷。
他知道他要做什麼,應該做什麼。這一步,終是要走出去的。
他們教了他太多的“規矩”,他不得不記在心上,落實在行動裡。
從雲端到塵埃,不外如是。
良妃微微一笑,停了下來。
保成站在她後面一點兒,鄙視的瞪着康熙。
所有人的雙眼聚集於此刻,鴉雀無聲。
康熙面飛紅雲,再次看了看所有人,剋制住打架的牙齒,終於雙膝一彎,跪了下去:“奴婢見過萬歲爺,見過太子。”
他咬字有點慢,但是很清楚。如珠玉跌落磚地之聲,清脆而溫和。
良妃仔細的看了他一會兒,彷彿在看一把收進刀囊的刀,隨後朗聲道:“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