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浣衣局。
事務繁忙。今天康熙晾衣服的地方不夠了。幸好院外的還架着兩根竹竿備用,他便抱着盆出去,把牀單掛在了外面。等他上好夾子的時候,叮呤一聲,腕上的鈴鐺掉在了地上。
這不怪他。繫着鈴鐺的紅繩總是浸着水,難免要掉下來。就連他的手腕也被磨得很疼。
不過這些康熙都忍了下來,因爲他知道還剩下一天了。
他默不作聲去撿那鈴鐺,卻看見有一隻手伸了過來。
康熙扭頭一瞥,是哈郎阿。
他有些不滿的眯起了眼睛。內衛當班的時候離開主子身邊,縱然必定是良妃的意思,也不該遵行纔是。就算哈郎阿現在伺候的不是他,他也不高興。
可他也知道,哈郎阿是很忠心的人,就算辦事有點魯莽,對他的心卻是極好。
只可惜,那是前世的事了。現在的他,只不過是因爲良妃才被提前升上來的人罷了。
康熙本不想和他說話,但他卻主動的粘了上來,告訴康熙他爲什麼出現在這兒。坤西二所相距這邊不遠,哈郎阿剛纔伺候良妃去看大公主,因爲良妃和大公主說話,准許他四處走走,他就過來了。
康熙嗯了一聲,抱起空盆就走。
“你等等。”哈郎阿看見了他的腕子。那被水泡得發白發軟的傷口看上去好可憐。他問道:“你怎麼這樣還幹活呢,沒有藥嗎。誰弄傷的你?”
有藥難道可以不用幹活嗎。
就連洗衣服這麼簡單的事,康熙也是經過了一番波折才學會的。想起當初被人拿開水燙的事,康熙更沒有說話的意願。
他更不相信良妃會這麼好心放人過來和他說話。
哈郎阿緊跟着,希望他步子慢些,因爲進了浣衣局就不方便跟進去了:“哎,你別這麼快,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皇上對你好不好。”
康熙沒有理他,這就進了後門,把門一關。
外面頓時沒了聲音。
到了晚上起雨前康熙去收牀單的時候,卻發現有人把牀單特意的放在衣盒裡,疊得整整齊齊。
……
半夜,雨停。
次日清晨大降溫,陽光稀薄。
康熙一早就起來換上了便服候着,等到出宮的時候才發現,這一行並不是只有保成和良妃,除了哈郎阿等下人以外,還有蘇麻喇姑。
他頓時瞭然。必是太皇太后放心不下,讓蘇麻喇姑也過來照顧。
正好,這也是他的機會。
良妃這樣誤了內衛會議的時辰,到時候自然有人追尋過來。
康熙在和蘇麻會合的時候暗示她出宮以後給他機會單獨相處。也不知道蘇麻是不是沒聽懂,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康熙料想着她有可能是被良妃吩咐過,心中一沉,面上便透出凝重之色。
雖是如此,今日的行動已經由不得他置身事外。
他只能隨機應變去投入那些危險中。
早朝過後,他們便出城去和常寧匯合。不是常寧不想進宮來伺候,而是良妃不要。她教常寧在宮外的皇莊上早做了佈置,這一趟務必讓他們盡興。
由於有衆多內衛隨行,護衛安全方面倒是可以很放心。因爲除了哈郎阿伺候之外,也還有不少年輕的內衛一同。
他們雖然是新人,卻是忠心可嘉。
保成和奶嬤嬤等下人待在一趟馬車上,而良妃和康熙蘇麻則是騎馬。
蘇麻倒也罷了。對於康熙能被賞賜騎馬則是一件很令人驚奇的事。康熙坐在馬上,對內衛們的眼神毫不在乎。只是感到了來自某人的視線很不舒服。
哈郎阿悄悄的偷看他,好幾回了。
他想起昨天的事,心裡越來越不爽了。哈郎阿會主動親近他,分明是因爲之前和良妃有什麼糾葛。
他雖不愛良妃,但若是她敢在入宮之前便失了規矩,那便是對他不起,大逆不道。
他在心底給良妃的罪又加了一行。他知道荒唐,但他不會饒恕。
康熙不知不覺慢了下來,看着前方行進得四平八穩的良妃,心裡堵得難受。
現在不管什麼時候,他都不能佔到她的前面去了。就算是出來透口氣,也還要乖乖的跟在她後面。
不僅是她後面,還得隔着那麼多的內衛和下人。
康熙目光涼薄的瞪着她,無視心中的滋味。
他鄙薄她,無非是之前覺得她一無是處,但如今,這一天天下來他看得清楚,她並不是這樣的。這就讓他更難受了。
他低着頭,拉緊的馬繮磨着掌心弄得他很疼。
這時候,良妃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突然撥了馬頭,轉過身來瞧他。
那些內衛自動的驅馬讓開了路,讓她看得更清楚。也有人不屑的瞪康熙,覺得他是一個不要臉的禍水。
康熙望望他們,再看着良妃舒暢的笑,神情懨懨的低下了頭。
良妃看了他一會兒,似是滿意了。轉了馬頭加快了鞭子,向前跑。
她是草原出身,自然駕輕就熟。
那些內衛立刻跟隨起來。
康熙望了望保成的馬車邊有許多人伺候,這才放心的追了上去。由於他是趁亂跑的,到了前面便不和良妃一路了。
他追着蘇麻的馬兒,卻不知爲何,那匹馬兒打了個轉,便不見了蹤影。他繞了幾個圈都沒找到她。
正在着急的時候,眼前突然有人攆了上來。哈郎阿趕到他面前,將手中執着的竹筒遞了過去:“喝點水吧。”
康熙已跑得一頭汗出來,也確實渴了,但他沒有理。
哈郎阿的眼神很不尋常,看待他竟像是獵物。
他警惕的這便要走,哈郎阿卻一縱馬追過去攔住了去路。
康熙頓時明白,他是奉了良妃的命令。
良妃難道竟已經胸有成竹了不成,她會不會已經知道自己要幹什麼?
康熙心如電轉,微微擡起了眼簾,謹慎的用蒙語問他:“皇上教你在這兒等我,到底想把我怎麼樣?”
哈郎阿頓時雙眉一凝,露出了些許內疚的表情。他聽得懂。賤婢竟已看穿了他,這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的。
但即便是如此,到了這一步,他也無法心軟了。
而且,他發現如今賤婢身上的氣息和他從前見識過的很不同,或許真像主子說的那樣可疑。
既然如此,身爲忠心的內衛自然該幫她控制他。
他無視他問了什麼,就當成沒有聽到一般的點了點頭。隨即就在這馬上,雙手交叉做了一個靠近心口的動作。
那是內衛的暗號,意思是緊急。
康熙雙眼一眯。他想這奴才真是瘋了,竟敢向他透露機密暗號,莫非他果真和良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正在思量的時候,哈郎阿又連做了幾個動作,隨後突然單臂前伸甩鞭去打康熙的馬兒。那馬兒一驚揚蹄將康熙甩了下來,緊接着,哈郎阿也撲了下來,壓住他,伸掌一扣便把一顆藥丸強行壓入了康熙的口中。
入口清涼,很快又辣了起來。
康熙頓覺喉嚨如浸了火。
他知道這是什麼,這是內衛專門用來整治人的啞藥。只要一吃下去,沒有解藥是別想說話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所有,卻是很快安靜了下來。
他只能安靜。
隨後,哈郎阿極快的放開了他,卻是又拽着他讓他坐起來,同時使勁一拉。
咔咔聲過後劇痛襲來,康熙知道他脫臼了。
他嘆了口氣,陪着哈郎阿坐在地上。果然,片刻之間便有許多馬蹄聲傳來,爲首的便是良妃。
良妃來了,跟着她的還有許多趕來開會的內衛統領,常寧,以及蘇麻喇姑,他們早已遠遠的瞧見哈郎阿跟賤婢在此密會,皆是十分震驚。
內衛的規矩向來是嚴苛無比的,不管哈郎阿是因爲什麼才和賤婢在這兒,他都得接受嚴密的酷刑和審問。
當然,康熙也不會好過。
到了跟前,良妃的發言輕而易舉的便定了康熙的罪行。她望着康熙輕笑:“賤婢,你來給朕解釋一下,你勾結朕的內衛多久了,你們揹着朕在做什麼?”
康熙目光清明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