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垢站在涼亭之中,看着涼亭的風景。她的面上帶着幾分大病未愈的蒼白,這具身體果然如同既定的歷史那般,從貞觀八年染上頑疾之後。便如同早已經被白蟻蛀光了的朽木一般,走上了下坡路。
到如今,只能靠着湯藥來維持生機。如果不是她不時用能量的干預,現在恐怕已經是入了土的人了。就算她的身體如此虛弱,這後宮事物,李世民與她卻也從未想過假他人之手。
從長孫無垢披着紅妝嫁於李世民那一刻起,她生命的中心便只有李世民。甚至連身邊的孩子都有些顧不得,更別說是她自己的身體。她是一個好的妻子、好的兒媳、好的國母。卻稱不上是一個好的母親。否則最後那三個孩子,又爲何會有那般結局。
李承乾因腿疾,認爲自己的當不得太子之位自卑,甚至造反想要奪取皇位,皇儲之位被廢,充軍黔州,最終鬱鬱而終。李泰則是因爲時常給自己親生哥哥李承乾使絆子而被隔離。就連最後繼承皇位的李治,雖說登上了皇位,卻也被女皇武則天遮掩在她的萬丈光芒之下。失了大唐的江山,甚至很多人認爲他格外的昏庸。
這是長孫無垢的人生,所以她在李世民的身上與她做出了同樣的選擇。但是她也不是長孫無垢,這段人生,終究還是有着劉莉的影子。
脣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身邊宮女說了什麼。她似乎聽了進去,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入耳。無非是哪家的女兒才學兼備,哪家的女兒美貌過人。倒不如那些與她這具身體耳血脈相乘的包子們來的可愛。那原本被她抱在懷中的孩子也一個個成了家,甚至有了自己的血脈。這種血脈相乘的感覺,分外讓人心安。
習慣是可怕的事情,皇后長孫無垢賢惠到可以爲皇帝的後宮增添新人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一時間無論是王孫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不再掩飾自家女兒的風貌與才華。甚至有些人想着靠着家中的女兒來維持家族的聲望,此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無論是明裡暗裡告訴長孫無垢哪家哪家的女兒貌美如花,又有哪家哪家的女兒才學出衆。還是真有才情美貌的女子,直接被一些臣子、太監推薦給唐太宗的,不計其數。甚至,大家都習慣了這般作爲。
李世民聽着身邊的人誇讚那位名爲徐慧的女子,有些不置可否。在這宮廷之中什麼樣的美人沒有,他也不可能隨便將稍微有點兒姿色的女子都納入宮中。他雖然說喜好美人,但是卻不是爲了美色可以拋卻理智之輩。
“皇上,奴才也聽說過這位,那纔是真真的才女。據說,她在五個月的時候就已經可以開口講話,四歲就熟讀《論語》了,八歲的時候更不得了,可以執筆寫文章。之所以讓她有名氣的是她的《擬小山篇》,這在民間可是廣爲流傳的。”
“奴才有幸也聽過,‘仰幽巖而流盼,撫桂枝以凝想。將千齡兮此遇,荃何爲兮獨往’”
太監尖細的嗓子用來吟詩實在算不上悅耳,不過卻也讓李世民起了興致。李世民喜歡有才華的女子,長孫無垢在最初的時候除了她那可以左右逢迎的爲人處事之外,更多的是她的才學。
那種帶着才學風範的溫文典雅,在第一時間便入了他的眼。只可惜,隨着他要隨軍出征,她需要忙的事情越來越多。到現在身爲皇后,他倒是很少見她再捧着書本的樣子了。更別說吟詩作畫。那些時光,似乎真的就只存在在記憶中了···
李世民從記憶中抽身,隨即下旨,將徐慧召入宮中,封爲才人。
直到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之後,長孫無垢才曉得自己在涼亭中的片刻失神錯過了什麼。徐惠妃,那個被李世民稱譽爲有着長孫皇后遺風的女子。只是原本的長孫無垢在貞觀十一年的時候便已經逝世,她卻因爲找不到一個可以讓李世民愛上她的契機一直留到了現在。
若是長孫無垢本尊還在,那這位有着‘長孫遺風’的女子,不知道會何去何從?也許,這便是她的機遇?
徐氏徐慧,從她知曉了自己的名字之後她便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到來。徐慧小心翼翼的撩開馬車的車簾,看着這金碧輝煌的皇宮。與她曾經遊覽過的那些名勝古蹟都有很大的不同。全盛時期的長安,處處透漏着富麗堂皇的威嚴氣息,而不是若干年之後,那被歲月沉澱出來的歷史風味。
現在,她也是在歷史上能夠留下寥寥一筆的人了。長孫無垢,李世民,武則天。這大概是她現在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三個名字,文科出身的她不可能不知曉這些人的存在。否則,她道也就不會原文不動的可以將徐慧的《擬小山篇》寫出來了。
李世民會是她的丈夫,若是真能得了她的心倒也罷。不過,她可不認爲她會如同古代女子那般,很容易的失了心動了情。她的最終目的,是成爲武則天那樣的女人。在男人活着的時候可以把持整個後宮,在死了之後,還可以得到整個天下!
終於到了她被安排好的宮殿,徐慧沒有忘記自己這些年來不斷學習的禮儀風貌。進了這宮殿之後,她不由的緊了緊垂在身側的手,才知曉皇宮皇室對於古代的人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不過是一個才人的房間,卻也不是她在府中被精心佈置的閨閣可以比的。若是她真的可以被封爲妃,甚至是皇后···
心跳的聲音響徹在耳邊,她的面頰也不由的染上了一絲暈紅。有些迷濛的讓那些宮女們擺弄,褪去了她原本的衣裳,換上了才人應該有的裝束。髮鬢也再不是少女的髮鬢,而是被挽起,象徵着她已經成爲了婦人。
這是已經知曉的事情,但是真正到了這一刻,她還是有片刻的彷徨。她在現代的時候,就是雲英未嫁之人。雖然有過幾位前任,但是卻沒有哪個讓她有成親的念頭,現在這真的是要出嫁了?沒有禮儀,也沒有宴請,甚至嫁給的人都足以當她這個身體的爺爺。
徐惠這般胡思亂想着,但是卻是等了許久都未曾等到讓她有幾分恐懼的人。在最初幾日被宮女的殷勤服飾之後,她這才發覺是自己想的太多。一個小小的才人在這宮中實在是算不上什麼。雖說是唐太宗聽聞她的才情纔將她召入宮中,但是轉眼卻可以因爲國家大事將這些都忘得一乾二淨。
後宮佳麗那麼多,君王又怎麼可能知曉她的存在。努力的想從腦子裡的找出有關於徐惠的記憶,她纔不願意在這冰冷的房間中枯燥無味的居住一生。她是穿越者不是嗎?穿越者怎麼可能會不是主角呢?
終於,她記起了那幾乎已經遺忘在記憶的角落裡的《長門怨》,鋪紙揮毫,洋洋灑灑的寫下。又花費了不少的銀子才讓宮女太監們幫忙流傳了出去。她相信,若是李世民真的看到了她寫下來的東西。便一定會·寵·幸她。
徐惠的才學橫溢很快便享譽宮中,李世民聽聞之後,自然是如了徐惠的願。徐惠也在與李世民的相處之中,處處彰顯了自己的才華與出口成章的功底。雖說她沒有穿越到另一個世界,但是現在卻也不是唐詩宋詞達到巔峰的時候。李白、杜甫都還沒有出現,更罔論宋詞之說。
李世民對徐惠是越發禮遇,直接將她從才人晉升爲九嬪中的第八級充容。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甚至越發接近於李世民與長孫無垢的相處。徐惠也未因自己得·寵·而恃·寵·而驕,反而時常關注着那位據說身體越發不明朗的長孫皇后。
只是每次徐惠提到長孫皇后的時候,李世民的面容便有些許改變。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提,只能從太監宮女們那裡瞭解一下這位明明在歷史上早在貞觀十一年就應該死亡,到現在卻依舊苟延殘喘的皇后。
李世民遠遠的看着正與太子妃相處的長孫無垢。縱然面容蒼白,卻依舊不改那溫潤的笑意,脣角勾起的弧度還如同記憶中的那般。只是,她卻知道她再也不是記憶中的那般瀟灑淡然。
這宮中都盛傳他極爲·寵·愛新入宮的徐惠,又有誰知曉他從她身上看到的不過是長孫無垢的影子。只是,他卻知道,是她一點一滴的將原本帶着少女活潑的長孫無垢推上了如今這條有幾分刻板的道路。
堅持的按照一個好的妻子,好的皇后的標準要求自己。若非她太過賢惠,他的後宮定然不會是這麼一副百花齊放的場面,甚至有可能獨·寵·。似乎自己什麼時候,也曾有過獨·寵·她的念頭。
李世民垂下了眼簾,應當是在秦王府。他曾經想過就算他失敗身死,也要保住他喜歡的人。也想過在大業即成之後,再也不會讓她有絲毫的危險,絲毫的不悅。她爲自己付出所有,他也竭盡自己所能放在掌心恩·寵·。
究竟是什麼,讓他自己彷彿遺忘了這段記憶一般?是初登皇位的得意洋洋,還是之後被周圍的人追捧的失去了頭腦。
這世上從未有誰本該爲誰付出什麼,就算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還可以各自飛。他又怎麼會接受的如此理所當然。
甚至,讓這麼一個錯誤的認知,持續了十幾年的時間。
李世民的眼眸有幾分恍惚,深深的看了長孫無垢幾眼。最終還是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皇后娘娘本身身體就極爲虛弱,本有心疾,現在又染上頑疾,微臣只能盡力而爲···
皇后娘娘這病,怕是無法醫好了,如今這隻能用這藥材吊着。
日後定要多加註意娘娘的身體還有情緒,否則若是再引發了心疾,便是真的無力迴天。
原本就不曾忘卻的醫囑,現在越發清晰。對於有心疾的人來說,大喜大悲都是大忌。他無法說什麼,也無法做什麼,只能夠維持現狀。在她不多的時光裡,他還是如同這般,做一個入局了的局外人。
甚至···他都不知曉,此刻壓抑在自己心中,那沉甸甸的情緒,究竟該稱之爲什麼。
後悔?愧疚?亦或是兩者都有?那酸澀的情緒之中夾雜着什麼他不曾碰觸的東西,看不清,也不願意看清。
但無論是什麼,長孫無垢這個名字從此刻起,比之這大唐江山的玉璽,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