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盡職盡責的守在烏拉那拉的牀邊,原本應該守在這裡的蘇嬤嬤急匆匆的回府了一趟。大概是去告訴費揚古老爺和夫人,福晉已經醒來的消息。
現在福晉的身邊可不能少了人,伸手幫烏拉那拉捻了捻被角。福晉好不容易有了康復的樣子,切不能再着了別人的道。雖說她一個奴才做不到什麼大事,但是不讓人隨意打擾福晉休息還是做得到的。太醫可是說了,福晉這次是傷了根本的,一定得照顧好才行。
極爲規律的腳步聲響在她的耳畔,原本一直盯着烏拉那拉麪容的清風連忙擡頭,看到來人的面容之時連忙下跪行禮。眼眸中詫異的神色幾乎沒有辦法掩飾,但更多的是幾分自責。她怎麼能夠在福晉身體虛弱的時候走神。以至於沒有聽到門外小太監的通報?
胤禛擡了擡手示意她可以起身,視線則看向了在牀上躺着的人。因爲並不是夜晚,牀幔沒有落下。陽光從窗口映射到房間中,照耀着這一室的鮮紅更加的奪目。這樣鮮豔的顏色,趁着牀榻上那本就蒼白的面孔更顯得憔悴,甚至看着有幾分透明感,虛無的一碰觸便會消失在指尖。
“爺,奴婢這就喚福晉起身。”注意到胤禛的視線,清風想起來這位主子最重規矩。福晉因爲身體抱恙沒有迎接也就罷了,現在在牀上躺着,而讓爺在一旁站着,實在是太不合規矩了。
“不必,你家主子身體抱恙,就讓她好好休息幾日。”胤禛開口,低頭將烏拉那拉此時的神色盡收眼底。五官雖然不能說是極爲精緻,但是也恰到好處,讓人看上去十分舒適。那平日裡顯得溫柔大度的面容,此時也不見了往日的雍容。眉頭微微皺起,讓她整個人都帶上了幾分柔弱的氣息。只是,不知道她皺眉的原因是爲了放手的權利,還是爲了已經逝去的孩子。
他已經很久沒有專注的看過烏拉那拉的容顏,甚至記憶中還是那副稚嫩的樣子。總是帶着淺淺淡淡的笑容,靜靜的看着他。每次他回頭的時候總能夠看到一個笑容,似乎沒有能夠讓她發愁的事情。雖說不能算有多麼·寵·愛,但是對她這個嫡福晉,他還是格外滿意的。
只是卻沒想到,她是如此看重權利之人,甚至重過自己的親生骨肉。讓他不由的想到了宮中那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女人,那段無法挽回的母子情。他那麼嚴厲的訓斥,未嘗沒有遷怒的原因在裡面。正因爲此,他此時才站在這裡。他想着若是烏拉那拉氏知曉了他來過,也能安心一些。
仔細追究起來烏拉那拉也沒什麼大錯,既然她看重權利,若是再有了嫡子嫡女他就照拂幾分便是。她是他胤禛的福晉,這府中的權利也應該由她掌管。
在牀邊呆了一會兒,胤禛轉身離開了房間。烏拉那拉氏並沒有醒來,他呆在這裡也沒有意義。倒不如回到書房繼續處理政事。
他並不知曉,在他轉頭之後,原本應該睡去的人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輕微的響聲之後,他的身影在房門的遮掩下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
烏拉那拉在睜開眼睛的瞬間是欣喜的,只是看到的確實那人漸行漸遠的身影。那聲音極爲細小的‘爺’,被房門發出的聲音掩蓋。
隨後便想到了什麼,一雙明亮的眸子便漸漸黯淡了下去。已經病了兩日,爺從未踏入過這間房,只不過是交出了這府中的權利,他便來了。她還能再期待什麼?被重新放在棉被之下的手,不由的收緊。指尖帶出的幾分疼痛,讓她甚至感覺到了幾分窒息的味道。
閉了閉眼睛,掩下了不應該屬於‘愛新覺羅·胤禛嫡福晉’這個身份的苦痛,手指也慢慢鬆開。脣邊自然而然的帶上的笑意卻有幾分僵硬,似乎放棄般放平了脣角,現在並沒有外人,所以也就不需要那賢惠大度的面具。面無表情的面龐,帶着幾分難以言語的悲哀。
“福晉,您醒了。”清風將胤禛送出房門之後轉身便看見烏拉那拉伸手想要做起來的樣子,連忙快步行走至牀邊,將柔軟的枕頭墊在他的身後。“爺剛剛來過。若是您能夠早醒來一會兒,就能夠看到爺了。”
“那件事,你已經告訴爺了?”烏拉那拉的神色中並沒有欣喜的樣子,看起來彷彿越發的低沉。
“是····爺說,府中的事務暫時由李氏掌管。不過,等福晉身體好了,這府中的大權還是福晉的,您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養身體。”清風始終不見烏拉那拉的神情有幾分變化,聲音越發的柔和。“福晉放心,這李氏是包衣出身。無論怎麼,在這貝勒府中都越不過福晉去。”
李氏嗎?又是李氏。不過有爺在,只要她不犯太大的錯誤,李氏也不可能越過她去,這府中大權終究是要回到她手中的。她是這貝勒府的福晉,而皇室最忌的便是·寵·妾滅妻的醜聞。她自詡聰慧,卻還沒有清風看得清楚。
這次將這府中的權利交給她最不喜的人,應該是爲了警示她吧。誰讓她牢牢的抓住權利,連自己的孩兒也不看一眼。她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彷彿在一瞬間被抽乾了氣力一樣,烏拉那拉靠在枕頭上。她在這貝勒府中唯一能有的便是這‘嫡福晉’的名頭而已。
可是,就算是這樣,依舊放不下。所謂癡兒,大抵也不過如此。就算知曉這愛新覺羅家族中的男兒身上,或許根本沒有那份她想要的真情實意,也無法輕輕鬆鬆共的放手。
縱然這樣,依舊想要守着。而且,她也只能守着。皇家的奴才,哪裡有任性的權利?她的身後不止是她一人,就算是爲了阿瑪、額娘,她也只有這麼一種選擇。
“嬤嬤呢?”烏拉那拉環視了一週,才發現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蘇嬤嬤沒在房內。對於這個已經被她當做長者的嬤嬤,她顯然是十分在意的。
“嬤嬤回府了。”
烏拉那拉點了點頭,她並沒有吩咐嬤嬤回府,不過也能瞭解嬤嬤的做法。一向她都不願讓費揚古夫婦太過擔憂她在這府中的生活,所以有什麼事情總是自己擔着。但是這次,就算她相瞞也瞞不住了。四貝勒的嫡子早夭,宮中恐怕的也有了消息。
“扶我起身。”烏拉那拉伸出手,雖說又休息了一會兒,她要比剛剛醒來的時候好上了幾分,但是全身還是酥軟無力,根本無法獨自行走。
“福晉,您現在身體虛弱,應該好好躺着。”清風連忙搖了搖頭。
“我想去弘暉房裡看看。”烏拉那拉的聲音帶上了積分的沙啞,雖說語句中並沒有起伏,卻讓人感覺到了那滲入骨髓的哀傷,以及那幾乎浮於表面的自責。
清風沒有辦法再阻止烏拉那拉,只能小心翼翼的爲她穿戴整齊之後,扶着她來到的了偏房。爺說福晉對大阿哥不上心,實際上福晉是比誰都上心。讓大阿哥住在距離她極近的地方,甚至每夜臨睡之前都要到大阿哥房中看上一眼。
只是···福晉將爺看得比大阿哥還要重。所以在即將失去大阿哥的時候幾乎慌不擇路,選擇了牢牢抓着手中的權利。爺沒有看到福晉對他的付出,看到的卻只有福晉對阿哥的不慈。
“清風,你先退下吧。”烏拉那拉坐在弘暉往日睡着的小牀上,身體靠着一面冰冷的牆壁,揮手讓想要上前的清風退下。
清風猶豫了一下,在看到她眼中的堅持之後,也只能離開。
待聽到關門聲之後,這才身體前屈,手指顫抖的撫上了牀上的枕頭,冰涼的觸感再也感覺不到另一個人的溫度。烏拉那拉眼眸漸漸的溼潤,一滴滴淚水順着本就蒼白的面頰流了下來。
“弘暉,額娘錯了。”烏拉那拉近乎呢喃的說着,身體傾斜慢慢的靠在原本她唯一的孩子應該睡着的小牀上。“額娘知錯了······”
她真的錯了,錯在幾乎是沒有理智的抓着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卻忘記了她最應該疼愛的人。連他的最後一眼都沒有看到,甚至都沒有親手爲他送行。她的弘暉,最後是怨着她的吧。想到這一點,她的心口便會不斷的抽痛。
淚水模糊了眼眸,但是烏拉那拉卻絲毫沒有想要擦拭的想法,這裡沒有任何人,沒有人看到她現在的模樣,沒有人知道她此時的脆弱。
隱隱約約之間能夠看到孩子的面容,卻在伸手的時候便成爲了那蒼白的面孔。幾乎奄奄一息的少年問着身邊的宮女。“額娘,什麼時候來,弘暉想額娘。”
這並不是她的幻想,而是曾經有人通報給她的事實。她當時怎麼會拒絕呢?怎麼狠得下心來拒絕的??!!
“弘暉····額娘來了。”可是額娘已經來晚了。本就因爲病痛沙啞的聲音越發讓人聽不清。
這樣的她,真是,連自己都厭棄。什麼時候,她的世界中就只剩下了那一個人。愛新覺羅·胤禛,要怎樣才能放下你,也放過自己。若是不愛,是不是她就可以做一個最稱職的福晉,做一個合格的母親。
說的簡單,可是要怎樣才能夠做到?或許,永遠都無法做到。
淚水還在順着面頰流下,不知不覺中,她閉上了眼簾。在睡夢中不知見了怎樣的場景,脣角微微勾起。
左手中指間的光芒,擴散到她整個身體。然後彷彿像是被什麼排斥一般,再次回到中指之間。這具身體,她不想要改變,也根本不需要改變。
用極致的痛苦來悔恨,這樣的結果你可滿意?那在歷史中以冷心冷情出名的帝王,是否當真是沒有任何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