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是整夜沒睡,在出行的半途中遇到埃利奧特這事反而給她提了個醒,她畢竟是這麼大個活人,一路上再怎麼小心謹慎,也難免會有碰上認識的人的時候。
艾瑟兒到底是用什麼方法對付她的,目前又是做到了什麼程度,而她的目的,還有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這些都需要溫如是一一去查清楚。
她脫下鬥蓬,將一切都恢復原狀,重新穿上袖口綴着蕾絲邊的白色長睡裙,爬上鬆軟高高的牀鋪躺平,定下心神睜眼望着頭頂的紗帳,靜靜等待艾瑟兒的重現。
……
當天邊的第一縷金光劃破長夜,穿過棕褐色的窗櫺灑在桃心木的梳妝檯上時,溫如是驀然彷彿感到一股冰寒沁骨的水流漫過全身。直到寒流涮過頭頂,她只覺眼前一花,便見自己的雙臂不受控制地擡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從溫如是的視野裡看過去,一切都變得很詭異。
她就像一個站在艾瑟兒視線背後的旁觀者一樣,看着她掀開被子起身,看着她搖鈴召喚女僕入內,看着她立在巨大的穿衣鏡前,左右側身審視着自己玲瓏浮凹的身材,女僕躬在她的腰間,爲她整理褶皺繁多的裙襬。
站在鏡子前的女孩就像是從一幅精美的油畫中走出來的,她白皙的脖頸和雙肩暴露在外,精緻的鎖骨優美動人,緊身的冰藍色長裙將她窈窕的身姿顯露無疑。長長的袖子從下到上被大幅度消減至腕際,邊緣處有白色的蕾絲邊內襯露出,裙子的擺角拖在地上圍繞着她。
艾瑟兒驕傲地擡起下頜,眯眼看着鏡中的女孩,脣角揚起的弧度帶着意猶未盡的嘲諷,彷彿在透過鏡中的這個身體嘲笑溫如是的不堪一擊。
“艾瑟兒,你總算起來了。”一個身着草綠色裙裝的少女推門入內,溫如是認得她,她是這具身體的堂妹。
在這個孩子很小的時候,父母便因病去世了,蘭尼斯特伯爵可憐她,剛好自己的獨女也需要有個玩伴,便派人將她接了過來,這些年一直寄居在這座城堡裡。
不過,在溫如是接收到她的名字——妮莉雅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現在這個堂妹也不是原來那個了。
果然,等到女僕將艾瑟兒淡金色的長髮綰好,妮莉雅便將她打發了出去,轉頭對着慢條斯理地戴着耳環的艾瑟兒道:“雖然我們消耗了一個特權,讓你提前佔據了流光一號溫如是原定的身體,但是從昨天到現在爲止,都沒有聽到她出局的提示,我懷疑,她的靈魂還沒有消散。”
艾瑟兒偏頭滿意地打量着耳垂下鮮紅欲滴的紅寶石耳墜,嗤笑道:“沒關係,那是遲早的事,離體的執行者生魂在這個世界堅持不了多久就會被排斥出去,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特權太珍貴了,現在纔是第一輪,提前用光對我們來說沒什麼好處。”
“不過你的顧慮也有道理,”她站起身,終於將視線從鏡子上挪開,“埃利奧特的哥哥們很快就要到了,等我搞定他們就去請個巫師回來,好好查查流光一號的事。”
妮莉雅皺眉:“別忘了,兩個男配,有一個是我的。”
艾瑟兒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啊,別這麼認真,玩玩而已,不會佔用你的人太久的。”溫如是冷冷地望着鏡中那個耀武揚威的曼妙身影,不知道艾瑟兒要是發現自己花費了一個特權對付的敵人,不單是沒有如她所願地消散,還在跟她共用一個身體,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溫如是冷眼旁觀着艾瑟兒在蘭尼斯特伯爵面前嬌憨耍賴,引得愛女成性的伯爵立刻遣人去城中接了最好的裁縫,前來幫他的寶貝女兒趕製新衣。
看着她將自己喜歡的衣料扔到一邊,選得全是濃烈厚重的顏色,譬如暗紅,譬如絳紫……看着她在單純的男主埃利奧特面前刻意投其所好,裝腔作勢地含羞帶怯對他大玩兒暖\\\昧。
夜裡,當艾瑟兒就寢半小時之後,溫如是總算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腳漸漸有了知覺。
她起身稍微活動了一下,要是計算不錯的話,她能支配的時間應該就在艾瑟兒睡着的這段時候,只要能在天亮前趕回來,處理好“使用”痕跡,應該沒那麼容易被人察覺。
暗刺的人已經在這個世界匯合了,溫如是暫時還沒有發現其他公司的執行者在哪裡,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趕快聯絡上流光的其他人。
如果她運氣夠好,還有同事在這個任務世界的話……
溫如是披上斗篷,小心翼翼地穿過迴廊,摸到城堡後面的馬廄。
夜色如墨,她悄悄牽出一匹紅棕色的溫順母馬,沿着外牆的陰影一路走出古堡,這才放心地上馬向着城內疾馳。
這座城鎮最高的建築就在教堂側面的鐘樓上,那是一段相當長的路程,幾乎是走到了城鎮的邊緣,風很大,斗篷上寬大的帽子被吹得翻起,她捲曲的金色長髮迎風凌亂地飛舞着,道路兩旁的橡樹葉在夜風中嘩嘩作響聲。
當溫如是趕到鐘樓的時候,手腳已經被吹得冰涼,她沿着一圈一圈的木質樓梯向上攀爬,老舊的梯子發出了不勝重負的嘎嘎聲。溫如是在頂上找了好幾遍,都沒有看到一個事先說好的太陽標記,她深深嘆了口氣,撿起一個尖利的石塊在角落裡畫下了一個記號。
也許是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脫身出來,溫如是向自己這麼解釋着,但願真的如此,否則在這種被動的情況下還要孤軍奮戰,就真的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了。
第二日艾瑟兒醒過來渾身都不大舒服,特別是雙腿,又酸又痛。她困惑地將身上檢查了一遍,也沒發現什麼可疑,只好將其歸咎於晚上沒睡好,像往常一樣慢慢起身下樓用餐。
下意識屏住呼吸的溫如是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暗忖這幾日不能再走那麼遠的路了。
但很快地,溫如是就發現,目前的狀況並不僅僅只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問題。見到埃利奧特溫柔羞澀地對艾瑟兒暗暗迴應,溫如是心頭的那叢怒火已經燒得只剩一團灰燼了,瓦涼瓦涼的。
就算以後奪回身體,她也無法向埃利奧特解釋,爲什麼會突然之間,收回對他的脈脈情意,變成一個冷漠疏離的路人甲了——溫如是扶額,這真是……被那女人玩得千瘡百孔,處處都是需要圓回來的漏洞。
待到第三日午後,埃利奧特的二哥安格斯,終於跟他們的市長父親一起抵達了城堡,站在臺階上跟蘭尼斯特伯爵一起迎接客人的艾瑟兒眼睛都亮了。
不怪艾瑟兒穩不住,就連溫如是都要忍不住在心裡讚歎一聲,跟他的弟弟埃利奧特的溫和無害完全不同的是,安格斯不僅僅有着不容忽視的容貌,更吸引人注意的是,他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那種就算是懶洋洋地站着也不容忽視的貴族氣息。
他的臉蒼白如晨曦,在黑色的頭髮下幾乎有一種震撼的美。他穿着一身黑,軟質炭黑色的靴子,黑色的牛仔褲,黑色的毛衣,還有鹿皮夾克。唯一不同的顏色,就是那比天空藍還要更深一點的藍眸,就像從空中俯瞰深海一樣的濃厚色彩。
艾瑟兒臉上的笑容都嬌豔了幾分,她站在父親旁邊不動聲色地對他暗送着秋波。溫如是注意到一旁的埃利奧特眼中的黯然,還有對面那個被看上了的安格斯脣角彎起的一道傲慢的弧線。
他不會喜歡主動湊上去的艾瑟兒,溫如是敏銳地察覺到他深藍的眸色中閃過的一絲不屑,
要論資源武力的話,她不如艾瑟兒,但是要說到對人心的把握,艾瑟兒拍馬也追不上溫如是。
不過在這一刻,溫如是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幸災樂禍地看着艾瑟兒徒勞無功地大獻殷勤,還是該悲哀自己跟那個無\\\恥的女人用了同一具身體,日後還要想辦法扭轉安格斯對她的壞印象……
稍後,埃利奧特和艾瑟兒就陪着初來乍到的安格斯去熟悉環境。廣闊的庭院中央有一棵巨大無比的七葉樹,樹底下圍着一排座位,旁邊有繽紛豔麗的各色鮮花熱烈盛放着。
艾瑟兒嬌俏地轉了一圈,笑盈盈在刷着白漆的木椅上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安格斯,來這裡坐,我很想聽你講講家裡的趣事。”
安格斯瞥了一眼悶不做聲的弟弟,忽然勾起嘴角惡毒地笑了:“就憑你這點不入流的小手段,也想爬上我們兩兄弟的牀,艾瑟兒啊艾瑟兒,你還真以爲我會像埃利奧特一樣愚蠢嗎?”他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着她的身體,就像是在評估一件包裝精美,卻不甚值錢的貨物。
他怎麼敢這樣侮辱一個伯爵的千金?!艾瑟兒驀然起身,臉色漲得通紅:“你……”
“安格斯!”埃利奧特大步上前,擋在了她的面前,“就算是你對父親的安排不滿意,也不能這麼對一個無辜的女士!”
安格斯撇嘴,不置可否地攤手:“你要是想遵循父親的命令,跟伯爵的女兒聯姻,我不反對,但是別把我也算進裡面,不過還是聽二哥一句誠懇的建議,”他伸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埃利奧特眼前晃了晃,輕蔑地道,“漂亮的姑娘城裡有一大把,這女人,不適合你。”
溫如是望着他雙手插兜,懶洋洋地回身離開,陽光灑在他黑色的發端,卻掩不住那一身寒冷的玩世不恭,不禁意味十足地笑了起來。
這傢伙,夠毒夠直接——她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