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三年前,有人告訴樓迦若,有朝一日他會心甘情願牽起溫如是的手,與她共享這錦繡河山,他是萬萬不會信以爲真的。
可是如今,他就佇立在這巍峨莊嚴的大殿前,等候着她穿過金黃耀眼的陽光,來到自己的面前。
滿朝文武百官恭然肅立在兩邊,溫如是一步一步踏過長長的漢白玉石階,紅青色深領寬袖,革帶霞帔,青白色下裳衣長曳地,逶迤不見其足。
那支鑲玉鸞鳳金釵此時就在她的鬢間,鳳喙處有細細的黃金纓絡墜下,映着點點金光隨風輕輕擺動,她的脣角漾着微微的笑意,目光與他相對,不閃不離。
儀式冗長拖沓,溫如是面北而立,待到禮官抑揚頓挫地宣讀完冊文,她按照禮制行了三肅三跪三拜禮,再由女官引領到皇帝面前謝恩。
太尉授玉璽寶綬,中常侍太僕跪下接受後,再轉授女官,由女官給她佩帶好,溫如是恭恭順順地再行跪拜禮。樓迦若緩步上前擡手虛扶,她起身之後眸色狡黠:“皇上今日可要洞‘房?”語聲輕微,僅他一人得聞。
樓迦若牽起她柔嫩的小手捏了捏,面色肅然、目不斜視,耳邊卻是現出了一絲紅暈,他低聲輕道:“不要胡鬧。”口中雖是如此說,心下卻不由自主想起了往日那番溫潤如水的衣下風光。
這近一年來,兩人雖日日同寢,但除了親親摸摸,他並未太過逾距。一是顧及她的身體,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爲雖然溫如是嘴上不言語,他也清楚當初雙方的試探、猜忌還是在她心中留下了陰影。
他希望兩人能攜手走得更長遠,時光悠長,總有一日會抹平從前那些不愉快的裂痕,樓迦若輕輕拉着她的手,微笑不語。
暖鳳殿內紅燭高燒,雕龍鳳呈祥的紫檀榻邊懸着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榻上設着青玉抱香枕,鋪着大紅底丹鳳朝陽刻絲薄被。
本該安靜地坐在榻邊的皇后卻在桌前搗鼓着壺中的甜酒,蓮紋金花的酒樽裡還有一半她嘗過的酒液。溫如是偏頭,黑眸明亮通透:“這藥果真有效?”
連翹微微點頭,遲疑道:“娘娘,這樣做真的好嗎,明日太后要是問起……”
“有皇上頂着呢,你怕什麼。”溫如是斜睨她一眼,籌謀了這麼久,什麼都安排好了,事到臨頭還想反悔,哪有那麼好的事?
“可是……”連翹還想再勸,就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接近,她連忙閉嘴。
不多時,殿門被外間侍女推開,樓迦若緩步入內,玄衣纁裳,烏黑的頭髮挽在頭頂梳着整齊的髮髻,套在一個精緻的白玉發冠之中,暗紅色的絲質絛帶從玉冠兩邊垂下。
看到立在桌邊甜甜地衝着他笑的溫如是,樓迦若的眉眼也愈加地柔和了,一雙狹長的鳳眸猶如繁星墜入,散發出琉璃般動人的光芒,他踱到她面前,似乎纔想起還有外人在場,遂擡手對躬立一旁的隨侍擺了擺:“下去罷。”
連翹擔憂地瞥了自己的主子一眼,應諾帶着一衆侍女也退出門外。
溫如是嫣然一笑,也不看她,徑自拉起樓迦若的手,拖着他到鏤空雕花的圓凳上坐下,殷勤地夾了一箸小菜遞到他的脣邊,聲如蜜酒,綿軟中帶着絲絲沁人心腑的甜意:“御膳房新做的金桔薑絲蜜,你嚐嚐。”
樓迦若望着她眼中的瀲灩波光,薄脣微啓含入一小口。金桔醃的時間有點長,糖漬的甜味幾乎完全蓋住了桔子的清香,配上薑絲的辛辣,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樓迦若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雖然他不喜甜食,還是微微笑了笑:“你若是喜歡,明日讓人再給你備些。”
他的語聲溫柔,細微之處小意遷就,溫如是不由有些汗顏。
她狀似含羞帶怯地垂下眼瞼,素手微擡在他面前斟滿一杯甜酒:“今日雖不是洞’房花燭夜,如是還是想敬上一杯合巹酒,就當是補上往日的遺憾。”
樓迦若深深凝視她,黑眸深邃,半晌慢慢接過她手中的酒樽,嘆息一聲飲盡,也不作聲,靜靜等待她的下文。
溫如是卻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繼續拖延時間,她起身嫋嫋娜娜繞到他身後,緩緩解下他的發冠,“夜深了,安‘寢罷。”
樓迦若低忖了片刻,溫聲輕笑:“好。”
溫如是不是第一次與他同房,卻是第一次主動爲他寬衣。
他溫熱的呼吸微拂在她的額際,曖’昧不清的氣氛漸漸在兩人之間蔓延。他的指尖輕撫在她腰際,溫如是的面頰開始染上紅暈,越是想要儘快解開,衣帶就越是打結得厲害,僅僅只是幾個簡單的動作,卻汗溼了她的手心。
“朕不急,你可以慢慢來。”樓迦若脣角向上微微彎起,心情開始變得愉快。
溫如是嬌嗔地睨了他一眼,眼波流轉,煞是嬌俏可人,手上使力將他推到榻邊,意有所指:“待會兒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樓迦若也不反抗,順着她的力道坐到榻上,眼底是溫柔的包容:“或許。”他但笑不語。
溫如是坐進他懷中,攬住他的脖頸,嫣然一笑:“自從入宮之後,你得罪我的地方數不勝數,我可都一一記下了,就等哪一日跟你好好算算呢。”
他挑眉,摟着她的腰緩緩後傾,躺在榻上緩緩道:“譬如?”
她眨了眨眼,順勢趴在他的胸口慢慢開始數:“譬如你用鞭子抽我啊,讓宮裡的嬤嬤驗我身,揹着我去相親,明明上吊受傷的是我,你還發脾氣也不來看我,還有各種各樣的猜忌、試探啊……”
攬在她腰間的手漸漸垂落,樓迦若苦笑:“所以,你就給朕下藥?”
溫如是支着下巴微笑:“也不完全是因爲這個原因,呆在宮裡太久了我也想出去走走,你這麼忙,肯定不會有時間陪我,放心,等我玩夠了就會回來。”
樓迦若平靜地看她,語聲依然溫和如初:“皇后按例不能出宮,況且明日你也該跟朕一起去給太后請安。”
“我有這個,打扮成你的侍衛就行了,”她從懷裡掏出一面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吟吟地在他臉上重重親了一口,“我知道你最好了,太后那裡你肯定能想到法子幫我遮掩過去的。”
他全身痠軟無力,只能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作亂:“越兒還小,你忍心就這麼扔下他離開?”
溫如是眉眼彎彎,輕啄了他的薄脣:“當然不忍心,兒子當然要跟着娘纔對啊,所以我會帶着他一起走。”
“那朕呢?”樓迦若深深嘆息,“你就這麼捨得扔下朕,帶着我們的兒子出宮?”
“捨不得啊,”溫如是蹙眉糾結了一會兒,現在的樓迦若對她是真的好,要不是有之前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她多半早就淪陷了。現在嘛,喜歡是有,但是這份喜歡還沒有深到讓她心甘情願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陪着他鎖在這座深宮中,她勾着他的脖子,將臉埋進他肩窩,語聲沉悶,“不過反正你都在宮裡,又不會跑掉。”
樓迦若緩緩閉眼:“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朕也不想再說什麼,你好自爲之。”
被他這麼一說,溫如是有些猶豫,她皺眉扳過他的臉,樓迦若面上毫無表情,也不睜眼理她,就像她的一切行爲再也跟他沒有關係了一樣。
“哎呀,怕了你了,我就是回孃家去一趟,大不了過段時間你派人來接我們好了,”她氣呼呼地起身,拉起被子蓋到他身上,一邊往外走,一邊暗自唾棄自己的立場不堅定,走出兩步,又回頭囑咐道,“你的藥效睡一覺就解了,別嚷嚷哦,讓人看到皇上被下藥你臉上也不光彩。”
待她走到門口。樓迦若忽然慢條斯理道:“溫相已經離京,越兒朕也讓人送到慈安殿了,你準備怎麼帶着孩子回孃家……”
溫如是猛地轉身,眯眼盯着躺在榻上的那個男人:“你說什麼——”
“朕說,在大典之前,朕就已經下詔讓岳丈大人在申時之前離開京城返鄉,順便告訴母后,可以將越兒帶回宮玩幾天,母后看上去很高興,”他偏頭向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語聲促狹,“還有,昨日在你竊取出宮令牌之後,朕已經將守門的禁衛全部換了,這幾日出宮不看令牌,只用口令。”
溫如是心裡氣炸了肺,面上卻不顯,她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樓迦若還漫不經心地火上澆油:“很遺憾打亂了你的計劃,不過你既沒有開口向朕提過,朕也不好主動配合不是?”
那臉上哪有一絲的遺憾可言,明晃晃的全是你不仁我不義,既然你做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的挑釁。他就是不喜歡溫如是揹着自己聯絡溫相想逃跑,哪怕只是回孃家小住也不行!
他在哪裡,她就會在哪裡。這是她自己說的,她要是做不到,樓迦若很樂意幫她完成諾言。
梳妝檯的小剪子很鋒利,溫如是拿在手裡掂了掂,轉身上榻,面上的淺笑激出了他一身寒意:“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可不能浪費了……”
“溫如是,你敢犯上?!”樓迦若色厲內荏,想退卻動不了。
溫如是輕’佻地捏了捏他光滑的臉頰,笑得蔫壞蔫壞:“怎麼會,我哪捨得,就是不知道我們算無遺漏的皇上,待會兒會不會也在臣妾的手下求饒呢?”
四年前的洞‘房花燭夜,新王妃將他趕出了婚房,四年後的冊後大典之夜,樓迦若在新皇后的淫’威之下,經歷了不堪回首的一晚——
打結的衣帶都被她一一剪斷,溫如是將當今皇上扒了個精‘光,手如靈蛇,寸寸撩’撥、處處點火。從他光‘裸的上身,一直到腹下的巨物,沒有一絲遺漏,每每到了關鍵時刻的時候,卻又猛地停了下來……
一時天堂,一時地獄,樓迦若在那一夜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叫欲’火焚身,什麼叫冰火兩重天。
溫如是玩得很盡興,以至於到了天亮,樓迦若身上的藥效終於過去以後,他都沒有多餘的力氣起身收拾她。
……這真是一個兩敗俱傷的悲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