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的住所到凌華宮有很長的一截路,溫如是跟在領路的李公公後面走了半個時辰纔看到遠處那道荒涼的宮殿。高高的外牆上面有多處紅漆脫落,相比自己那小雖小,卻收拾得乾淨整潔的院子而言,這裡更像一座冷宮。
門口一左一右立着兩個戎裝侍衛,接過李公公遞過去的腰牌仔細檢查了一番,才點點頭,取下腰間的鑰匙打開門上的大鎖退開一步放行。
“娘娘,請。”李公公躬身向後對溫如是示意。
院中雜草叢生,完全不似人住的地方。她緩緩擡步邁過門檻,石板鋪就的小路上長滿了青苔,路面裂開的縫隙裡還有些不知名的野花頑強地生長着。
溫如是在房前站定,不由地遲疑了一下,默默跟在身後的李公公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等着她推門進去。皇上雖然沒說什麼,但是擅長揣測人心的李公公早已決定回去之後,一定要將娘娘此行的所有舉動一五一十地據實上報。
溫如是並沒有讓他等多久,少頃,便擡手推開那扇硃紅大門。
年久失修的木門發出了“吱呀——”一聲刺耳的聲音,溫如是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樓迦若也太小看她了,難道他真的以爲,宮中破舊的殿閣,臥牀不起的殘廢太子……這樣的場景就能震到她?
如果站在這裡的還是原來的那個溫如是,也許會,可惜她不是。
“……誰?”室內傳來一個喑啞的男聲。
“是我。”溫如是也不管他是否能猜出自己是誰,徑自入內抽出一方絲帕鋪在桌旁的凳子上,悠閒地坐下之後才擡眸,看向躺在牀上的樓迦玠。
昔日風光無限的太子此時憔悴了許多,下頜上的鬍渣估計是自己剃的,長長短短得也不齊整。爲了方便使用,恭桶就放在牀腳,但也讓整個房間瀰漫了污穢不堪的臭氣。
溫如是不禁皺了皺眉,偏頭瞥了連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也被薰得夠嗆,這連翹倒是很有眼色地馬上就去把窗戶全部打開通風透氣。
樓迦玠顧不上尷尬,急忙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裡?”他忽然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麼,整個神態都萎靡了下來,“難道……他連你都關進來了?”
溫如是翻了個白眼,心底暗自啐了一口,說的什麼話,不是人人都跟他一樣這麼倒黴的:“要被關進來的那個人可不是我,我就是來看看你而已,待會兒就走。”她一點都不想來,但是人家一道口諭下來,她還不是隻有老老實實地穿個對城過來看戲。
樓迦玠的眼底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三弟捨不得讓你受苦。”他伸手就想去拉溫如是的衣袖,可是伸出去才發現她坐得太遠,剛好就在他夠不着的地方。
樓迦玠慢慢放下手臂,紅着眼眶望着她,“救我出去……你說的話,他一定會聽,小如幫幫我,我不想在這個地方再待下去了,只要他肯放我走,我發誓,以後再也不出現在他面前!”
不是他不想硬氣一次,可是一生尊貴的太子突然落到這步田地,沒有人說話,沒有人伺候,就連出恭,都要自己爬起來艱難地挪到牀腳,他真的受不了。
“哦。”溫如是乾巴巴地隨口應道,同情是有,但是也僅此而已,誰讓他要勾引兄弟老婆呢,她是吃飽了撐的纔會聽他的話犯傻。
樓迦玠聞言欣慰地勉強笑了笑,習慣性地想要對她說些動聽的話,卻見溫如是忽然起身:“你的新媳婦就快到了,我還是去外面迎迎她吧。”
話畢,也不等他反應過來,轉身就往門外走。
剛走到院門,就見一頂孤零零的小轎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門口。一襲紅衣的蘇樂清還是那麼地嫺雅動人,溫如是緩緩停下腳步,立在她的必經之路靜候佳人。
擡眼望見故人,蘇樂清臉色微微變了變,垂眸掩去了眸中的異色,再擡頭時已沒有剛纔的詫異。她蓮步款款地步近,將要擦身而過的時候卻停了下來,溫柔地道:“既然來了,何不進去喝杯喜酒?”
溫如是輕笑反問:“喜酒?何喜之有?啊對了,蘇大小姐千辛萬苦才爬上這個位置,當然得要好好慶祝慶祝。”她湊近蘇樂清耳邊,語聲輕柔,剛剛夠她一人得聞,“不過,不用叫上我,我一點都不羨慕你現在的身份。”
蘇樂清蹙眉,清雅的面容有一種不勝涼風的輕愁:“我倆姐妹一場,樂清不知何時得罪了妹妹,令妹妹這般誤解。”
溫如是嗤笑,她可不是那個傻兮兮地被她玩弄於鼓掌的女人,被她算計了都不自知,當初給樓迦若通風報信讓他捉姦成雙的人,不是她還會有誰。
溫如是懶得回答,站直了身,扔下她頭也不回地徑自出門。蘇樂清想繼續將這場遊戲玩下去,她偏不如她所願。
她倒要看看,沒有了她溫如是的配合,他們兩個還能翻起什麼波瀾來。不能對男女主角下手,並不表示她就一定要出手幫他們。
凌華宮是個好地方,適合養老。
娘娘在前太子的圈禁之地待了一盞茶的功夫,探視途中應承爲其求情,然後在院中碰上新嫁娘,兩人密語甚歡,回宮途中看上去心情頗好,一直面帶微笑。
李公公戰戰兢兢地立在堂下,也不知道自己的這番彙報會不會激怒皇上,但是縱使如此,他也不敢有任何的欺瞞。
等了半天也沒有感覺到硬物砸過來的動靜,他垂着腦袋手腳發軟,不敢擡眼偷窺皇上此刻的表情。
氣氛沉凝得就像是結了冰一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頭頂低沉的男聲一字一句地緩慢道:“晚膳過後,朕去冷宮坐坐,不用輦架。”
手中的筆桿已經斷成兩截,樓迦若垂眸,若無其事地換了一支毛筆,卻半天不能下筆,桌上攤開的奏摺似乎也在嘲笑他。
這本來就是意料中的事,可是真的聽到了,爲什麼還會那麼地心寒。一滴墨汁就這麼落到了紙面,樓迦若重重地閉上眼,他真的想殺了她!不管之前跟溫相立下什麼承諾。
樓迦若這時在想什麼,溫如是不知道,也不關心。來回走了一個時辰的她,一回到房間就爬上牀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才發現已經錯過了晚膳時間。
好在她的院子裡還有個小廚房,雖然沒有什麼食材,至少也能將冰涼的菜餚加熱。溫如是趕走了兩個礙手礙腳的宮女,哼着小曲端着盤子放到院中,石凳上鋪了個軟墊,她滿意地坐下,一邊享受口腹之慾,一邊欣賞漫天的晚霞。
李公公跟着皇上走到院門剛好看到她正興致勃勃地啃着一塊鴨脖子,他正想好心提醒一下娘娘接駕,就被皇上擡起的手勢嚇了回去。
樓迦若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退下。”
李公公連忙躬身退出,順便將跟在後面的侍衛一起攔了下來。
她的心情的確很好,他很久都沒見過她這麼放鬆的神情,樓迦若擡步,可是,他現在很討厭見她這般高興,那高興耀眼得讓人刺目。
樓迦若不急不緩地走過去,等到她看到自己的出現,或許,就笑不出來了。
溫如是在發現他的第一時刻,果然就愣住了。她雖然知道樓迦若遲早會按捺不住來見她,但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她的氣還沒消呢,現在根本就沒有那個閒情逸致去招呼他。
她低頭望了眼自己的滿手油膩,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如果自己不甩面前的這個男人,他會不會又惱羞成怒地折磨她?
思考的結果令她很是憂傷,跟一個陰晴不定的皇帝討說法,那純粹是找死啊。
溫如是不情不願地在帕子上蹭了蹭手,起身低眉順目地屈膝福下:“皇上……”
剛開口,就被他冷冷的話堵了回去:“這麼裝腔作勢,你不累嗎。”
溫如是一口氣差點沒給憋死,她好好地在自己院子裡吃飯,又沒有求着他來,這麼陰陽怪氣地是膈應誰啊?!
她也不耐煩了,站直身睜大了美眸瞪回去:“累啊,你要是不動不動就發脾氣,我也不至於這麼‘裝腔作勢’!”唯恐氣不到他,還特地給後面幾個字加重了語氣。
沒想到樓迦若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輕易動怒,他緩緩在桌前坐下,語聲有些不易察覺的疲倦:“既然這樣,你以後也不用裝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朕聽着。”
溫如是眨巴眨巴眼,猜不出他到底是何用意,挪到他對面,直到在凳子上坐定,也沒見他發火。她試探着開口:“你真要我說出來,什麼要求都可以提?”
樓迦若垂眸看着桌上被挑挑揀揀翻得亂七八糟的菜餚,烏黑的睫毛輕輕抖動了一下,又恢復了平靜:“嗯。”
“那我真的說了哦?”見他不語,溫如是這下真是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了,她一邊隨口說着話,一邊腦子裡急轉回憶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纔會讓他這麼反常,“院子裡的花都不開了,你再命人多移栽些進來,要是再綁座鞦韆就更好了,連翹的手藝太差,小廚房裡還缺個廚娘……”
說着說着,溫如是忽然明白是爲什麼了,她停下話語,靜靜地望着樓迦若,緩緩開口:“太子今天讓我向你求情。”
放在膝上的五指慢慢收緊,樓迦若輕聲應了句:“你答應了。”她答應了,不是問句,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他只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但是真的等到她說出口了,將他和溫如是一起處死的話已到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才能讓自己更好受一些。
溫如是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端起碗邊的溫水抿了一口:“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
樓迦若擡頭,深邃的黑眸複雜難明,半晌,他才道:“如果你想搬出冷宮,也可以。”
溫如是心底暗歎,這樣試探來試探去的,有意思嗎。她要是真的順着他的話表現出想要搬出冷宮的意願,他肯定又會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她的用心,何必呢?
溫如是搖頭,坦然地對着他微笑:“不用麻煩了,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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