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皇上聽到媳婦的叫聲就昏了頭,不管不顧便往裡闖,剛在院中坐下端起茶盞的太后急了,大喊:“成何體統!攔下他,快攔下他!”急切之間,連尊稱都忘了帶上。
樓迦若堪堪衝過去,便被裡面聞聲出來的嬤嬤堵在了門口:“皇上啊,內室污\穢會衝撞龍氣,您可萬萬不能進去啊!”
這時太后也快步上前拽住了他的手腕,連聲怒道:“哪有婦人產子,男子進屋陪伺的道理?!你乃天下至尊,可不能一時糊塗開了這個先例,這要是傳出去,會被天下人恥笑的!”
屋內溫如是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一向從容淡定的樓迦若此時完全亂了分寸:“可是……她在叫朕。”
“那也不行!”太后委實無奈,只好小聲勸解,“你進去也幫不上忙,下面的人見皇上在場還會畏手畏腳,這不是添亂嘛。再說了,水到\渠成,瓜熟蒂落,那孩子素日裡能吃能睡的,身體又不差,不會難產的。”
“……難產?!”一長段話,樓迦若卻只聽進了這兩個字,他霎時臉色都白了,聲音不由地提高了幾分,目光兇殘凌厲,彷彿誰要是再敢胡言他就會唯她是問,“有朕在,她不會死!”
被自己的兒子這樣不善地死死盯着,太后簡直是哭笑不得:“沒人咒她,當然會母子平安的……”
話還未落定,裡面的女聲便傳了出來,隱隱約約有婦人在說什麼“胎位不正”——
這下可好了,誰也攔不住發飆的的皇上,樓迦若甩開太后衝進門,對着迎上來的嬤嬤當胸就是一腳:“滾開!”
猛地拂簾入內,便見溫如是正被兩個健壯的婦人撐扶着,軟軟地站立在榻邊,她滿臉汗溼,黑髮黏在慘白的面頰上有種讓人悚然心驚的不祥。
樓迦若連忙上前從後抱住她:“爲什麼不讓娘娘躺着?!”房內忙忙碌碌的婦人跪了一地,唯恐他降罪大氣都不敢出。
被他攬在懷裡的溫如是全身癱軟,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只是虛弱地喚了一聲:“……迦若。”
老練的穩婆趕緊塞了一塊參片到她嘴裡,伸手去探她下\身:“還差一點,孩子出不來,娘娘站着使力容易一些。”
“如是,朕在這裡,別睡!”室內一股濃重的羊水腥氣,樓迦若拍了拍她的臉,見她眸光渙散,一時心痛如絞,擡眼看到跪伏一地的下人更是怒不可遏,“該幹什麼的都幹什麼去!娘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都不用活了!”
屋內一陣奔忙,溫如是勉強打起精神用力,過了好半晌,穩婆才觸到嬰孩身體,見她點頭,樓迦若忙不迭將她攔腰抱起,小心地放到鋪好棉布的榻上,然後自己斂裾坐到榻邊緊緊握着她的手。
穩婆以熱水溫手,擦拭乾淨後掀開她的衣裙,緩緩推拿溫如是的腹部調整嬰兒體位:“娘娘忍着點,痛就叫出來。”
溫如是攥着樓迦若的手大口呼吸,剛剛提起的一口氣,便被穩婆刮骨般的力道衝散!
她忍不住喊了出來:“迦若——”真痛,太特麼地痛了!這坑爹的醫療設施……
樓迦若咬牙:“輕點!沒看到娘娘痛嗎?!”
穩婆手下一頓,沒有擡頭:“胎兒的頭沒對正,要是不能順產,恐怕母子兩人都保不住。”
樓迦若只覺腦中一陣暈眩,顫抖着雙脣轉頭哄她:“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好了……過了這次,以後咱們都不生了。”
好不容易能過上點好日子,她怎麼能死在這裡?!溫如是汗出如漿,咬緊牙關忍着痛。良久,穩婆鬆了口氣:“好了,把湯藥端給娘娘。”
溫如是已經痛得連想死的力氣都耗盡了,上面被連翹托起喂催產的湯藥,下面還有穩婆伸指入內探嬰兒肩,以防換位時臍帶纏住孩子脖頸。
在這種時候,什麼羞澀,什麼矜持全是他媽\的扯淡!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往下掉,她艱難地吞嚥着苦澀的藥汁,大張着雙腿任由穩婆施爲。
半盞茶過後,藥效漸漸產生作用,穩婆在她腿下墊了個軟枕:“娘娘,用力。”
溫如是深吸一口氣,然後按照現代醫學的經驗短而有力地哈氣,連續幾次再一次性吐出所有的氣,有好幾次,她幾乎都能感覺到孩子的頭部已經到了產門邊,但是就是不出去……
從凌晨陣痛開始到現在,已近中午,溫如是的體力在一點一點地流逝,視線漸漸模糊,她勉強轉眼看他。
樓迦若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他長得本就俊美,眉目細緻幾乎可以入畫,如今褪去血色那樣子,就像一幅濃墨潑染的黑白畫卷。
溫如是雙脣艱難翕動,已沒有力氣開口。
“溫如是!你給朕挺着,別放棄!”樓迦若搖着她的肩大喊,神情急迫慌張,但是,她卻聽不到他到底在喊什麼。
握在他掌心的手漸漸無力,溫如是不由自主地緩緩闔上眼睛,她真的太累了,只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驟然響起,穩婆大喜,小心翼翼地將臍帶剪斷用細麻線纏扎,再仔細摺疊盤結起來,外敷軟棉布包紮好。這樣待得三、五日殘存的臍帶脫水乾枯自然脫落後,就會形成一個略爲下凹的臍眼。
“恭喜陛下,娘娘產下了一個小皇子!”穩婆喜不自勝,託着新生的嬰兒遞到樓迦若手邊。
她懷中的嬰孩生機勃勃,榻上的溫如是卻是悄無聲息。
樓迦若聽而不聞,眸光悲涼死寂,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輕輕拂開黏在溫如是額上的亂髮:“何喜之有……”沒有了溫如是,這個孩子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穩婆聞言一愣,不敢多言,轉身將孩子交給一旁的連翹,頓了頓,硬着頭皮請示:“皇上且暫移一步,奴婢們好幫娘娘清理一下,換身衣裳。”
樓迦若怔怔地望着榻上憔悴的女人,霎時就紅了眼眶,喃喃道:“也是,該換身漂亮的衣衫,她最是愛美,怎麼忍受得了這般污穢。”
他緩緩俯身就去抱她,穩婆連忙止住:“皇上,不能隨便亂動娘娘啊,剛生了孩子的女人身子骨脆弱,得慢慢挪着擡到一邊,要不以後會落下病根的。”
樓迦若身體一僵,慢慢轉頭:“……你說什麼?”
穩婆不解,忐忑地又將之前的話複述了一遍,他這才醒轉過來——樓迦若伸手就去探她的鼻息,溫如是的呼吸輕弱,見他這番動作,穩婆哪裡還不知道他想岔了,連忙解釋:“娘娘只是脫力暈過去了,睡一夜就能緩過來。”
……
當今皇上的笑話別人不敢亂傳,連翹可不怕。
她現在已經完全認清形勢,轉投入了溫如是的治下,並表示以後都不會三心二意。所以當其他人都諱莫如深的時候,她還有餘力膽大包天地揹着皇上調侃:“娘娘你可不知道啊,當時皇上那副樣子真的傻透了,怎麼被人推出去的都不知道,奴婢見他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完了,還嘖嘖感嘆道,“他怎麼會以爲娘娘就這麼去了呢,真神奇……”
溫如是躺在榻上輕笑,關心則亂,樓迦若此舉於他們而言是個笑話,對於她來說,卻是真情流露的鐵證,她偏頭看了看一旁睡得香甜的兒子:“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連翹機靈地回道:“已是巳時,估計皇上就快回來了。”
溫如是乏力地擺手:“把貓王帶出去罷,要不他看到又該發火了。”
又胖了一圈的貓王一搖三擺地跟着連翹出門沒多久,樓迦若就回到昭桓宮。溫如是此時還在月子中,規矩上來說,起碼好幾個月不能跟皇上同寢。但連產房都敢闖的樓迦若,根本就不管那些虛禮,在他的堅持下,原本應該搬進皇后居住的暖鳳殿,只是轉移到了隔壁的偏殿。
兩人的住處只有幾步距離,樓迦若回房換了一身平常的便服,便轉身邁進了溫如是的房間。
他斂裾在她榻前坐下,瞥了睡得安穩的小皇子一眼,執起她的手輕吻了下:“今日回來的路上,朕見外面的海棠花開得正好,就命人給你折了幾支,待會兒修剪好,配個像樣的瓶子擺你屋裡。”
溫如是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緩緩反握住他的大掌,聲若清泉:“……那日把你嚇壞了吧?”
樓迦若沉默望她,狹長的鳳眸深邃沉靜,良久,才輕輕道:“不是嚇壞了……是魂飛魄散。”
溫如是半晌無言,只是探出雙臂,樓迦若瞭然,俯身就她。她環住他的脖頸,溫溫柔柔地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
樓迦若嘆息,攬住她的身子收緊雙臂,只要她一切安好便夠了。
春去夏來,昭桓宮偏殿的時令花卉換了一批又一批,不知不覺便到了溫如是行冊封大典的時候。
鎏金的托盤中是一排排珠寶飾物,其中居然還有一頂新做好的手工假髮,“這可是用髮質最好的女兒家的長髮製成,娘娘您摸摸看喜不喜歡。”連翹雙眼發亮,躍躍欲試。
“不用看了,我不戴那東西。”溫如是隻瞅了一眼便一口拒絕,她又不是沒頭髮,不需要用別人的來增色。再說套上這玩意兒還要再加上一腦袋的金珠玉飾,又累又重還不透氣,幹嘛沒事給自己找難受?
她是皇后,又不是推銷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