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會能在榮省站穩腳跟,他們行事一向周全, 哪怕要動的只是鬱夏這麼個孤女, 也留了後招, 像這會兒, 混在人羣裡的眼線已經趁亂脫身, 回去給老大報信去了。
老大姓田, 單名一個洪,早年是個不上臺面的混混, 他腦子靈活又講義氣,混了幾年就聚集一幫兄弟成立了個拿人錢財爲人消災的堂口。因爲兄弟們是從四面八方流落到榮省, 故取名做四方會。
田洪也不是什麼活都接,他心知有些人萬萬不能動,鬱夏明顯不在其列。接活之前他們問過錢雪, 也調查過, 鬱小姐的確是浮萍無依,這個情況, 錢雪出二百塊要給她個教訓, 也還闊綽。甭管怎麼看, 這活都沒道理不接, 結果誰知道, 他們接下來就踢上鐵板。
看兄弟喘着大氣跑回來, 田洪心裡就沉了一下。
待他將事情講明白,田洪臉色鐵青,他站起來一拳頭捶在旁邊桌面上。難怪鬱夏敢一而再的拒絕錢家, 在開着軍車的龐然大物面前,錢家算個什麼東西?
要讓姓錢的在榮省消失,他們擡擡手就能辦到。
“田哥您拿個主意,咱現在怎麼辦纔好?”
“虎子和小六中了槍,派出去的兄弟都讓人扣住了。”
田洪想着一味示弱不成,那是送上門去任人宰割,他穩了穩心,問:“對方帶了多少人來?”
“有三輛軍車,少說十幾二十人。”
“什麼配備?”
“端的步/槍。”
田洪就吩咐將囤在倉庫裡的手/槍擡出來,發給兄弟們,他帶了幾十號人過去,倒不是想同喬越拼命,他想爭個說道理的機會。得讓你知道我不好欺負,混堂口的命都賤,逼急了大家同歸於盡,這樣沒準能搏出一線生機。
四方會的動作也快,跟着就趕到永福百貨門口,隔着十幾步路,田洪衝喬越拱手作揖:“我堂會裡的兄弟冒犯了您,田某親自過來賠罪,還請高擡貴手。”
喬越聞聲看去,跟着皺了皺眉。
他沒開口,受命跟他過來的楊副官上前一步:“田先生知道你動了誰的人?”
這時田洪真沒摸清楚,他心裡有幾個猜測,具體拿捏不準。不過很快他就不用再猜,楊副官跟着就介紹了喬越一波,也解了衆人心中疑惑。
“我們少爺姓喬,他父親是喬天鳴喬師長。”
一句話讓田洪這心沉到谷底。
在南榮廬三省的地盤上,誰沒聽過喬師長的大名?自身能耐姑且不論,他還是羅大帥的親妹夫,他的兒子,那不就是羅大帥的外甥?鬱小姐平常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後臺這麼硬,錢雪還想動她!田洪滿嘴鐵鏽味兒,心說今天要是能闖過鬼門關,他非得好好同錢家算算這筆賬。
四方會在榮省算是個不小的堂口,田洪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他放下身段彎下腰給鬱夏賠罪,說兄弟們同鬱小姐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今兒這一出是收錢爲人辦事,請鬱小姐高擡貴手。
又問自家兄弟是哪隻手碰了鬱小姐,他親自折了兄弟一臂。
那倒黴蛋起初是讓鬱夏扣住,後來差點讓喬越一槍崩了,這會兒讓田洪斷了一臂,還不忘記磕頭賠罪。喬越抿脣,對老婆包藏禍心的他一個都不想放過。倒是鬱夏,看不下去開了口:“行了吧,我累了。”
她也不是婦人之仁,而是看出田洪抱着必死決心在謀生路,假如喬越這邊不鬆口,跟着勢必走火,出來混的都不想死也不怕死,要死總得拖點人墊背。四方會的人也配着槍,拼起來誰都討不了好,結果就是兩敗俱傷。
鬱夏看出來了,喬越不想放人,這種時候,誰說都不好使,能站出來的就只有她。
她不想看到兩邊拼命,心想放過這些人也不虧。田洪這次不僅折了面子也傷了元氣,這筆賬他沒勇氣也沒道理算在鬱夏頭上,他只會去找僱主的麻煩。四方會裡都是刀口舔血的,這些人見過不少下作手段,也辦過不少齷齪事,被他們記上一筆絕對不是好事情。
都不用盤問,猜也猜得到這次的事十有八/九是錢雪搞出來的。
錢雪剛剛因爲鬱夏的不配合丟了大臉,以她的個性幹得出這種事來。至於說最近很不好過的康平百貨,哪怕也準備動手,不會選這種手段。
康平想要的不是毀去鬱夏,而是拿捏她的軟肋,威脅她,逼她跳槽……假如他不就範,纔有可能破罐子破摔使出這種後招來。
這麼一比較,情況就挺明白了。
鬱夏不想糾纏下去,她想求個安靜同喬越說幾句話,看他過去這一兩個月是怎麼過來的。喬越想事情挺簡單粗暴的,又因爲總是天之驕子,他經常不會去想正反兩面。好在他總是很聽老婆的話,像這會兒,哪怕心裡很不願意,也沒犟着,他又確認了一回:“真要放過他們?”
“同他們計較沒意思,他們拿錢辦事,也吃到教訓了。這回的賬一筆勾銷,不過田先生,像這樣的好事沒二回。”
鬱夏這麼說,喬越雖然不情不願,還是往旁邊看去一眼。楊副官擡手,喬深派來這些人就收了槍。田洪心裡緩過一口大氣,臉色也好了許多,他示意兄弟們將受傷那幾個擡回去,臨走之前又衝鬱夏道了一回謝:“今次我們理虧,鬱小姐仁義,不做計較,這份恩德田洪記住了。”
田洪說完帶着人撤了,回到堂口之後他拔/槍將做擺設的花瓶打了個稀爛,子彈打空之後把手/槍狠狠往桌上一拍。
“以後接活都給我仔仔細細調查清楚,再不能出這種紕漏!今兒個要不是我去的及時,派出去的兄弟全得折了。”
“請人來看看虎子、小六他們的傷,這次受傷的都去領三十個銀元,這錢從我賬上出。”
就有人安慰說,招惹上喬二少的心肝能保住一條命都算好的,這年頭人命比什麼都賤,兄弟們這回走背運,踢上鐵板怪不得誰。
“田哥不必自責,要不是您,咱們百十號兄弟哪能吃香的喝辣的?這回怪我們不謹慎,不過剛纔您怎麼不說破僱主是錢家小姐?”
田洪咬碎了一口牙。
他比誰都想說,可幹這行就得講究個道義,收了錢絕不能泄僱主的底,否則哪怕逃過一劫,以後誰敢請四方會辦事?
別看田洪從頭到尾沒提過錢雪的名,他心裡恨,比誰都恨。
只差一點,差一點整個四方會都得賠上。
就是這個女人害的,她可能耐了,預付了一百個銀元就讓兄弟們去動喬二少的心肝,這筆賬先記着,緩過這口氣遲早和錢家清算。
田洪靜坐了半天,稍微平復一點才吩咐備車,上錢家。
“這還用田哥出馬?您一聲令下,咱兄弟這就殺過去把錢府端平了,出他一口惡氣!”
“誰說我是去找錢雪算賬?點幾個兄弟跟我走,說道理去。”
“一槍崩了她都不夠泄憤,還說什麼道理?”
田洪瞥了壓不住火氣的兄弟一眼:“讓你去你就去。”
前後半小時,田洪人已經在錢府的會客廳坐下了,他端起茶碗吹了吹,沒喝,又撂回桌上:“田某人過來是想告訴錢小姐一聲,您那個活,我們四方會幹不了,另請高明吧。”
事情發生得太快,錢雪壓根不知道四方會剛纔經歷了什麼,她聽到這話就變了臉色,說:“都說田爺最講信用,我可是付了錢的。”
“爲錢小姐一句話,我會裡的兄弟折了兩雙腿斷了一隻手,那一百塊錢只當是給兄弟們的醫藥費。我親自走這趟就是來給錢小姐說句對不住,這活我們堂口退了。”
錢雪是驕縱,她脾氣大,可也不是傻子,能聽不出田洪話裡有話?
她擰眉問讓田洪把話說明白。
田洪看到她這張臉就忍不住想拔/槍,好不容易纔忍住,哪會多留?幾句話說完他就起身告辭,走之前還給錢雪留了一句:“錢小姐好自爲之。”
從入秋之後,錢太太就有些精力不濟,加上女兒鬧出笑話,她最近連太太們的聚會都沒參加,就是不好意思。她就犯困眯了一會兒,醒來聽說田洪來過,同女兒說了幾句就走了。錢太太裹上披肩就找到錢雪,問她怎麼同田洪扯上關係了?
錢雪剛纔派人打聽情況去了,正坐立不安,聽見問話她也沒回。
看她這樣,錢太太板起臉說:“阿雪你告訴我,你怎麼會同那種人往來?”
錢雪絞了絞捏在手裡的帕子,過了一會兒才紅着眼眶委屈道:“我的成人禮辦成那樣,全城都在看笑話,我連門都不敢出,想出口氣怎麼了?我許了二百塊錢,讓田洪替我教訓那女人,讓她看清楚身份,掂量掂量自己惹得起誰,就是這樣。”
“你請他到咱們府上來說這個?你還要不要名聲?”
說到這個錢雪也覺得莫名:“哪能啊?這都是好多天前的事,我還預付了一百塊錢,誰知他今天突然上門來,說這個活做不了,讓我另請高明。您說他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那女人還有後臺?”
錢太太倒沒覺得鬱夏有什麼後臺,在百貨公司做售貨員的能有什麼好出身?她心想恐怕是張天翔同田洪交涉過,許了更大的好處,讓四方會退了阿雪的單子。錢太太瞥了女兒一眼,說:“這樣也好,她現在怎麼說都是永福的搖錢樹,我們動了她不是明擺着同張家過不去?不是媽說你,阿雪你太沉不住氣,康平那邊都急上火了,眼看就要按耐不住,你衝在前頭做什麼?”
假如只是爲生日會的事,錢雪興許還能忍耐,讓她理智盡失的是鬱夏的身份,她的過往,她和蔣仲澤那段情。
只要想到自己的未婚夫跟那女人親熱過,錢雪就沒辦法保持理智,她一分一秒都不想等,只希望立刻給那女人一個教訓。
這種話,又不能對媽咪明說,錢雪就別過身去,低頭生起悶氣。
她氣了一會兒,想起田洪說四方會因爲自己折了人手,她心中難安正想同錢太太商量,這時錢老爺回來了。錢老爺穿着一身改良過後的唐裝,回來就往沙發上一坐,讓底下沏茶來。吩咐完以後,他看向先後從樓上下來的妻女,笑道:“今兒個城裡出了件大事,你們猜猜是什麼?”
錢雪心裡不安更甚,倒是錢太太,暫時放下田洪登門那事,坐到老爺身邊去,讓他別賣關子了,說吧。
“田洪這個人你們知道吧,外頭稱他一聲田爺,四方會的老大,他手下有百十個兄弟,刀口舔血的人。”
這時就連錢太太都感覺不對了,她看女兒一眼,又問:“田洪怎麼了?”
“按說四方會在榮省還是有點分量,怎麼也是三大堂口之一,田洪這人吧,咱們誰都看不上,但誰也不會去招惹他。他只差沒在榮省橫着走,今兒個踢到鐵板了,不知道誰僱他教訓永福那位鬱小姐,結果人家也是有後臺的,後臺硬得很。聽說田洪當街給人裝孫子,親自折了兄弟一條胳膊才險險了事,要不是鬱小姐高擡貴手,四方會差點給人一鍋端了……”
哪怕因爲鬱夏的拒絕害自家丟了臉,錢老爺也沒想到對她動手的是自家女兒。
榮省真的很久沒出這麼大的事了,錢老爺說了個盡興,還感慨說難怪人鬱小姐這麼穩得住,誰找上門去都敢拒絕,原來是有靠山。又說幸好管家幾次過去都挺客氣,沒說出難聽的話來。
他自顧自說着,說了半天才覺察沒人附和,一看老婆的臉色,沉得厲害,再看女兒,煞白煞白的。
錢老爺心裡咯噔一下:“這事該不會同你們有關?”
看女兒聽見這話又是一抖,他臉色黑似鍋底,讓錢雪一五一十說個明白。
錢雪已經慌了,她想象不到那女人能有什麼靠山,還是一言不合就能剷平整個四方會那種。
田洪啊,他出身雖然賤,在榮省這一畝三分地上,誰不給他幾分薄面?哪怕錢老爺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稱一聲老弟。讓他當街衝個女人低頭,折兄弟一條手臂求人家高擡貴手……這是錢雪想也不敢想的。
她先前的底氣全都沒了,小聲將前因後果說出來,說的時候還試圖讓父親理解自己,加了許多感性的內容進去。她把自己放在可憐兒的位置,說都是鬱夏不對,誰讓她給臉不要臉,誰讓她針對自己。
“我哪知道她還有後臺,她一個百樂門唱歌的能有什麼後臺?”
……
這話一出,錢老爺和錢太太都驚了。
“你說什麼?”
錢雪還有點猶豫,她不是想替鬱夏遮掩,主要這事說出來會牽扯到蔣仲澤。
看她這樣,錢老爺更來氣,把底下剛送上來的茶碗都摔了,讓她說,知道什麼就一五一十說清楚。
錢雪才說她調查過鬱夏,她兩年多之前在百樂門唱歌,當時叫夜鶯。說到這兒,錢雪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錢老爺耐心徹底告罄,問她還想隱瞞什麼,瞞着是想害死全家?
“爸你彆氣,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這個夜鶯和仲澤他有過一段,說是跟我訂婚之前。”
“我就是氣不過這一點猜想給她個教訓,誰知道她背後還有人?”錢雪抱怨到這兒還來了靈感,說不然把這女人的背景捅出去,她不乾不淨誰還會給她撐腰?
錢老爺真恨不得一巴掌扇在女兒臉上,他好不容易忍下來。
“你再敢擅作主張給家裡惹禍,我就綁你到鬱小姐面前去給她賠罪!”
“爸你說什麼?我是您親女兒!”
“你要不是我親女兒我都想打死你個攪家精。”
錢太太嚇得不輕,這才緩過來做和事佬,錢老爺重重呼吸了幾下,說:“你們知不知道她背後站的是誰?是喬天鳴的兒子!喬少爺當街抱她個滿懷,把她當心肝寶貝疼,田洪能逃過一劫全靠她一句話。”
榮省這邊沒有喬姓大戶,錢家母女乍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喬天鳴是誰。等她們意識到鬱夏的靠山是喬師長的兒子,是羅大帥的外甥,錢雪才真的怕了。
她不停喃喃自語。
“這不可能?她上哪兒去認識喬少爺?真的,爸我沒騙你她就是夜鶯,在百樂門唱歌的夜鶯,她喜歡仲澤她嫉妒我她故意給我難堪。”
這話錢老爺不信,誰聽了都不會信,人家同喬少爺好着,會稀罕你蔣仲澤?
蔣仲澤算什麼?
人家一句話就能端平蔣府,能讓他死上十回八回,富商在軍閥面前就是個屁。
錢老爺本來是看熱鬧的,沒想到禍從天降,他閉上眼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才吩咐管家備厚禮,派人偷偷送去四方會給田洪,他第一希望田洪能保守秘密,不要說出錢雪的名字,第二得陪他損失,怕四方會吃了大虧把這筆賬算到錢家頭上。
管家領命,正要去取錢,錢太太就說:“早些時候田洪來過了。”
“他說什麼?”
“我當時在休息,阿雪同他談的。”
錢老爺一雙利眼盯着愛女,錢雪抿了抿脣,遲疑說:“田洪說他過來退單,還說拿我預付那一百塊錢補償他兄弟了。”
“爸,您不是說四方會最講道義,只要收了錢就不會出賣僱主,遇上事都一力扛下來?我和那女人見也沒見過,她想不到是我,咱就別再自己嚇唬自己了,爸我給你保證好不好,我保證以後再不亂來,要做什麼都同您商量!”
就這麼會兒功夫,錢老爺看起來滄桑不少。
他沒去罵女兒,罵有什麼用?都是自己慣的。錢老爺忍着頭疼說:“田洪出了事跟着就往咱府上來,只要不是傻子都看明白了。事已至此,現在上門去賠罪也就是自投羅網,走一步看一步吧,怪我寵你過分讓你不知天高地厚了,但願我們錢家能度過這一劫。”
假如說喬越帶來的人直接殺上門來,給錢家的折磨還小些,那頭越是沒動靜,錢家三人心裡越慌。
錢太太想起來就掉眼淚,怨女兒膽大妄爲。錢老爺當晚就請了醫生,吃下救命藥以後還說呢,幸好兒子人在國外,哪怕家裡真出了什麼事,好歹能留個根。
聯繫田洪的行動以及這些後續反應,有不少人都猜到事情恐怕同錢家脫不開干係,至於理由,也是現成的,就是錢小姐在生日會上丟了醜。生日會後,還有不少人爲鬱夏擔心,都覺得她折了錢小姐的顏面勢必要吃苦頭,沒想到啊,沒想到人家是喬二少的心肝肉。
榮省這些太太小姐們都在回憶自己對鬱夏的態度,從前有丁點輕慢的都在備禮,趕着要去賠不是。喬家在南榮廬三省是龐然大物,誰都惹不起。聽說這個喬二少還特別得寵,誰要是怠慢了他,不說喬天鳴和喬深,羅大帥就不會放過你。
鬱小姐竟然認識這種人,還不只是認識,喬二少疼她成啥樣了?
本來爲她捏一把汗的,現在全反過來同情起錢家,心說錢家就是案板上的一塊肉,刀子啥時候落下來端看喬二少的心情。
爲這個事,蔣府也鬧了一場,蔣仲澤他爸媽怕被牽連,主張退婚,蔣仲澤不肯。他第一不相信錢雪會僱請四方會去對付鬱夏,第二不相信鬱夏消失這兩年多竟然勾搭上喬二少。
她不是療傷去了?她難道一點也不難過轉身就爬了其他男人的牀?
虧得自己還愧疚了那麼長時間,結果她就是個婊/子,根本就是虛情假意!
蔣仲澤憋着一口悶氣,他想去永福百貨,去問問鬱夏,當初跟自己在一起是不是存着找個金主的心?然而將老爺蔣太太沒給他這個機會,都讓他趕緊去錢府,去同錢雪說明白,把婚事退了。蔣仲澤的確去了錢家,卻沒提退婚的事,他先是關心了錢雪,然後同她求證問這事同她有沒有關係?
是有啊,可錢雪她敢承認嗎?
錢雪心虛得很,還裝作被冒犯的樣子,氣道:“我們在一起多久了?你不相信我?你說你喜歡我你愛我你還拿這種話來侮辱我!”
蔣仲澤心安不少,跟着也覺得自己這麼問太侮辱阿雪,又是一番好言好語賠禮道歉。還說到上次,說他沒想吵,就是希望錢雪冷靜一點,夜鶯都是過去了,舊事還提起來做什麼?
“阿雪你相信我,我愛的真是你,我心裡只有你!”
假如沒有僱傭四方會對鬱夏出手那事,錢雪還要鬧,這會兒她不是心虛嗎?因爲心虛,她痛快原諒了蔣仲澤,不過這之前她讓蔣仲澤保證來着,保證從現在起生命裡就只有自己,不會多看別的女人。
蔣仲澤還真說了,說他只喜歡錢雪,只同錢雪結婚,只跟她生兒子,他倆要過一輩子。
錢雪之前就在擔心蔣家聽到風吹草動提出退婚,蔣仲澤這麼保證過後,她才放下心。
兩人一番濃情蜜意,看天色差不多了蔣仲澤才準備回府,他回去之後就聽蔣太太問說:“怎麼這麼晚?是不是錢家還不肯退?”
蔣仲澤纔好一點的心情又降回去:“就算她當真找了喬二少做靠山也得講道理。阿雪都跟我說不是她,事情同她丁點關係也沒有,退什麼婚?”
“她會承認纔有鬼,她說你就信?要是同錢家無關田洪瘋了纔去她家!”
蔣太太這麼說,蔣仲澤還是不信。
“阿雪是什麼人您還不清楚?阿雪不會騙我的。”
……
喬越的到來就這麼攪渾了榮省這一池水,哪怕他還不知曉劇情,甚至都沒顧得上去揪出背後那人,錢家還是走起背運來。
因爲除去蔣仲澤之外的其他人都覺得事情同錢家撇不開關係,爲了避免被牽連,陸續有人站出來同他們劃清界限。
本來計劃合作的全都打消了念頭,手上還有合作的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立刻把項目完成,了結之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對生意人來說最重要就是人脈網,和氣方能生財,鬧成這樣錢老爺真是焦頭爛額,每天都在損失,大筆大筆的損失,窟窿根本堵不住。
關係疏遠的一句廢話都沒有,乾淨利落劃清界限。平時走得近的是一臉慚愧,讓錢老爺體諒他們,誰家都有妻兒老小,實在怕受牽連。榮省是羅大帥的地盤,在這裡他外甥喬越是可以橫着走的,你再厚的家底也得罪不起啊。
被大家夥兒深深忌憚的喬越壓根還沒注意到姓錢的,實在是鬱夏這邊帶給他的衝擊太大了。
從事發當日說起,田洪走了之後,聽到動靜的東家四少才慢一步趕過來,他上下打量了鬱夏一眼,沒磕着碰着,才鬆了口氣。緊接着,他注意到周圍不大對勁,怎麼還有穿着軍服扛着步/槍的在旁邊?再然後,他注意到喬越。
“二少爺怎麼有空過來榮省?”他上前來寒暄,喬越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沒應聲。
張天翔有點尷尬,還是鬱夏眼神好,一眼看破喬越這是沒認出人,就介紹說:“這是永福百貨的少東家,他這兩個月幫我挺多。”
喬越這才衝他伸出手:“多謝你替我照看夏夏。”
張天翔稀裡糊塗同喬越握了手,他小聲問鬱夏說:“鬱小姐你同喬二少這是……?”
還沒對口風,鬱夏真不知道該怎麼回,倒是喬越,自信介紹說:“夏夏是我老婆。”
楊副官擡頭看了看天,天光大亮的,二少爺又說夢話了。
他又想了想,興許也不是夢話,感覺二少爺不知什麼時候認識了這位鬱小姐,兩人早先就生了情,就是不知道怎麼分開了。夢中情人這說法鐵定瞎編的,真難爲大少爺僞裝成傻子來配合他,說要找人就給找人,說要接人就派軍車來接人。
連他都看得出二少爺編這套錯漏百出,大少爺不可能看不出來。
本來也是,假如真是夢裡的老婆,現實裡怎麼會有這個人?
退一萬步說,他在偶然的機會下見過鬱小姐,潛意識裡記住了,所以才夢到的。那剛纔他衝上去抱人家,這麼輕浮不得捱揍?鬱小姐能一把將登徒子反剪過去,還收拾不了天生體弱的二少爺?
這種種跡象都表明他倆是老熟人,回去南省纔有好戲看了。
二少爺根本就是隨口在編,他完全不在乎別人信不信,都懶得去敷衍你,這脾氣就是慣出來的,是太太、大少爺外加大帥齊心協力慣出來的。
每回先生看不下去想說他,太太和大少爺就不答應,大帥也說小越這身體條件你還折騰他做什麼?他高興怎樣就怎樣,只要不出南榮廬三省,捅破了天又能怎麼着?
他根本沒怕過,有恃無恐啊。
喬越介紹說鬱夏是他老婆,楊副官等人只是心有疑惑,張天翔都傻眼了。鬱夏的舊事他聽過啊,他以爲自己知道的部分就已經足夠精彩了,她在百樂門唱歌,和蔣仲澤有一腿,偷偷生了兒子,現在改名易姓做起時尚顧問風光迴歸……這個故事裡竟然還牽扯到喬二少?喬二少說他是鬱夏的男人,那不是小海他爹?鬱夏又說小海是蔣仲澤的種,二少爺這是高高興興白撿個兒子?
張天翔猛然間想起鬱夏第一天來永福百貨,她說來應聘,自己看她漂亮就上前去勾搭,當時佔了點嘴上便宜。
他現在想起來就冷汗直冒,又慶幸自己雖然嘴賤愛玩,眼力勁兒還不錯,分寸也拿捏的好,沒插足進去把已經很複雜的三角故事變成四角的。
只要想到自己曾經試圖勾搭過喬二少的女人,他就腿軟。
看張天翔這沒出息的樣兒,鬱夏還笑了一聲:“我有點累,今天能不能先走?”
她是認真在發問,張天翔愣了愣,纔想起來鬱夏是永福的員工,趕緊賠笑說:“你在這邊幫忙一兩個月我們永福已經佔大便宜了,契書我待會兒讓人送過去,早先不知道鬱小姐是二少爺的人,真是對不住。”
張天翔很有眼力勁兒,他心裡雖然惋惜,面上丁點沒顯露出來。想到喬二少的女人在他這邊辛苦工作了一兩個月,這心肝都是顫的,又想到過去這段時間讓她服務過的太太小姐們,不知道大家還好嗎。
都不用去打聽,這事一旦傳開,她們恐怕都好不了了,第一時間就得去賠禮道歉。
雖然幾乎沒有刁難鬱夏的客人,她們畢竟心安理得讓鬱夏幫自己梳妝打扮過,誰不怕啊?都怕喬二少計較。
張天翔還準備事後送份大禮去,再把這事解釋解釋,希望不要有丁點可能牽連到自家公司。鬱夏就挑了挑眉:“四少爺是準備解僱我?”
張天翔:……
這不能叫解僱吧,這不是客客氣氣送大佛?
難道說大佛還沒過夠癮,想接着在他們百貨公司上班?
張天翔一個胡思亂想,還真猜對了。
鬱夏表示今天破例早退一回,明天還是要來上班的,她得掙錢餬口。
張天翔偷瞄喬越的臉色,發現喬越懵懵的看着鬱夏,他問說:“夏夏你不跟我回南省去嗎?”
鬱夏回說榮省挺好,她現在沒打算走。
她看出來了,喬越現在的身份怕是很高,他家門不是那麼好邁的。只要聽說他帶了個人回去,他爸媽鐵定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查個明明白白,前塵舊事瞞不住。喬越當然不會嫌棄什麼,他現在的家人會啊。
退一步講,假使喬越鬧一場,逼得家裡鬆口,接受了自己和小海……也免不了聽閒話遭白眼。
要是在自己家裡,關上門你就能得個清靜,不想聽的話都不用去聽。到了別人家,閒話堵不住的。讓她帶着兒子直接搬去喬家,這和寄人籬下沒差別,沒錢沒出身沒本事,哪怕有口飯吃,你挺不直腰板說不起話。
人家給臉那是衝喬越給的,不是給她鬱夏。
走到那一步,鬱夏是什麼呢?
就是喬二少的心肝,喬二少的寶貝,喬二少的附屬品。
鬱夏知道喬越想和她在一起,不願意分開,但她堅持希望能保有尊嚴。她希望喬家人接受自己是看到自己的出色之處認可她覺得她足以同喬越匹配,她願意爲此去努力。
除了這些,當然也有爲小海考慮,小海還不滿兩歲,鬱夏不希望他去聽別人的閒話,不想看別人奚落他嘲笑他罵他是拖油瓶嫌他多餘。
他爸的確是個人渣,是夜鶯一輩子躲不開的劫難,他直接釀成了一出悲劇,間接害了兩代人。
小海和他爸爸不同,他是乖寶寶,是小天使,他是在夜鶯的期待之下降生,並且是夜鶯到死都想好好照顧的人。鬱夏想好好疼他,給他最好的教育,引導他做個正直可靠的人。喬家興許豪奢,興許有錢有勢,卻不是個好環境。
鬱夏沒立場去要求喬父喬母疼愛小海,因爲小海是他們兒子喜歡的女人和別人生下來的。
哪怕鬱夏和喬越都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在別人看來就是。
好比張天翔雖然一直稱呼她爲鬱小姐,在他心裡鬱夏就是夜鶯,是一個人。
道理就在這裡。
剛剛鬱夏就在走神,她分出心思琢磨過了,決定還是留在榮省,第一她已經適應這邊的環境,第二在這邊才能清清靜靜養孩子。假如說繼續做個售貨員會給張天翔壓力,也可以嘗試着換一種方式合作,要還是談不攏,就得想想改行的問題。
鬱夏不願意帶着小海去吃喬家的飯,在別人家做米蟲不會得到尊重,她想經營自己的事業,她需要工作,她得掙錢。
……
鬱夏以爲喬越聽說她不走會賭氣,結果沒有。
喬越跟着她去市場,陪她買東西,幫她提袋子,看起來就像當初在京市讀書的時候。
鬱夏問他想不想吃蘿蔔燉排骨,他點頭。
又問他再燒個豆腐怎麼樣,他說好。
等差不多買齊,鬱夏實在忍不住,偏過頭問他:“阿越你是特地過來接我的吧,我說不跟你走,你不氣嗎?”
就聽見喬越說:“夏夏你不跟我走,我就留在這邊陪你,都是一樣的,沒有關係。”
鬱夏偷瞄了一眼,楊副官他們開着車遠遠跟着,應該沒聽見這話,要是聽到,恐怕臉色都該變了。她還在想該怎麼把自己這邊的情況說給喬越聽,喬越就問:“夏夏你是不是挺苦的?”
有些東西三言兩語說不清楚,鬱夏想着,只要帶他回去看過小海,很多事情他就想得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來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