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迷幻陣。
以北斗七星爲藍圖,以七情六慾爲陣眼。
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恨,七種情緒築成整個大型陣法,織就七大幻境,只有將七大幻境全部的打破後,方纔能到達真正的北極星陣眼,從而破解整個陣法,繼而才能打破這個封閉的空間,回到地面上去。
這樣說起來,破陣似乎很簡單,但實則困在這七星迷幻陣裡,終生而不得出的人,十之八九。便是那剩餘的一二,也是早就被幻境給困死了。
可以這麼說,但凡是進入了七星迷幻陣裡的,想要安然無恙的破陣而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築成整個陣法的七情六慾,是爲人之根本,少了一味,人便不是完人。
而想要克服這七情六慾破陣而出,那就需要讓自己的七情完全不受幻境所引——可人心就是人心,即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總有心間最不願意去觸及的地方,而那最不願意去觸及的,則是會在七星迷幻陣裡給悉數的以幻境的形式展現出來,令人即使明知這只是幻境,但也還是會情不自禁的陷入其中,簡直是讓人避無可避,難以從幻境之中擺脫而出。
所以這七星迷幻陣,雖是迷陣,可卻比殺陣更讓人感到可怕。
入陣之前,姬華並沒有告訴褚妖兒,這所謂七星迷幻陣,其實是流傳自極爲遠古的時代,是那些在後世被稱之爲神明的真正大能人士所創造出來的,堪稱迷陣之最。
他沒有說,卻也只是不想給她增添心理之上的負擔而已。
看着周身所處的好一派山清水秀的景色,入目所及,天空碧藍,山峰秀麗,鳥語花香,和風撲面,似是畫中才能有的美景。
長身玉立在一處清可見底的山澗岸邊,姬華面無波瀾,微微側眸,看向身畔。
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在入陣之時被他給緊緊握着手的妖兒,已然是在入陣之後,就突兀的從他身邊消失了。
顯然在設下了這七星迷幻陣的時候,潛龍門雪大人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絕不讓他插手這迷陣裡針對褚妖兒的任何危險。
他靜立着,周身景色依舊秀美,微風吹動着他那華紫的袍袖,這裡似是沒有着任何的危險。
而他突然的開口,卻不知是在和誰說話。
“她還沒有見到那個人。你現在就以幻境的形式讓她接觸那些前塵往事,你覺得,她會信麼?”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這個幻境裡除了他之外,分明是沒有着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那徐徐微風依舊是在不停的吹拂着,他的話也還未說完:“她連我都不信,又豈會信你的這個手筆?”
這時,那風中似是傳來了誰的嘆息,悠長如遠山,令人觸不可及。
那聲音聽起來有些悵然:“四百九十年了。你等得及,我卻是等不及的。她不信,那就不信,我只是先入爲主而已,等到了時機,她自然會堅信的,用不着你再擔心。”
聽這聲音,不是別人的,正是遠在萬里之外的潛龍門雪大人的聲音。
分明是身在千萬裡之外,可聲卻是響徹在了這個位於地下的石洞幻境之中,這潛龍門雪大人的真正實力,看來並非如表面上的至尊境那般的簡單。
誠然,能讓姬華都是忌憚的人,又豈能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那一柄創建了整個潛龍門的潛龍匕,在被毀掉的諸多史冊之上,可也是璀璨到了極致的一顆明星所在。
但有關潛龍匕的歷史已然被抹除了,它曾經那輝煌鼎盛的榮光,已經不再被世人所知。
聽着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的聲音,姬華默了默,道:“可有危險?”七星迷幻陣是爲古往今來的迷陣之最,那七大幻境,不知道妖兒可能逐一破解得了。
那聲音回道:“自然是有,只看她可能化解得了。”
“若化解不了,我去找她。”
“可以。”
“陣眼給我。”
“不行,陣眼上有我給她準備的禮物,你不能碰。”
“什麼禮物?”
“等她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不會亂來吧。”
“不會。”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姬華不再說話,只靜立在那山澗旁,氣息靜謐到似是要和這片幻境的天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面色無波無瀾,甚至於是面無表情的,旋即微瞌上眸子,靜等着這幻境的破碎之時,也就是褚妖兒破解了整個七星迷幻陣的時候。
他相信,憑妖兒的能力,即便自己不出手,她也絕對能夠破解掉這個陣法。
而那風中的聲音也是隨之消失了,似乎潛龍門雪大人根本不曾關注過她所設下的這個迷陣一般。
但,那般如此簡單的對話後,有關這七星迷幻陣的結局,姬華和雪大人卻也已經達成了默認的結果——不論如何,褚妖兒都是絕對不能在這七星迷幻陣裡出事的。
不能出事,也不允許她出事。
這七星迷幻陣,只是爲了讓她初步的接觸她所認爲的不該存在的前前世,讓她心中對那前塵往事有個底,而不是對她予以心性之上的磨練。
若真是要對她進行有關心性的磨礪,天下陣法如此之多,雪大人腦袋被門擠了纔會給她設下這麼一個迷陣。
這邊姬華正安靜的等待着七星迷幻陣的破解,另一邊,同樣是身在一處山清水秀的幻境裡,和姬華的淡然不同,妖邪劍已經在手,褚妖兒渾身都是緊繃着,靈力在周身若隱若現,顯然是已經察覺到了這幻境裡的危險。
幻境幻境,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假作真時真亦假,那等虛無縹緲毫無預兆的變化,最是讓人防不勝防。
儘管明知自己已經是身處幻境裡,即便是在幻境裡走得再遠,本身卻還是在那石洞通道里來回踏步,褚妖兒卻還是沒有着絲毫的放鬆,緊緊的盯着周圍這堪稱是美輪美奐的景色,周身的氣勢都已是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出手。
她知道,自從自己入陣後,這七星迷幻陣就已經徹底的開啓了。
她現在所在的幻境,應當是那七情之中的第一位,“喜”。
“喜”,人最常見的情緒之一,意爲高興,快樂,可慶賀,是一種積極向上的情緒。
現在,這個以“喜”爲主的幻境,便是要展現出來入陣者心中最爲高興快樂的事情,讓入陣者感同身受,從而身陷幻境之中無法自拔,將入陣者給永遠的困死在幻境之中,方能達成這個幻境存在的目的。
當然,這個“喜”,卻也是七星迷幻陣裡最爲簡單的一個幻境,一般來說,是根本困不住什麼人的。
七星迷幻陣,“喜”、“怒”、“哀”、“懼”、“愛”、“惡”、“恨”七大幻境,只越往後破解越難,約莫是從“哀”開始,越往後的幻境,破解難度就越發的高,往來入陣者,也皆是在“哀”後被困,或直接的被折磨身死,或終生只活在幻境之中不得出。
褚妖兒現在所需要做的,就是按照七情排列的順序,將七大幻境,給逐一的破解掉了,方纔能夠到達北極星陣眼,最終的破陣而出。
深刻的明白這一點,看着前方那原本空無一人的山巔上,突然的就多出來了一縷亮光,褚妖兒眸底微微的深了深,旋即足下一點,她整個人便是離地而起,以着在地面之上絕對不可能有的速度,向着那正散發着亮光的山巔而去。
她的速度太快,那百丈高的山峰,她竟然只是花了那麼一兩息的時間,就已經跨越了從山腳到山巔的距離,極快的出現在了那散發着亮光的地方。
誠然,這樣快到連肉眼都是跟不上的速度,也只是這幻境裡依據入陣者的往來經歷來模擬出來的。
看似褚妖兒現在是御風而行,速度極快,但透過了這個幻境,實則她也只是在原本的石洞通道里走了那麼兩三步而已。
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到了那山巔之後,擡眼望去,那一抹亮光,恰恰便是一座宮殿的琉璃殿頂,在太陽的照射下所散發開來的光芒。
而褚妖兒現在便是立在那宮殿前方的廣場之上。
因是在山巔,此時幻境所模擬出來的又是白日清晨,陽光和煦,周圍籠着薄薄的霧氣,將面前這座宮殿給襯托得宛若仙境般,道道虹色在周圍流轉,仙氣繚繞,令人忍不住的就想要膜拜。
她一身紫衣,手持長劍立在宮殿前,目光平靜的看着那殿門從裡打開來,兩列侍童恭敬的候着,然後從大開着的殿門後走出一人。
那人身穿白衣,鶴髮童顏,白鬚飄飄,單手負在身後,通身的仙風道骨。
此時,那老人正立在殿門處,看着廣場上傲骨錚錚的少女,微微的笑了,笑容慈祥和藹。
“徒兒,恭喜你,如願以償的凱旋而歸啊。”
聽着那熟悉的聲音,褚妖兒脣角忍不住的揚了揚,是發自內心的高興。然後驀地踏前幾步,雙手抱劍,劍尖朝下豎直,她向着那老人單膝跪地。
姿態竟是難得一見的恭順。
“徒兒見過掌門師傅。”
那老者笑道:“徒兒快起,你獲得種子選手比賽的冠軍,已經出師了,理應爲師給你好好慶賀一番纔是。徒兒想要什麼?說出來,今日爲師定會給徒兒辦到。”
褚妖兒聽着,脣角微勾,卻沒有立即答話。
不過,她當時是怎麼回答師傅的來着?
她說她想再和師傅下一盤棋,賞一支曲,喝一杯酒;接着就是她的出師宴了,獲得了種子選手比賽的冠軍,她已經有着足夠的能力可以離開師門,在修真界裡獨自的闖蕩。
但那畢竟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眼前的師門,眼前的師傅,不過只是幻境虛擬出來的場景,讓她重新的回味了當初獲得了種子選手比賽冠軍之時的興奮,以及出師之前的激動,卻並非是真實的。
因她十分的清楚,當初在她出師後沒多久,師傅便是將掌門人之位讓給了一位師叔,孑然一身的隱居在師門裡最爲隱秘的一座山峰之上,過起了與世隔絕的世外高人的生活,再不問世事。
所以,重溫了當初的這一幕,褚妖兒現在也的確是高興的,但她還是極爲理智的明白,眼前所看到的,不過只是幻境而已。
她的師傅,遠在那東方修真界避世,而不是和她一同的來到了這東靈大陸。
於是,面對着師傅的問話,她答:“徒兒只求師傅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不再被世事所羈絆。”
聽着她的回答,那老人愣了愣,然後又微微的笑了。
笑容中隱可見一絲釋然。
“很好,徒兒,你過關了。”
言落,只聽“咔嚓”一道碎裂的聲音響起,褚妖兒卻依舊是半跪於地,沒有動。
但她所處的這個山巔宮殿的場景,已然是被風給吹散了一般,開始片片的碎裂了開來,直至又化作了她最開始出現在幻境裡的那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好似她從未離開過那個落腳點一樣。
“喜”之幻境,到了此時,已經是不攻自破。
接下來,就該是第二個幻境了。
眼前再沒了師傅,褚妖兒站起身來,目光一轉,看向前方不遠處突然出現的一座石橋。
在那石橋上,娉婷而立着一名雙十年華的年輕女子。那女子正持着一把油紙傘,在橋上來回顧盼,似是在等人。
遙遙看着那持傘的女子,褚妖兒微微眯起了眸子。
眸中隱有一絲怒火,陡的升騰而起。
七星迷幻陣第二幻境,“怒”,開始了。
所謂“怒”,乃是人的一種心理狀態,是爲人的本能之一,是人對某種事物強烈不滿的心理表現。
同時,“怒”,這也是一種極爲常見且普遍的情緒,或生氣,或憤怒,用以來表達人心中的情緒,最易使人失了理智,難以有人會在盛怒的情況之下保持一定的清醒。
而現在,褚妖兒便已是陷入了怒氣之中。
因那石橋上的持傘女子,她十分的熟悉,可以說比那女子熟悉自己一般還要更加的熟悉。
可,也就是這樣如同是烙印到了骨子裡一般的熟悉,卻是令得當年的她,差點就在這女子的計劃之中喪命;但也正是因了這個女子,才讓得後來的褚妖兒,真正的養成了妖邪的性子,成爲修真界裡赫赫有名的妖主。
所以,對於這個女子,褚妖兒的心理是有些複雜的。
不過眼下這一幕場景,卻是讓她心中無法複雜得起來,只滿滿的堆積起來的全是熊熊怒火。
因爲她還清楚的記得,當初,也就是在這樣一座石橋上,那女子等着另一個男子,兩人共同的背叛了自己,合夥想要將自己給騙入一個被許多強大魔物給佔據着的魔窟之中。
若非自己提前到來了,暗中聽見兩人的對話,自己都不知道要被欺騙到什麼時候。
也就是因爲這事兒,讓得褚妖兒明白了何爲人心,經歷過了背叛的她,從此只以自己爲主,成就日後妖主那至高無上的妖名。
此時的天空有些陰暗,正淅淅瀝瀝的下着雨。
褚妖兒沒有打傘,任由那細密的雨珠打溼了身上的紫衣。
紫衣單薄,很快就被雨水給浸透了,緊緊的貼覆在身上。一頭烏髮也是沾了水,幾縷碎髮沿着雨水貼在臉側,令她看起來似是有些狼狽。
她看着那石橋上的持傘女子,眸光深邃難言,卻是緩步走了過去。
那持傘女子似是沒有察覺到她的靠近,只不停的張望着,期待着和自己合夥的那個男子的到來。
“師姐。”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聲音,那持傘女子嚇了一跳,回身一看,竟是比預計時間要提前了一會兒到來的褚妖兒。
被喚作了師姐的持傘女子一怔,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卻很快就掩飾了去:“小師妹,你怎麼來得這麼早?這正下着雨,還沒到時間呢,往來你都是按點來的。”
看着師姐臉上那一閃而逝的神情,褚妖兒微微垂眸:“我出門的時候還沒下雨,師姐,我想去旁邊的客棧裡換一下衣服。”
“嗯,好,快去吧,這大冷天的,雖說有着仙氣護體,但染着風寒也不好受。”
師姐關切的道,然後就目送着褚妖兒離開了石橋,去往一旁的客棧了。
這時,見褚妖兒走了,有同樣一名很是年輕的男子快速上橋來,來到師姐的身旁,低聲道:“她這回怎麼來得這麼早?我們的計劃應當不會出什麼差錯吧。”
見人來了,師姐微提起的心微微的放下來了,道:“小師妹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可是我看着長大的,我們師兄妹七人,小師妹最依賴我,我說什麼她都會聽的,你啊,就放十萬個心吧,絕對不會出錯的。”
“這就好,我還以爲她是知道真相了,這纔來得這麼早,可嚇死我了。”
“可別說,剛纔我也被她嚇到了,她第一次不踩點來。”
兩人正說着,完全沒有注意到那本該是去往客棧的人,此時竟是站在了橋下,垂眸靜靜看着那被雨水給攪亂了的河面。
看着那因爲下雨而產生了道道漣漪的河面,褚妖兒眸中雖有怒火,但那怒意卻是被死死的壓抑着,形成了能夠吞人的深淵一般,令人一眼看去,就發自內心的覺得可怖。
聽着橋上那兩人的對話,褚妖兒勾了勾脣,竟是笑了。
當年她聽見那所謂的真相,怒到直接就上去斬了兩人;如今再聽一次真相,她雖也覺得怒,但卻已經沒有當初那般的盛氣凌人。
果然時間是最好的磨礪,現在的她,已經不復當初那般的衝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