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魚, 什麼蝦!
再給姜雪寧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吃了!
不過……
一說起吃的,她腦袋裡就忍不住冒出桃片糕來。如果是眼前這個男人親自上,叫她去吃, 也不是不可以?
不不不, 趕緊打消這種危險的念頭!
謝危本就忌諱她知道他那些不爲旁人所知的事情, 她要一個不小心說出來, 天知道這人又要想到哪裡去, 屆時變成實打實的禍從口出,可就不妙。
想到這裡,姜雪寧臉上露出了訕訕的笑容, 心裡忐忑,小心翼翼地爲自己辯解:“昨夜是在長公主殿下的寢宮睡下的, 不是很慣, 所以今日纔會睏倦……”
謝危眉梢微動:“在長公主那邊?”
姜雪寧異常誠懇地點了點頭, 還一擡手臂,那寬大而精緻的宮裝袖袍就垂展開來, 道:“真的,您看,連衣裳都是長公主給我找的。”
少女看他的目光還是有些露怯,好像也知道自己是犯下了大錯,倒是沒有什麼狡辯不認的意思, 雖然也爲自己找了理由……
謝危看着她這身宮裝, 蹙着的眉沒鬆。
但開口時聲音已比先前平緩了許多:“沒睡好便回去補個覺吧, 正好今日我也有事。”
姜雪寧一喜, 沒想到謝危竟這樣好說話了, 便想對他一通恭維:“謝先生真是通情達理……”
豈料她話音未落,謝危已淡淡補道:“今日缺的課明日再補。”
姜雪寧:“……”
她早該知道!姓謝的就該是這樣不饒人!她高興得太早了!
謝危親眼看見少女脣邊勾起的笑意凝滯, 臉上剛出現的明媚也瞬間沉下,原本心裡堆積的一片陰雲,也不知爲什麼散開了些許,道:“若今日我講的指法你明日一定要會,若不會……”
姜雪寧立刻點頭如搗蒜:“會會會一定會!”
謝危忍了笑,平平地“嗯”了一聲,徑自先走出偏殿,與那先前來通傳的太監一道向乾清宮去了。
見着他走遠,姜雪寧這才緩緩鬆了口氣:“嚇死我了!”
*
此時此刻的姜府,也有人受了驚嚇。
今日下午,孟氏要帶姜雪蕙去寒山寺祈福。
臨出發前坐在屋裡喝茶說話。
孟氏想起姜伯遊言語間對姜雪寧的維護,輕輕嘆了口氣,道:“原本我們府裡伴讀的名字報上去是你,可不知怎的竟讓寧姐兒進去了。她跟着婉娘,學得一副不容人的性子,以後只怕越發不會讓你好過。如今勇毅侯府遭難,臨淄王殿下選妃在即,我只盼着你今日能去求個好籤,有點好運氣。”
姜雪蕙坐在她下首,卻不說話。
目光下垂,只落在自己腿上那方繡帕之上,至今也有些參不透姜雪寧當日那話的意思。
這時外頭管家忽然忙慌慌進來通傳:“夫人,宮裡面的公公來了!”
孟氏和姜雪蕙幾乎同時站了起來。
孟氏臉色都白了,聲音也跟着發抖:“是朝上的事兒?是老爺出了事?還是寧姐兒又在宮裡闖禍了?”
這管家哪裡知道啊?
只是姜府裡都知道自家二姑娘前些日在宮裡面有過一次非常驚險的遭遇,近來朝上又不安平,如今宮裡面竟然來了人,不免都往壞事上想。
可沒想到,進來的那位公公竟是滿面笑意,躬身便道:“夫人有禮了,大姑娘有禮了,咱家奉樂陽長公主殿下之命出宮來,特宣姜大姑娘入宮伴讀,還請大姑娘略作收拾便隨咱家入宮,長公主殿下等得可急。”
來的是伺候在沈芷衣身邊的黃仁禮。
不過孟氏同姜雪蕙都不識得,聞得此言一時驚疑不定。
孟氏有些不敢相信:“好端端的,長公主殿下怎會宣我們大姑娘入宮?”
她說到這裡甚至有些恐懼。
只道:“難道是我們府裡二姑娘闖禍了?”
黃仁禮才從宮裡出來,對昨夜姜雪寧被長公主殿下留宿的事情可是一清二楚,聽得孟氏此言有些詫異地揚了揚眉,面上的笑容便淡了幾分,道:“夫人不必多慮,我們殿下對姜二姑娘是喜愛有加,昨夜還留二姑娘宿在宮中呢。不過是早上二姑娘用餅餌的時候,說想起了大姑娘做的餅餌,我們殿下便記在了心上,猜她是想念親人了,是以纔派咱家來接大姑娘入宮,也陪殿下伴讀,如此日日見着,也就不想着出宮了。”
“……”
孟氏一噎頓時沒了聲音。
樂陽長公主讓姜雪蕙入宮,但既不是因爲她喜歡姜雪蕙,也不是因爲姜雪蕙才華如何出衆,不過是因爲姜雪寧今早用酥餅的時候隨便多說了一句話!
姜雪蕙就更是驚訝了。
她自己心裡清楚姜雪寧自打回京後對她有多厭惡,連個好臉色都不願意給,如今竟然對樂陽長公主說想起她做的酥餅……
姜雪蕙的確會做酥餅。
可天知道她曾端給過姜雪寧,但姜雪寧當着她的面便把她做的點心都倒在了地上!然後不大好意思地笑着同她說:“對不住,一沒留神灑了,浪費了你一番心意。”
但她反應也是極快的。
孟氏的猶豫已讓黃仁禮輕輕皺起了眉。
姜雪蕙便連忙一躬身,道:“承蒙長公主殿下擡愛,雪蕙謝過長公主殿下恩典,這便收拾,隨公公前去。”
黃仁禮心道這姑娘倒還算個機靈的,便點了點頭,臉色稍霽。
*
好不容易從謝危手底下逃過一劫的姜雪寧,從奉宸殿偏殿回了仰止齋,連午膳都沒用,就直接一股腦兒扎進了自己的牀,閉上眼睛矇頭大睡。
一直到下午有宮人來喊她,她才醒來。
原來是樂陽長公主這陣子玩心大起,叫了自己宮裡的宮人們一起玩投壺,乾脆又來仰止齋這邊叫上伴讀們一起。
大家入宮一來是陪沈芷衣讀書,二來便是當她的好玩伴。
沈芷衣有請,誰敢不去?
姜雪寧睡得也算剛剛好,便趕緊起身來洗漱,同衆人一道去了鳴鳳宮。
沈芷衣帶着人玩得正瘋,宮裡面的宮人難得看她高興,正陪着她玩。
姜雪寧一踏入殿中嘴角便抽了抽。
也不知沈芷衣哪裡學來的花樣,有些宮人的臉上貼了長長的紙條,甚至拿墨筆畫花了臉,有些喪氣模樣,顯然都是輸了受到了“懲罰”。
伴讀們一來,立刻被她拉着一起玩。
中間自然有人巴不得趁此機會討好沈芷衣,是以十分積極。
姜雪寧卻不然。
她午時沒吃,正有些餓,眼看着殿中還擺着些蜜餞糕點,便沒上趕着,反而划水矇混,衆人在前面玩鬧,她便坐在後面先吃東西。
沈芷衣當然一眼就看見了她,但見她坐在那邊吃東西,便體貼地沒有叫她。
衆人先玩了一輪投壺。
沈芷衣手裡拿着箭往往一投就中,算是個中好手,常常贏得衆人喝彩,姜雪寧便遠遠跟着喝彩。
但偏有人不大看得慣她如此清閒,招呼她道:“姜二姑娘不來玩嗎?聽說你以前常常混跡在坊市,投壺這些遊戲,一定最是擅長吧,不來向我們露一手?”
姜雪寧擡頭一看,是陳淑儀。
這位大家小姐嘴角掛着淡淡的笑,真目有深意地望着她,神情是怎麼看怎麼嘲諷。
姜雪寧手裡剛咬了一小口的蜜餞,輕輕放下了,開口便要說話。
沒想到沈芷衣把眉頭一皺,竟直接向陳淑儀道:“沒看到寧寧正在吃東西嗎,她吃完了自會來玩,你多嘴什麼?”
這話說得也太不客氣了!
所有人都驚呆了!
陳淑儀自己也完全沒想到,嘴巴都微微張大,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要知道,陳淑儀怎麼說也是陳大學士的掌上明珠,身份也算尊貴,常日與蕭姝玩在一起的,宮裡面誰不賣她個面子?
便是沈芷衣以前對她都和顏悅色。
如今不過是問了姜雪寧一句,竟直接引得她發作?
陳淑儀臉上有些掛不住,紅一陣白一陣,訥訥開口想爲自己辯解:“殿下,我沒有……”
沈芷衣一張臉上沒了表情,冷冷的:“沒這意思就把嘴閉上。”
殿內瞬間都安靜了。
姜雪寧也怔怔望着沈芷衣。
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樂陽長公主心情似乎並不是很好,且言語之間完全是在維護姜雪寧,連陳淑儀這樣的大家閨秀都不想給半點面子。
姜雪寧到底什麼本領把人迷成這樣?
尤月在休沐期間同姜雪寧結了大仇,對她恨之入骨,卻已經不敢出言說什麼,更不敢有什麼舉動,唯恐落入姜雪寧的陷阱之中,是以此刻只能用眼神來表達自己對姜雪寧的鄙夷與憤慨。
然後……
她都還沒來得及想好等一會兒姜雪寧轉過目光來,要對姜雪寧做出個什麼樣的神情才能激起對方的不爽與怒氣,這眼神就已經被沈芷衣看見了。
沈芷衣盯着她片刻,揚了眉:“你用這種眼神看寧寧是什麼意思?”
尤月:??????
她整個人都懵了。
說不敢,做不行,都罷了,如今連眼神都不能用了嗎?!
尤月嚇得直接把目光收回來,顫顫道:“我,我……”
沈芷衣根本不聽:“再用這種眼神看寧寧我叫人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尤月打了個哆嗦,額頭上冷汗冒出,臉色更是瞬間煞白,就差跪到地上去認錯了,這會兒連頭都不敢擡一下,只連聲道:“是,是。”
先是陳淑儀沒做什麼立刻被訓,後事尤月一個眼神遭受駭人威脅,其他伴讀都感覺出氣氛不對來。
大多數人不敢說話。
姚惜卻是看了陳淑儀一眼,也看了尤月一眼,輕輕開口想勸一句:“淑儀姐姐該沒有惡意,尤二姑娘也不過只是看上一眼罷了,長公主殿下許是誤解了吧?”
“誤解?”
沈芷衣今日本就不是真的自己想玩投壺才叫她們來的,早上姜雪寧那句“這裡的日子過得不痛快”,她還沒忘。往日不仔細,如今暗地裡留心觀察,便看出了許多的端倪。
她冷笑了一聲。
手裡還提着剛纔給輸了的宮人畫花臉的筆,慢悠悠地踱步到了姚惜面前,上下將她一打量,道:“姚小姐倒是悲天憫人呢,要不我稟明瞭皇兄,乾脆送你去白雲庵做個姑子,也好叫你這副慈悲心腸有些用武之地?”
姚惜可沒展露出什麼對姜雪寧的惡意,不過是站出來爲陳淑儀和尤月說了句話而已!
居然就威脅要送去做尼姑!
哪個姑娘家敢面對這樣的事情?
衆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姚惜更是沒想到自己說句公道話也會被懟,心內一時又恨又怕,垂在身側的手指悄然握緊,處境難堪到極點,卻是連話都不敢說一句了。
姜雪寧那蜜餞還在口中,帶着些酸的甜。
這會兒卻是驚得咽不下去。
她的目光在衆人之間逡巡,又落回了沈芷衣的身上,完全不知道這位尊貴的公主殿下是在發什麼瘋,怎麼見人就懟。
雖然她覺得……
爽爆了!
沈芷衣轉眸間觸到了她略帶幾分崇拜的目光,面上頓時飛過一片紅霞,只覺腳底下飄着白雲,整個人都要飛起來,於是假作不經意地避開了這目光。
轉頭來對着其他人卻是一臉冰冷。
竟是大聲道:“往日我是說過的,誰要敢開罪寧寧,別怪我不客氣。沒料想總有人當耳旁風。別以爲今日找你們來是要找你們玩樂,叫你們來,就是想警告你們——但凡是本公主能管的事,誰要讓寧寧不痛快,我便讓她十倍百倍更加地不痛快!”
投壺用的箭還放在桌上。
宮人們的臉上還粘着紙條,畫着墨痕。
但方纔的玩鬧和歡笑已一掃而空。
衆位伴讀到這會兒總算是明白了,原來今日叫她們是立威來的!
爲了姜雪寧一個人!
一時心裡都是各懷想法,可在聽過沈芷衣先前懟人的那些話後,卻沒一個人再敢張口反駁,或者爲誰說話,無一例外全都戰戰兢兢。
蕭姝倒還算鎮定。
只是她悄然收回看向姜雪寧的目光,垂下頭時,也不免增了幾分忌憚與不悅。因爲,沈芷衣的警告,無疑也是將她包括在內了。
不過她身份畢竟不同。
有蕭太后在,倒也不很顧忌沈芷衣的話,且也不至同其他幾個人一般蠢。
“啓稟殿下,人接來了。”
正在這時,黃仁禮臉上掛了喜慶的笑容,手持拂塵進了殿中,躬身便給沈芷衣行禮,這般稟道。
衆人不由看向他。
這一時卻很疑惑:人接來了,誰?
沈芷衣面上神情頓時一鬆,彷彿也跟着高興起來,竟然走到了姜雪寧的身邊,向黃仁禮道:“叫人進來,給寧寧一個驚喜!”
黃仁禮於是一揮手。
外面等候的姜雪蕙於是整肅心神,躬身從殿外步入,目不斜視,也不敢多看,捏着繡帕的手交疊在身前,直直向着前方躬身行禮:“臣女姜雪蕙,見過長公主殿下,長公主殿下金安!”
竟然是姜雪寧的姐姐,姜家的大小姐姜雪蕙!
衆人頓時都驚訝極了。
沈芷衣卻是擺手道:“平身吧,從今天開始你便也是本公主的伴讀之一。你是寧寧的姐姐,有你陪着寧寧,也能叫她開心些。”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瞪圓了眼睛:一個姜家出了兩個伴讀?而且聽長公主這話的意思,是專門叫這麼個人來陪姜雪寧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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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什麼表情都有。
不同於十四快十五歲纔回京的姜雪寧,姜雪蕙乃是正經在京中高門大戶受教的姑娘,言行舉止淑雅大氣,很是端正沉穩,眉目清淡婉約,同姜雪寧給人的那種明豔至攝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然而並沒有人能爲此高興。
姜雪蕙謝過了樂陽長公主恩典,這才起了身。
她那繡帕原本就在指間,隨着起身的動作,便也輕輕垂落展開,晃動間便露出了那雪白的一角上繡着的紅姜花。
蕭姝初時看見人只是皺眉。
可當這繡帕連着這一朵紅姜花落入她眼底時,她原本平靜不起波瀾,儼然不將自己放在衆人之中的那種超然,忽地崩碎,面色已隱隱驟變!
沈芷衣拉着姜雪寧的手,邀功似的笑起來:“怎麼樣,寧寧,現在可痛快了吧?”
姜雪寧的目光向蕭姝輕輕一飄,目光竟與她對了正着,見着她神情,便忽然意識到,如今這年紀的蕭姝也不過如此。
你敢做手腳害我,我便敢把你真真忌憚的人放到你眼皮底下!
叫你寢食難安,坐臥不寧!
她這位姐姐可未必是省油的燈,且叫你看好!
脣邊綻開了良善一笑,姜雪寧再回看向沈芷衣時,已是真心實意地眉開眼笑,甜甜地道:“勞殿下費神,這下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