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鬟竟是明兒?
她氣得渾身輕顫,起身狠狠給了紫嬈一巴掌,打得她整個人跌倒在地,她寶貝當作妹妹般疼愛的明兒竟然這般受她欺凌,這巴掌她不還給她,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你,你竟敢打本宮?”紫嬈捂着瞬間紅腫成包子的臉,好半晌後暈着的腦袋才恢復清明,不敢置信的瞪着溫暖道。
“不僅打你,我還踹你。”溫暖擡起一腳將她給踢暈過去,這兩相用力過度下,她身子有些脫力,遂坐在軟榻上,招了招手對瞪大雙眸傻愣着嘴張成個鴨蛋的明兒道:“過來坐。”
明兒將水壺放在地上直愣愣的走到她身邊坐下,頗爲佩服道:“姑娘,你好厲害,和我家小姐一樣厲害。”
“你家小姐?”溫暖瞧着她紅腫的臉頰忍着鼻間的酸澀問道。她的明兒她不在的日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是啊。”明兒重重點頭,隨即怒視着地上的紫嬈道:“不過可不是這女人。這女人當初不過是我家小姐府上一個吃閒飯的女人而已。”
“那你怎麼成了她的丫鬟?”
明兒眼神瞬間黯了下去,“我家小姐失蹤了,我去尋她,走在半路卻遇上了這個女人被她擄來了金國,讓我做了她的丫鬟,說是使喚我折磨我能讓解氣。”
“你沒逃?”
“最初我也逃的。但每次逃都被她抓回去,之後會將我掉起來狠狠毒打一頓,讓我十天半個月下不了牀卻又不讓我死。我逃的最遠的一次已經跑到了金國邊境,卻仍是被她派的人將我給抓了回來,那次她不僅將我打的渾身血肉模糊還大冬天的將我吊在水井裡泡了兩個時辰,我險些就凍死在裡面了。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跑,並不是怕死,只是怕死了就再也沒有見到小姐的機會,我想知道小姐是否安好。”明兒抹一把眼淚抽了抽鼻子說道。這些憋在心裡太久的話終於有了傾訴的對像,不知爲何,雖然她不是小姐,但她卻總能在她身上看到小姐的身影。似將這些話對她說了,小姐也就聽到了。
“明兒,你受苦了。”溫暖將她擁在懷中,擡指拭去眼角的淚,只覺這些時日裡已哭得太多,今天這樣團圓的日子,應該笑纔是。
“你怎麼知道我叫明兒?你又不是我家小姐,你哭什麼?”明兒擡起水汪汪的眼睛不解的看着她。
“傻明兒,我換個模樣你難道就認不出來了?”溫暖眸中帶着幾分水汽笑着捏了捏她另一邊未腫的臉蛋兒。
“你是小姐?”明兒如遭雷劈的看着她,片刻後,癟着脣將哭未哭雙眼通紅將頭埋在她懷中,語聲十分委屈道:“小姐,你怎麼纔來。你要再不來,明兒就要被這個變態的女人給折磨死了。”
“我這不是來解救明兒了麼?”她輕拍着她的背安撫,“放心,你受的委屈,我一定幫你加倍的討回來。不如現在先出口惡氣如何?”
“怎麼出?”明兒雙眼圓溜溜萬分期待的看着她。
“將你襪子脫了塞進她嘴裡,再將她的眼給蒙上,除了臉,哪兒疼往哪兒揍,別揍死就行。”溫暖笑得讓人毛骨怵然。
“小姐,明兒明白。”在溫暖身邊待了幾年深受教導的明兒瞬間領會了溫暖的意思,她立即大步上前開始行動。剛把襪子脫下卻見紫嬈睫毛動了動有醒來的跡象,她立即擡腳毫不留情的踹了出去。
溫暖剛緊了緊散開的狐裘喝了口參茶暖身子,擡眼卻見明兒那揍人似按了快進般的暴走狀態險些一口茶嗆了嗓子。她一時既想笑卻又覺心頭酸澀至極,這丫頭天性善良,能逼得她積壓如此多的怨氣出手快如閃電擡腳迅如旋風,可見紫嬈平日裡對她的虐待比她所說出的該要多出多少。而她所承受的這些,卻是因她而起,她是被紫嬈遷怒。
“在想什麼?”君熠寒淡淡瞧了眼騎在紫嬈身上狂揍的明兒在她身旁坐下問道。
“沒什麼。”溫暖笑着搖頭,將胸腔間充斥的難受壓下去,指了指明兒道:“我的小丫頭總算找到了。”
“小姐,我……”明兒擡袖抹了把額上的汗跑上前,到嘴的話在看到君熠寒後卻生生頓住,圓溜溜的眼珠盯着他轉了轉,試探道:“王爺?”
君熠寒點了點頭,開口道:“去收拾收拾,以後就跟在你家小姐身邊。”
“是,王爺。”明兒開心的無以復加,立即回房的去拾東西。
“紫嬈是陳將軍的女兒,當初她在你府上,你可知道?”
“當初她不過是名孤名被慕容婧利用的棋子,直到兩年前方被陳將軍找到,是他多年前走丟的小女兒,這纔將她接回金國,爲了補償她,將她許給了慕容城爲太子妃。”君熠寒將溫熱的藥遞給她,“趁熱喝。”
“完了,現在我把陳將軍最疼愛的小女兒慕容城的太子妃揍了,這該如何是好?”她語中滿是擔心,眸底卻是笑意連連的看着君熠寒。
“揍了便揍了,一切有我爲你擔着,你只管放心的揍便是。”君熠寒將她睡得微亂的發理理,道:“你再躺躺,我將這個礙眼的女人丟出去再回來陪你。”
丟出去?那丟破爛般的神情語氣令溫暖忍不住想笑,她繃住脣角道:“好,你快去快回。”
明兒整理的速度極快,君熠寒剛將紫嬈給拎了出去,她已抱着個小包袱飛奔着跑了回來,溫暖讓她自己先找個房間好好休息,她雖見到溫暖有很多話想說,但長期以來被紫嬈的肉體精神折磨,現下終於放鬆身體的疲憊瞬間襲來,加之她瞧着溫暖身體極弱需要好好休養,也就乖乖的聽了話回房倒頭就睡。
用過午膳後,慕容城眉峰緊皺匆匆而來將皇上派他出戰的事告訴溫暖,早已猜中事情發展的溫暖及旁聽的君熠寒並未有任何意外。
兩日後,慕容城領兵出征,溫暖與君熠寒同行,因畢竟是打仗危險性極高,溫暖擔心到時忙於戰事無暇照看明兒,遂由君熠寒安排他安插在金國的人護送她回翎國由白鷹照顧。小丫頭走時淚眼汪汪,一步三回頭,看的溫暖頗爲心酸。
這兩日中,聽聞太子府裡上演了幾場驚心動魄的全武行,由慕容城前來議事時臉上極爲鮮明的顏色對比圖驗證了這傳聞的真實性。溫暖本以爲,慕容城縱是爲了大業不找她算帳,但她揍了他的太子妃是事實,至少會責問她幾句以表達他的憤慨,就算不爲了她的太子妃,也爲了手上握有金國近半兵權支持他的老丈人的面子纔是,畢竟打狗也得看主人。可他卻在她面前之字未提,甚至還極力掩飾,這倒是令她覺得頗爲神奇。莫非在他心裡她對他大業的重要程度已超過了他手握兵權老丈人的程度?
她將這個疑問及對這個疑問的推論答案告訴了君熠寒,問他自己是否推論正確。結果君熠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頗爲欣慰道:“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放在你身上,倒是發揮的恰到好處。”
“……”這神一般風馬牛不相及的高深回答,讓溫暖有種極度眩暈之感。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對她也不怎麼重要,她不過是閒來問問,對她重要的是……她拿出個小瓷瓶倒出粒藥讓君熠寒幫忙給紫嬈服下。君熠寒未接藥直接拿走了她的小瓷瓶。
溫暖有些唏噓,這藥不過讓是紫嬈性格變得極度暴躁,不管對方是誰,直接逮誰“咬”誰,在這權勢傾軋的皇城,不出十天半月,她的下場便會悽慘無比,這要是一整瓶吃下去……她唏噓的同時又覺這是她罪有應得。
十天後,慕容城率領十萬大軍抵達祁門關,與顧辰羽大軍展開正面交鋒。而慕容城的大軍中不知何時傳開流言,說敵軍會妖法,每次打仗都會降下彌天大霧狂風撥地而起暴雨傾盆飛雪漫天,上戰場的士兵幾乎難以生還,去了就等於是送死。軍隊中漸漸人心慌亂,甚至不少士兵開始逃跑。
仗未開打,已軍心煥散,這是大敗之兆。古人向來迷信,對於迷信最好的辦法不是天真的與他們去講什麼勞什子科學,而是用迷信去破除迷信。
她將她這一想法講給君熠寒聽,毫無意外直接遭到了他的斷然反對,“你身體如此虛弱,怎能再耗費心力去啓動陣法。縱是他有華鼎又如何,本王何曾在它區區華鼎下敗過一次。”
“可是這不是你的寒軍,你是寒軍的信仰,可慕容城絕不是他的軍隊的信仰,現在軍心煥散,縱是你能破了華鼎的陣法,可仗還需這些士兵來打,若他們上了戰場華鼎陣法剛起他們便不戰而逃,沒有士兵的仗又如何再打?”溫暖主動依偎進他的懷裡,“我知道你擔心我的身體,但你放心我定會量力而行,再者,不是還有你幫我麼?”她擡眸笑看着他,“我可沒打算讓你閒着。”
“你啊。”他無奈輕嘆口氣,“若你身子任何不適立即停止,如若不然,被我發現了我定會好好收拾你。”
“好。”她開心的捧着他的臉在他脣上落下個香吻,本欲一觸及走,卻被他扣着後腦勺不放,硬是將這蜻蜓點水的一吻加深成個極致纏綿的熱吻。
慕容城正急得焦頭爛額,乍聽溫暖說要開壇作法還以爲是自已精神恍惚聽錯了,愣了好半晌後才驚醒道:“開壇作法?你還會開壇作法?”他極步走向她,“你沒糊弄本太子?”
“太子認爲我有糊弄你的必要?”溫暖笑而反問。
“那你可需要什麼,本太子立即去準備。”慕容城大喜。
“你在各營中隨意抽派三千兵士在城樓觀看便是。”
“就這樣?”
“就這樣。”
慕容城雖有滿腹疑問,但也未再多問立即去辦。
半個時辰後,三千兵士立於城樓,聽說是來看高人施法個個神情激動不已。而溫暖則處於樓前搭建的高臺之上,與君熠寒相對而坐,居中放着個錦緞曳地的矮几,上擱一方棋盤。矮几下錦緞籠罩的嚴實空間中正放着炎鼎,她未如映文以令旗爲號令,而是以黑白子掌控陣法。
“你說的讓我幫你,就是陪你下旗?”君熠寒看着眼前的棋盤眉眼半挑問道。
“是啊,不樂意?”溫暖率先落下白子。
“樂意之至。”君熠寒黑子緊隨而下。
“太子,閔先生不是說要作法?現在怎麼和他的護衛下起棋來,莫不是在捉弄衆人?若真是如此,稍後末將可該如何同士兵們交待?”跟隨在慕容城身邊的副將急道。
“閉嘴。”慕容城眉峰緊皺,他雖弄不清溫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他相信她不會拿這樣的大事來開玩笑。
果然,不出片刻原本佈滿積雪的地面竟冒出青嫩的綠芽隨即繞着搭建的高臺纏繞而上快速生長,不過片刻滕蔓已將整個高臺遮掩,枝葉間打出七彩花苞爭相開放,垂落的花束凌空隨風錯落搖曳,盪出絢爛的春日景緻。
花團簇擁的高臺上,棋局緩緩拉開,雙方開始進行廝殺,隨着棋局演變,原本還一片祥和的春日之景,驀然間天昏地暗一片風雨欲來之勢,隨着四周兵士驚呼聲起,地面竟然開始劇烈晃動,無數的滕蔓至地面破土而出似不可控般的瘋狂生長,將城樓上一時不慎跌落的士兵高高捲起在半空中漂盪。
“太子,天生異象,末將護送您趕緊離開。”副將從未見過這等恐怖之景立即以身擋在慕容城身前急道。
“閃開。”慕容城極力穩住身形,面上未有任何驚慌之色反是大喜,“你忘了我們來此是做什麼了?”
“太子,您是指……這是閔先生在作法?”副將回過神來瞪大眼看着高臺上的閔思。卻見那二人穩坐高臺之上,隨風起舞的花簇中,衣袖輕撫落子從空閒雅,神色淡然談笑自若,周身風華遺世無雙,宛如九天之上的仙人遊離於這十丈紅塵俗世之外,而這一切的天地異向山河色變不過是他們棋子起落間的應景之象。
“有了她,本太子何愁仗不能勝,太子之位不保,她果然能給本太子想要的一切。”慕容城雙眸緊緊鎖定溫暖,眸色幽深難明。
君熠寒眉峰微蹙,一字落下,地面猛的一震,慕容城足下不穩身子一個踉蹌額頭狠狠磕在石柱上腫起蛋大個包。
溫暖失笑,“你這是醋了?”
“他也配。我不過是給他個警告,不該想的就最好別去動那心思。否則我可以成就他,同樣亦可以毀了他。”君熠寒語聲微冷。
“王爺好氣魄。”溫暖繃住笑落下一子,忽然眉頭微微一皺。
“你身子不舒服?”時刻注意着她情況的君熠寒立即關切問道。
“嗯,這結想來也已夠將他們從心底震攝恢復士氣,結束吧。”溫暖在最後的陣眼處落下几子,天地間霎時恢復一片清朗,地面平穩滕蔓伏地消融,滕蔓落於地位的士兵好半晌方回過神來,撓撓腦袋以爲方纔是場太過真實的夢境。
溫暖悄然將炎鼎收好,漫天飛落的七彩花雨中,君熠寒爲她緊了緊身上的狐裘飄然而下,這一幕美的如詩如畫,縱是三千久經沙場的鐵血男兒亦忘記了呼吸,無人去在意相擁的是兩名“男”子,只覺此幕是今生所見最美,刻進心底最柔的地方。
慕容城緊捂頭上的包,垂落於身側的手緊緊拽起,只有他,深覺這一幕刺眼至及。
待到君熠寒溫暖兩人相攜離開後,終於回神的三千兵士才暴發出大笑歡呼聲。
回房後,君熠寒立即端了杯參茶給溫暖喝,又去廚房熬了碗湯藥給她。溫暖拉住來回忙碌的他,笑道:“我沒什麼大礙,不過是有些累休息休息就好。明日就要出戰,你也要好好休息。對了,我想給辰羽寫封信報平安,告訴他我很好有你陪着我,你看可不可以?畢竟,我不想他來救我卻像個傻子一樣一切被矇在鼓裡。”
“當然可以。”雖然心底有些泛酸。
“這是給誰的信?”水玉拿着信正要去找顧辰羽卻恰巧給映文碰上,她眼角掠過信封上的字跡只覺極爲熟悉。
“這是給老大的信,映文姑娘,請你讓開。”水玉面色冰冷道,她對這個強勢入主老大生活,以老大夫人自居的女人極其厭惡。她寧願老大選擇的是那個人,也不願是她。至少那個人會讓老大開心,而她只會令老大痛苦。
“信給我。”映文攤開掌心命令。
“這是老大的信憑什麼給你,讓開!”水玉冷聲道。
“玖風。”映文一聲令下,隨身在側的玖風立即向水玉攻去,不出十招,水玉手中的信便到了映文手中,她展開一看,眸中泛起抹唳色。
回房後她剛倒了杯茶,向來對她避而不見的顧辰羽果如她所料怒氣衝衝而來,“想要她的信?”她在他開口前率先出聲。
“既然知道還不拿來。”他的語聲如刀似冰。
“燒了。”她回的極爲輕描淡寫乾脆利落。
“你!”顧辰羽忍下想殺人的衝動,儘量壓下怒氣道:“那她信上說了什麼?”
“說慕容城將她折磨的生不如死,讓你趕緊去救他。”她見他眉峰緊皺,嗤笑道:“怎麼,懷疑我說的是假的?她被慕容城劫到金國,現在又將她隨軍帶到祁門關,你難不成還以爲她是寫信向你報平安的?”
慕容城屢次敗在君熠寒手中,前些時日又被君熠寒逼得狼狽逃回金國,他對君熠寒仇恨之深,如今暖寶落在他的手裡,絕不可能是向他報平安,倒是她說的極有可能,但她將信燒了卻又如此乾脆的將信的內容行訴他……顧辰羽眸色凌厲的看着她,她卻笑得極及嘲諷看不出半分其它神色。
“半個時辰後出兵。”顧辰羽留下話後轉身離開。
映文握着杯子的手猛然一緊,他出兵從來不會通知她,從來不屑她幫他,可現在卻主動告訴她半個時辰後出兵,是想她用陣法配合他以最快的速度連夜攻下慕容城,救出溫暖?
她將杯中的茶狠狠灌入口中,連同脣角的淚嚥下,只覺這味道苦澀的她恨不得將胃都給吐出來。
爲什麼他要這樣對她?她那麼努力的想要他愛上她,哪怕是一點點的喜歡也好。可爲什麼她越是靠近他,他卻越恨她?溫暖究竟有什麼好,爲什麼人人都將她捧在手心當個寶喜歡她愛她?
手中的茶杯被她捏碎,瓷片深深的刺入掌心,豔紅的血順着指縫汩汩而下在桌面匯聚一灘浸溼她的衣袖她卻似渾然不覺,只是眸中的恨意與不甘卻愈發濃烈。
她擡指抹去眼角的淚,似哭似笑道:“溫暖,顧辰羽,你們這麼對我,我一定會讓你們付出代價的,一定。”
戰鼓擂鳴,雷電炸響,溫暖從睡夢中被驚醒,她看着推門而入的君熠寒急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顧辰羽突然調動他手下二十萬大軍發起全面進攻。”君熠寒上前將狐裘爲她披上。
突然進攻?溫暖皺眉撫了撫額,只覺思緒有些混亂,難道是她向辰羽報平安後,他再也無需顧忌,所以打算一舉滅了慕容城?這倒是及有可能。
“現在戰勢如何?”
“有賽諸葛相助,慕容城最多堅持三個時辰。”
“好好保護自己,別讓自己受傷,千萬不要使用內力。”她輕聲叮囑,心中雖做好了準備面對這一刻,但卻未曾想到這一刻竟然提前到來。
“好。”他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狂風呼嘯捲起千堆雪,雷電轟鳴大雨傾盆而下,溫暖在城樓上看着眼前如末日來臨前般的場景,面色一片沉凝,她命人取來一把古琴尋了處視野空曠處席地而坐,祭出炎鼎懸於半空,指間琴絃撥動,炎鼎霎時被琴聲操控,按照溫暖琴音中的指令向各個方位快速移動。
參天古木撥地起阻狂風大雪,巨葉騰蔓凌空架擋大雨傾盆,指間琴絃撥動一弦快過一弦,炎鼎移動的速度亦愈發加快,而參天古木凌空巨葉跟着瘋狂生長,如一道銅牆鐵壁如一張廣袤天幕。
映文眸色一凜,究竟是誰能有這般能耐與她的華鼎之力抗衡?她不顧胸間氣血翻騰手中令旗加速,天空一道閃電劃過,將整個天地照亮,她似瞧見萬軍陣前辰羽一身銀白鎧甲正滿身凜冽殺氣劍指慕容城,而君熠寒則對着她,似感受到她目光,他側首回眸,眸中溢滿擔憂之色……
光線滅於天際,四周重歸暗黑。一道震顫地面的炸雷響過,古木被劈斷,巨葉被劈穿,狂風暴雨再次肆虐。溫暖喉頭一股腥甜涌上,她咬牙忍住,指尖琴絃撥動速度再次加快,古木巨葉瞬間瘋狂長出新的部分替代。
映文脣角溢出一絲血線,她眸間泛起抹狠色,雙手奮力揮動旗幟;而溫暖亦是指間飛速撥動琴絃……
“轟……”巨大的轟鳴聲震動天地,溫暖的琴絃與映文的令旗同時斷裂,各自噴出口血後昏了過去,溫暖昏過去之前,憑着最後一絲清醒將炎鼎收回至袖中。
古木巨葉粉碎,狂風暴雨驟歇,天地間終於恢復寧靜,紛紛揚揚的碎屑至半空飄下,迷離了衆人的眼,在場幾十萬人,但除了少數幾個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顧辰羽眉峰微擰知道應是映文出了事,爲了暖寶,他自是不能讓她有事,但現在顧不了其它,救出暖寶纔是當務之極。至於她,有時時守在她身旁的玖風應該死不了。
慕容城說是明瞭溫暖那邊出了狀況,此時面對顧辰羽二十萬大軍定無勝算可言。
顧辰羽正欲下令進攻,慕容城正欲下令撤退,然而意想不到的一幕卻發生了。一線寒光劃過,慕容城的頭突然飛向了顧辰羽,緊接着一道聲音傳至顧辰羽耳畔,“剩下的你處理。”
這一突然轉變讓兩方人馬措手不及,一時根本無法反應發生了何事,顧辰羽擡劍擋開血淋淋的腦袋,望着飛身急速掠去的欣長身影,眸色複雜難辯。他終是,還是晚了他一步。
溫暖醒來時是個鋪得及爲厚實舒適的馬車內,她眨了眨眼看着車頂再看了看坐在一旁給他喂藥的君熠寒,腦子有些懞,“我這是在做夢?”
“做夢?”君熠寒淡淡暼了她眼,語聲涼嗖嗖道:“等你好了我再收拾你。”
溫暖被窩中的身子一顫,立即明白了這不是夢,知道自己定是不顧傷勢用炎鼎佈陣將他給惹毛了,趕緊賠笑道:“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這次你就大人有大量別和我計較好不好?”
“張嘴。”君熠寒懶得理會她,咬起勺藥命令。溫暖不敢違抗,立即非常配合的乖乖將嘴張開,她剛張開卻見君熠寒勺子一轉將藥喂進了自己嘴裡,正有些不明所以下一刻眼前一片陰影他的脣已覆了上來。
好半晌,直到溫暖無法呼吸時,君熠寒才放過她。待到她氣息剛喘勻時,又一口藥“喂”下,待到一碗藥全問喂完時,溫暖只覺舌頭都已經麻了。她頗爲悲憤的指控,“你剛剛明明說等我好了再收拾的,你這是說話不算話。”
“你認爲剛剛是收拾你?”他輕撫着她紅腫的脣,脣角微勾挑起抹邪佞的笑,“那只是利息而已。你三翻五次不聽我的話,這次,我非得讓你好好長長記性不可。在你好之前,以後都這樣給你喂藥。”
溫暖見過他很多種笑,卻是第一次見着這般透着絲邪氣的與他眉眼間的清冷完全不符的焉壞焉壞的笑,心竟不由自主的亂了節奏,她嚥了咽口水,被中的手悄然放在胸口將被子隆高了些以免被她發現,試探着商量道:“這利息要不給打個折?”
君熠寒眼神幽幽瞟過去,溫暖立即閉嘴裝睡。
瞧着她難得的孩子氣的模樣,他脣角泛起寵溺的笑,眸中卻是心疼與……害怕,害怕失去她。她不知道,當他趕去看着她血染琴絃昏迷不醒時心底是多麼的恐慌,那一刻,那心神懼裂的感覺到現在都仍盤旋在心底無法散去。
那樣的感覺,他希望這一輩子都不要再體會。
溫暖本是假睡,卻未曾想竟然迷迷糊糊真睡着,直到用晚飯時方被君熠寒叫醒。
君熠寒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坐靠在牀頭,這才一口一口的喂着她藥膳,她心底慶幸的想,還好這粥沒有那啥喂,要不然她真不用活了。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趕緊吃,吃了喝藥。”君熠寒眼神朝矮几上示意,溫暖側眸瞧去,果然還有碗藥擺在那裡……心頭的感覺,真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一碗藥,花了小半個時辰終於被喂完。溫暖雙頰緋紅,微喘着氣緩了片刻,攪成糊糊的腦子這才恢復了幾分清明,疑惑道:“我們似乎不是在慕容城的軍隊裡?”
“慕容城死了。”君熠寒回答的言簡意駭。
“死了?怎麼死的?”溫暖有些詫異。
“臨陣送了他一劍。”
“……爲了我?”
“當他將你劫走那一刻,我就想殺了他,這一劍倒是來得晚了。”
“謝謝。”縱然你不說,我也知道其實你是不想讓我夾在你與辰羽中間爲難。她伸出手環住他的腰,將頭枕在他的腿上。
“永遠不要對我說謝謝。”他將露了絲縫隙的被子爲她掖掖,溫柔的命令。
“好。”她環住他腰的手緊了緊,問道:“我們現在是回翎國?”
“嗯,金國直接回翎國路遠多山,不太便利,我們經汐月回翎國。”
汐月?孟孤染的老巢?千磯散?
“去汐月會不會經過汐月的皇城?”溫暖腦袋微轉看着他問。
“不會,但經過之處離皇城並不遠,你想去皇城?”
“嗯,給楚歡煉製的藥還差一味千磯散,在汐月皇宮。”溫暖老實交待。
“汐月現下局勢不穩,你我現在都有傷在身,行動多有不便。待回翎國你身體調養好些後,我再派人取來給你。”
“好。”溫暖想了想他分析的在理,遂也點頭同意。
因顧及到溫暖的身體,馬車走的及慢,原本一天可到汐月境內,他們整整走了三天。入了汐月境內後,地勢及其平坦,馬車漸漸走的快了些。溫暖成日裡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偶爾實在抗議的兇了就被君熠寒裹成個球擁個懷中透過車窗看看外面的風景。經過幾日的休養氣色體力皆已恢復了些許。
汐月境內不若金國處處桃花遍地開,但卻也別有翻景緻。最別緻的當屬汐月人,男子寬衣博帶、廣袖寬衣,女子飄帶長垂、裙袂飄飄、頭飾巍峨富麗,倒有幾分魏晉之風。
溫暖在現代時除了研毒外偶爾也讀幾本魏晉時代的史書,對這個既痛苦又奔放的時代別有翻喜愛,因此當自己如同沐浴在這個時代中般時,她瞬間就對汐月國產生了好感。若非身子太弱君熠寒不允她真想下去在這街頭巷尾中走走去茶館裡坐坐,感受下汐月人的生活氣息。
“想下去?”君熠寒瞧着她滿臉的遺憾之態問道。
“反正你也不許。”溫暖語中頗有些怨念。
君熠寒瞧着她那無精打采的模樣笑而不語,直接讓馬車停在了成衣店門口,“走吧。”
“去哪裡?”溫暖擡了擡眼皮問。
“你難道不是想穿上這裡的衣服再下車走走?”
“你同意了?”溫暖瞬間精神高漲,似怕他反悔般,忙不迭起身。
“慢些。”君熠寒皺了皺眉,扶着她進了成衣店。
不多時兩人各換好了衣服出來,溫暖擡袖看了看身上的袍子,很是遺憾這個時代沒有試衣鏡,如若不然能看看自己穿上身的效果該有多好。但她看向君熠寒時,卻實實在在的驚歎了把,只覺他穿上這身衣袍真是風流儒雅到了極致,一時竟看的有些發癡。歷史上的魏晉人,應也不過如此吧。
兩人剛出成衣店便引來無數少女少婦紛紛側目,君熠寒欲扶溫暖,卻被溫暖嚴詞拒絕。他扶着她要是被誤認作是斷袖也就罷了,問題是她還怎麼風度翩翩儒雅萬千引得無數少女粉紅滿面。君熠寒見她緩步行走已不成問題,倒也未強行扶她掃她興致,只是時時注意着她的情況,以便若有個萬一能及時扶住她。
“公子,這是奴家剛摘的花,贈送於公子。”一個二八少女順手在花店中摘了幾朵花跑上前羞答答的遞給君熠寒。
“喂,姑娘你摘了我的花還沒給錢。”花店老闆追出來喊道。
等着君熠寒收花的姑娘羞答答的臉一僵反手從背後砸了錠銀子給那老闆,老闆接住銀子咬了口確認是真的不再說什麼笑呵呵的回店裡去了,仿若對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
“公子,姑娘還等着你收花。”溫暖拿着手中的扇子戳了戳君熠寒酸不溜丟的說道。
“你希望我收?”君熠寒側眸看向她。
“……他對花過敏,姑娘還是將花送於他人吧。”溫暖眉眼半挑出抹笑對那姑娘道。
“那我送於公子,公子收下可好?”那姑娘瞬間臉頰通紅,將花越過君熠寒遞給她。
“公子,姑娘還等着你收花。”君熠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提醒。
“多謝姑娘好意,本公子也對花過敏。”溫暖刷的下打開摺扇將臉遮住,擡步就走。
“我竟然連着被兩人拒絕了?”那姑娘僵在原地滿臉打擊不可思議,“我這麼溫柔漂亮美麗善良竟然連着被兩人拒絕了?我不活了!”那姑娘悲憤的大吼一聲,幾步衝上前跳進了落花飄浮碧水澄澈的河裡。“咚”的聲幾粒水花濺在溫暖臉上讓她有些懞的腦子瞬間回神。
“跳河了?”溫暖握住君熠寒的衣袖扇子指着那水裡撲騰的姑娘,一時不知作何反應,“我們是不是該找個人救她?”
“公子不用着急,這姑娘三五天就跳一次,在河裡撲騰撲騰腦子被水浸浸冷靜了就自己游上來了,放心放心。公子是第一次遇到這事兒吧,難怪,我們天天瞧着都習慣了,來,吃把瓜子壓壓驚。”那花店老闆及其熱情的遞來把瓜子。
“謝謝謝謝。”溫暖聽老闆如此說當下放下心來,接過瓜子分了一半給君熠寒,頗有興味的倚着身旁的大樹欣賞着那姑娘撲騰的狗刨式,只覺這姑娘也真夠悲催的,三五天就跳一次,還跳的周圍的人都習慣了,這該得被多少人拒絕過?
不過那姑娘的相貌因她頭低垂着,她又將心思放在打趣君熠寒上,倒未怎麼看清,等她上來她得好好瞧瞧。
“閔姝,你怎麼又跳河口了,還不快給我滾上來。”河邊匆匆趕來名儒雅男子,鐵青着臉對在河裡兀自刨着水的姑娘怒喝。
“看到沒有,這可是我們汐月以儒雅沉穩聞名於朝堂面對政敵羞辱也從不動怒的右丞大人閔思閔丞,這閔珠卻能時常將他氣得失了風度,這閔姝她可也真是個難得的人才,不少閔丞的政敵都對她刮目相……”
“等等。”溫暖終於從右丞閔思這幾個字中回過神來,趕緊出口打斷店老闆熱情洋溢的解說,確認道:“你說這人是誰?右丞閔思?”
“是啊。第一次見到如此大人物是不是很激動,是不是很興奮,是不是很想衝上前去打個招呼……”
她很想轉身就走,她冒用人家的身份幹下了那樣的大事,雖然她不覺着什麼,但是再頂着這張冒用身份的臉與人面對面的交談,這也忒臉皮厚了些。
然她正欲走,那店老闆已先一步對閔思喚道:“閔大人,這位公子對您極爲崇拜想跟您認識認識。”
“……”溫暖舉着剛打開一半的扇子與轉眼瞧來的閔思搖搖打了個招呼,心頭暗道,他應該不知她這張臉就是“閔思”吧?她悄聲對君熠寒道:“他會不會認得這張臉?”
“你頂着這張臉用着他的身份招搖撞騙,你說他會不會認得?”君熠寒閒然的剝着瓜子,完全的事不關已之態。
“……”
兩人低語間,閔思已將爬上岸的閔姝扶起,踱步上前在溫暖身前站定,眸光在她身側的君熠面上稍作停留隨即落回她的臉上,脣畔的笑天生的溫潤儒雅,“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姓閔,單名一個思字。”溫暖亦是含笑回答。熱情的店老闆一個瓜子殼卡在喉頭乾咳不止。
“哦?那我是誰?”閔思笑意不減。
溫暖微作沉吟,回:“這個問題似乎應該去問你爹孃。”
“咳咳。”店老闆咳的滿臉通紅,終於把瓜子殼咳了出來,此時聽見溫暖如此說,一時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咬緊牙關忍着。
“閔公子真是風趣。二位遠道而來,如若不嫌棄不妨去府上坐坐,也好讓在下儘儘地主之誼。”閔思對於溫暖的回答絲毫不惱。
溫暖看向君熠寒,君熠寒淡淡道:“不嫌棄。”
“……”溫暖。
“……”閔思。
“哥,你不是說不能隨便帶陌生人回家麼,怎麼你自己卻帶,還一帶就帶兩個?”閔姝扭着衣裙上的水走上前道。
溫暖瞧着她渾身水淋淋的,只覺看着都替她冷,頭髮海澡似的遮在臉上,瞬間斷了她瞧她容貌的心。
“剛剛你不是還向他二人送花,現下帶回府不是正合了你意?”閔思眸底隱有怒意。
“他們拒絕了我,不喜歡我的人從來不會合我的意。”閔姝斜了溫暖君熠寒二人一眼下頜微擡道。
溫暖本以爲她這樣的無理之態,必會令閔思怒意加深,卻未曾想他眸中怒意竟奇異的散了,還泛起抹微不可見的滿意之色。這個閔思對妹妹的態度倒是挺異於常人的。
幾人坐上閔思的馬車,閔思同閔姝坐一側,溫暖同君熠寒坐一側。上車後閔思取來巾怕爲閔姝擦頭髮,動作自然而熟稔,似已反覆做過多次。溫暖想了想倒也是,閔姝三五天就跳一次河,照這頻率,他動作不熟也得熟。不過此時閔姝臉上頭髮被拂至腦後倒是令她看清了她的容貌,一張挺秀氣小巧的瓜子臉,一雙眼睛大而明亮,嬌俏的鼻頭凍得微紅,脣角自然的向上翹起個小小的弧度,單看她的五官並不算出色,但整體瞧去卻極爲討喜。溫暖頗有些不解,這樣的模樣縱是身爲女子的她瞧着都極爲喜歡,怎會被人拒絕的三五日就得跳次河,真是讓人費疑所思。難道汐月男子的審美眼光比較特殊?
“你手怎麼這麼涼?將這狐裘穿上。”君熠寒將狐裘披在她身上,淡淡斜了眼閔思。
“有嗎?”溫暖邊穿邊將手在臉上摸摸,“不冷啊,挺暖和的,你信你再摸摸。”她將手遞給他,他果然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再摸摸。
坐在對面的閔姝滿目生光的看着兩人,擡手拍拍閔思,嘖嘖道:“怪不得他二人拒絕我,原來他們是斷袖啊。噯,活斷袖哎,還都長得這麼好看,嘖嘖,我活了十六年,今日總算開了眼界。”
閔思亦斜了眼君熠寒,瞧着他那微僵的神色只覺心頭頗爲暢快。溫暖不過是多瞧了閔姝幾眼,他就誤以爲是在瞧他,心頭吃味趕緊拿着弧裘秀恩愛宣示主權,這下可好,竟被閔姝直接歸類爲斷袖情,無意中替他扳回一局,真是大快人心。
“這世間,其實只有男人才懂男人。女人和男人是爲了傳宗接代,男人和男人才是真愛,斷袖方是王道啊。”溫暖挽着君熠寒的胳膊溫柔的靠在他的肩頭,幸福的感慨,“你這個小姑娘不懂。”
“我懂,我都懂。”閔姝一把拂開閔思爲她擦頭髮的手,三兩步跨過來坐在溫暖的身邊抓着她的胳膊道:“方纔我還怕你二人受不了世俗庸人的眼光遲早會分開,現下聽你這般講,我這心裡總算是踏實了。”握拳,“真愛無敵,斷袖萬歲,你們一定會白頭到老的,一定要幸福哦!”
“……”溫暖。姑娘,其實你纔是穿越來的吧。
“……”閔思。非要關她三天禁閉不可。
“……”君熠寒。若非是個女人,他定要削掉她的爪子。
閔思的府上如他的人般,佈置的風致閒雅。二人稍作休息後,閔思便派人將君熠寒請去了書房,溫暖不用想也知道閔思早看出了君熠寒的身份,現在請他去必定又商量的是什麼天下國家大事。
許是地域關係,汐月並不若金國那般冷,空氣中已帶着幾分早春氣息。溫暖脫掉身上的狐裘打算到院子中散散步,剛經過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卻迎面碰上跟在管家身後匆匆而來的青巖,二人見到彼此均是一愣。溫暖這張假臉青巖並不陌生,是以自然知道她的身份。
他頓住腳步對管家道:“你先去忙,我先處理些事,稍後再去見閔丞。”
管家應聲退下。
“青巖,孟孤染他……”
“溫姑娘,主上他現在性命危在旦夕,還請姑娘看在主上曾經救過姑娘的份上出手相救。”溫暖話剛出口已被青巖急聲打斷。
“你先別急,孟孤他究竟出了什麼事?”溫暖聽他如此說,趕緊出聲問道。
“現在情況緊急,姑娘可否先隨我去國師府,路上我再詳細告訴姑娘。”
“好。”溫暖隨手招來路過的丫鬟吩咐,“你代我去書房向與閔丞議事的慕公子說一聲,我有事去趟國師府,晚些就回。”說罷,轉身同青巖向府外行去,卻未見到那丫鬟在身後急得比手劃腳,剛要擡步追上去,腳卻一崴疼得她額頭冷汗直冒。
“啞妹,小姐胭脂用完了讓你趕緊去給她買一盒。”不遠處,一個婆子對她吩咐道。
被喚作啞妹的丫鬟看看已瞧不見人影的溫暖,再看看那婆子,最後只得咬了咬牙一瘸一拐的去街上給閔姝買胭脂。
趕去國師府的路上,青巖告訴溫暖孟孤染是因與敵交手時身受重傷,但溫暖思及孟孤染那神鬼莫測的武功,只覺天下間能將他傷到重傷性命危在旦夕少有人能做到,再者青巖言詞閃爍多有隱藏瞧着她的眸光又是複雜萬千,她總覺這件事與自己有關。幾翻追問下,青巖才終於道出實情:“主上體內痼毒難除,長年以毒克毒,雖這些毒最終在體內沉積會對身體反噬,但因他以血珠煉功,兩生相剋,這些毒對他身體的反噬倒並不怎麼明顯。只是他身體因納毒太多,能對體內的毒進行剋制的毒便愈來愈少,故而最終於找上了身爲明月閣主的你。”他眉峰緊皺,“上次你身受重傷命弦一線,主上爲了救你,不僅將血珠餵你服下,還耗費了五成功力,他體內的毒沒有了血珠的制約,亦沒了你炎鼎煉製的毒相剋,自是身受萬毒反噬。再加之功力也僅剩原來的一半,以這樣極度糟糕的情況去對敵,後果可想而知。”
原來她的命竟是他花費了這樣大的代價救回來的,她不過是無意間看在血珠的份上救了他一次,這個骨子裡透着陰狠的妖孽男人卻不僅在她最狼狽一無所有時收留她,還一次一次的救她,甚至不顧自己的性命。她擱在膝上的手漸漸收緊,未有多言,只語聲壓抑暗啞的輕輕說了句,“我一定會救他,一定會治好他,不惜一切代價。”
馬車在國師府門前停下,青巖直接帶着溫暖飛身來到孟孤染的房間,然房內卻並未見到他的身影。青巖隨手攔了個下人問詢後方知孟孤染半個時辰前出了府。
青巖面色大變,此時再也顧不得她身子弱,直接帶着她飛身上馬,馬鞭急抽,駿馬揚蹄狂奔。溫暖見他神色亦知情況不妙,眸色沉凝似濃墨凍結。孟孤染,你千萬不能有事。
第十六章
玉扇峰,一片白雪茫茫。相隔十丈的左右兩峰頂各靜立抹欣長身影,一個衣袍紅豔妖嬈,額間的水滴狀硃砂印記比衣袍還要豔麗三分,斜挑的眉眼天生媚態風流卻透着睥睨天下之色。一個紅髮玄衣,眉目線條冷硬,周身氣勢凜冽張狂,似出鞘的絕世名劍透着肅殺之氣。
風過,灰暗的天空飄下大片的雪花,當第一片雪花觸地的瞬間,兩抹身影凌空而起,勁風呼嘯飛雪逆轉,山石崩裂鳥獸奔逃,半空的兩人身影極速變動似移形換影,快到根本來不及分清誰是誰,直到兩掌相接一聲轟然炸響,兩人方各自分開飄落及地。
孟孤染強嚥下喉頭的血,脣畔的笑妖嬈帶着輕嘲,“隱藏了近兩年,本座還以爲你的武功大有長進,沒想到也不過如此。巫夷,你可真是令本座大失所望。”
“國師似乎失望的太早,剛剛本殿下不過用了六成功力而已。接下來這一掌若國師還能接下,再說這話也不遲。”巫夷冷硬的面上殺氣瀰漫,掌心內力積聚攜雷霆之勢向孟孤染襲去。
罷了,大仇已報,死在如此聖潔的地方也好,正好能洗淨他滿身的污濁。他妖孽的面上綻放出抹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笑,調動體內所有殘存內力,縱是死,他也不能便宜了他。
“孟孤染!”兩掌即將相接電光火石的霎那,一道驚喝破空而來,丈高的炎鼎擊向巫夷,逼得巫夷撤掌避開。
他強撐着的身子至半空飄然而落,被旋身而起的溫暖接住。原來竟不是錯覺,他脣角微勾想露出抹笑給她,胸間翻騰的氣血卻再也壓不住,衝破齒關急涌而出。
“孟孤染,你撐住,我一定會治好你。”溫暖語聲輕顫。
“放心,本座沒那麼容易死。”他擡袖不在意的拭去脣角的血痕,然前面剛拭去後面又跟着流了出來,他也懶得再拭了任由它流着,眼神冷冷的掃過青巖,一抹殺意閃現,“他帶你來的?”
“我經過汐月,恰巧碰到而已,你現在傷勢嚴重,我們先回去再說。”
“本座還有些事未處理,你身子弱受不得這裡的寒氣,先隨青巖回去,本座隨後就來。”他眸色凌厲的看着青巖,青巖卻是難得的違揹他的命令,單膝跪地道:“主上,就算您要殺了青巖,也請您顧及自己的身子先隨溫姑娘回去,屬下到時願自刎謝罪。”
“竟敢違抗本座的命令,當真以爲本座不會殺了你?”孟孤染眸色一沉,掌心內力積聚凝雪爲劍射向青巖。
溫暖指間銀針急射而出將雪劍擊碎,怒喝道:“孟孤染,你令天不跟我回去也得回去,跟我回去也得回去。除非你真的想救我時在我身上耗費的心力前功盡棄。”吼完了正欲將人強行帶走,擡眸卻剛好瞧見不遠處與孟孤染交手的紅髮玄衣五官極爲立體冷硬的男子,竟是她派人未曾尋到下落的巫夷?
孟孤染眸色幽沉難辯的看着她,她卻直直的看着巫夷,似察覺到她的視線,巫夷黑矅石般的眼看向她,仍如以往所熟悉的那般眸中不含半分溫度,只有一片冰冷。
還好,他活着,好好的活着!
一時誰都沒有再說話,只有四周風嘯聲過。半晌,終是孟孤染先開了口,對巫夷道:“本座乏了,擇日再戰。”
“國師認爲今日本殿下會讓你離開。”巫夷的語聲如他的五官線條般冷硬。
“本座若是想走,憑你也能留得住?”孟孤染蔑然的看向他。
“留不留得住可非國師的一句話,而是憑實力。”
“那本座就讓你看看本座的實力。”孟孤染周身殺氣四溢紅袍鼓脹翻飛額間硃砂印跡豔紅勝血,整個人散發着血腥與死亡的氣息。
一場大戰即將再次拉開,生死之間只有一人可活。
然這令人心神緊繃的時刻卻被溫暖一個乾淨利落的手刀給斬斷,尤如洞房到關鍵時刻卻發現新娘是個男人或是新郎是個女人般,讓人一時思維難以正常運轉。
“抱歉,他昏過去了,無法再和你對戰。”溫暖將孟孤染交給青巖扶着,低聲吩咐道:“趕緊帶他離開。”
“可是你……”青巖瞧瞧她再瞧瞧已面色蒼白如紙的孟孤染一時有些難以決擇。
“放心,我沒事。”溫暖想了想再補充一句,“我和他是舊識。”至袖間拿出瓶藥遞給他,“這樣你先給他服着,待我回去後再根據他的情況重新煉製。”
“那你小心。”青巖扶着孟孤染欠然的看了溫暖一眼,扶着孟孤染離開。
“你憑什麼認定我會放任你讓人帶着他離開?”許久,巫夷開口。
“憑我對你的瞭解,你絕不是個趁人之危的人。”她笑了笑,從袖中拿出藥水將臉上的面具揭下,眸中是久別重逢的喜悅,“巫夷,好久不見。”
巫夷冰冷的眸中似有細微的波動,卻也僅是點了點頭,“此地天寒,先下去吧。”
“好。”溫暖正欲收回炎鼎,身後卻猛然一道殺氣襲來,腰身一緊天旋地轉間,只聽一聲巨響,丈外站立着個滿身是雪的枯瘦身影,雙眸正陰毒的盯着她。
這個老不死的,怎麼又是她,慕容婧都已經死了,她竟然還沒死!
“溫暖,交出炎鼎,否則我讓你今日死無葬之地。”王公公陰狠道。
她本是得知了孟孤染與巫夷今日在此決鬥,早早在這裡侯着以積雪掩住身形與呼吸不讓他們發現,待到他二人拼至最後,若孟孤染死了,她則悄然離去,若他還活着,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經過一場惡鬥應也離死不遠,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殺了他。畢竟溫暖與歐陽明月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遲早會她的她二人,但以孟孤染對她二人的袒護程度,慕容婧已死,她現在已沒有了利用價值,她只要有異動,他必定不會念及多年主僕情直接殺了她。與其如此,她倒不如在他受傷時先動手解決了他這個隱患。
然卻未曾想,今日來這趟的收穫倒是超出她的預料。不僅孟孤染身受重傷命在旦夕,還讓她發現溫暖與歐陽明月是同一人!果然是蒼天有眼,讓她今日不僅可以得到炎鼎,還可以爲清歌報仇血恨!待她先殺了她奪了炎鼎再去殺孟孤染不遲。她面容漸顯扭曲透出嗜血癲狂之色。
交出炎鼎?她當她腦子有病?不過她竟然知道這是炎鼎,倒不知她是從何處得知的。溫暖冷然看着她,“誰讓誰死無葬身之地可還不一定,想要炎鼎,有本事自己來拿。”她指尖微動,炎鼎驀然凌於高空對王公公當頭猛然砸下,王公公就地一滾,這才狼狽躲過。
溫暖眉峰微蹙,巫夷脫下身上的外袍鋪在地上扶她坐好,反手一掌擊向急攻而來的王公公。溫暖知道自己的身子狀況,安分的坐着並未上去名爲幫忙實爲添亂。
漫天飛雪中,巫夷與王公公打得難分難解,約摸半刻鐘後,巫夷一掌擊中王公公的胸口,王公公至半空砰然跌落地面,濺起一片碎雪。她掙扎着欲起身,卻狠然噴出口血,身子重新重重跌回地面。吐出的血如雪地上盛開的紅梅妖豔奪目,卻在轉眼間被落雪覆蓋再尋不出半分痕跡。
巫夷落足溫暖身側,她扶着他的手臂站起身,垂眸看着兀自掙扎的王公公,冷嘲道:“王公公,你的主子都不在了,你這個衷心的奴才也該是時候下去陪她了?”
“我主子還好好活着,我爲何要下去陪他。”她眸中陰毒的笑漸漸擴大,牽動整個面部都跟着扭曲。
“不可能,慕容婧死了,我親眼所見。”難道那天她見到那個不是慕容婧?若是,那她絕不可能還活着。
“慕容婧的確死了,可那個女人並非是我真正的主子,你可知道我真正的主子是誰?”
溫暖心頭一跳,直覺這答案並非是自己想聽的,然而王公公已笑得極爲譏諷道:“是你剛剛趕來救走的那個人,孟孤染!”
“哦?原來是他啊?那你倒是可以自己去死了。”溫暖袖中的手漸漸握緊,回的卻是雲淡風輕。
“我倒覺得說不定你知道真相後會認爲他比我更該死。”她的笑聲尖銳而刺耳帶着濃濃的居心叵測,溫暖想讓她閉嘴,可卻整個人僵住動不了也開不了口,只能聽她繼續道:“你可知他的真正身份是誰?醉仙樓的幕後老闆?汐月的國師?”她笑得全身抖動身上的雪撲簌簌掉落,“都不是,他是翎國的大皇子,君昊天君熠寒的親大哥,他的母妃被慕容婧害死,他爲復仇而來。”不枉他當日冒着生命危險偷聽,今日終是派上了用場。
溫暖腦中轟然炸響,眸色凌厲的盯着笑的扭曲的王公公,冷笑道:“你倒是可以再編得離譜些。”
王公公並未理會她的質疑,繼續道:“你可知引發你體內饞盅的金丹從何而來?那金丹是孟孤染親手煉製交於我專爲你服的;你可知慕容婧爲何會如此順利奪權?這不過是他在暗中操縱;你可知我屠殺明月閣,他知道卻默許;你可知他讓你利用閔思身份,其實只是讓你用寒王的勢力牽制慕容城;你可知他將你是閔思的身份讓我告訴慕容婧,再由慕容婧轉述給慕容城……你不知,哈哈哈哈,你都不知,你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你卻還傻傻的將他當作救命恩人,你之所以有今天,全都是拜他所賜。真是悲哀啊悲哀,我至少還能明明白白的活着,而你卻不過是顆他手中用來毀了翎國毀了慕容婧的一無所知的棋子。”縱然今日她死,她殺不了她與孟孤染,但讓她二人反目成愁互相廝殺,也算是她大仇得報。
她每說一分,溫暖臉色便白一分,她從一開始便知孟孤染城府極深,是個極爲難以看透的男人,但卻不知這所有的一切從一開始卻全都是他的算計。
脣角溢出縷腥紅的血線,身子晃了兩晃似要倒下去,巫夷扶住她的肩,沉聲道:“我先扶你回去。”
“我要……先親手殺了她!”溫暖眸中冰冷一片,衣袖於寒風中凜冽拂過,炎鼎凌空倒轉而下將雙目爆睜的王公公罩於其中。她咬破食指,於空中畫下祭符,彈指將那血珠擊向炎鼎,裡面霎時傳來王公公慘烈至極的哀嚎,足足半刻鐘後,那哀嚎聲方歇。溫暖揮袖收回炎鼎,雪地上徒留一具神情肢體無不透着恐懼痛苦的焦黑屍體。
巫夷未出聲,僅是將外袍在她身上披緊,將她打橫抱起飛身向玉雪峰下趕去。玉雪峰上雪下得愈來愈大,不多時便將那具焦黑的屍掩埋。
“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出了玉雪峰,天空一片晴朗,有暖陽撫面,然溫暖卻覺心似堆了千年寒冰,凍得她每寸肌膚生疼。“可否去你府上?”她答。
巫夷沒有多問,直接將她帶回了府裡,並立即請了大夫爲她診治,連請了五六個大夫均是搖頭嘆息,只道是她身子太弱重傷未愈心頭又積鬱太重,實乃藥石難極。但若有什麼珍貴的藥材大可試試,權且死馬當作活馬醫,能否好轉全看她的造化。
身爲二皇子,巫夷府裡自多的是珍貴藥材,若沒有直接去太醫院拿便是。是以各種珍貴藥材熬成的湯藥不斷的往溫暖手中送,然她卻是根本喝不進去,就算是勉強喝進去一些胃裡也會受不了乾嘔吐出來。
巫夷瞧着她這翻模樣冷硬的五官更加冷硬,他語聲冰冷道:“你要這般要死不活的模樣到什麼時候?”
“我體內這顆含有五成功力用來續命的血珠是孟孤染的。”她語聲輕幽的答。
“那又如何?”巫夷冷嗤,“這是他欠你的,縱是讓他拿性來嘗也是應該的。”
溫暖慘淡一笑,“其實他並不欠我什麼。”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能否問你借用一樣東西?”
“什麼?”
“千磯散。”
“這東西現下正在我府上,稍後我拿來給你。你還需要什麼?”
“一些藥材。”
所有東西備齊後,溫暖將門關上開始煉藥。楚歡的藥必備的三樣東西:龍蒼、赤蛇膽、千磯散都已備齊,只要這三樣齊全其它的輔助藥材也就不值一提。剩下的一些藥材則是……用來給孟孤染煉藥的。
她將戴在頸上用龍蒼做成的碧玉簫取下,指腹細細的的摩挲着,當初君熠寒送給她時說只要有危險便吹響這碧玉簫,可是,她卻由始至終未吹響過。以後,大概也不會再吹響了吧。她將龍蒼、赤蛇膽、千磯散一一放入鼎中,遂開始煉藥。
半個時辰後,她撐着身子,將藥丸取出放入錦盒中。再將剩下的藥材放入鼎中煉製,藥快煉製好時,她將體內的血珠逼了出來置入鼎中,血珠入鼎後立即與裡面煉製的藥相融,最後凝固成粒深褐色的藥丸,這粒由血珠煉成的藥丸能讓孟孤染由內到外肌理新生如若脫胎換骨,這也是血珠極少爲世人所知的功用。
極力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同將樣藥丸裝入錦盒中。隨後收回炎鼎喚來巫夷,她毫無血色的脣極力勾出抹笑,對巫夷道:“最後想拜託你件事,這有兩個錦盒,麻煩幫我轉交給孟孤染,黃色盒子裡的藥讓他交給楚歡,紅色盒子裡的藥是給他的。告訴他,我與他兩不相欠。”
“值得?”巫夷冷冷的看着她。
“沒什麼值不值得。”溫暖強撐住快要暈過去的意識,悽然一笑,“若許一切都是天命,我不恨他,可卻也沒辦法再接受他用含有他五成功力的血珠在體內爲我續命,算上這次,我救他兩次,他救我兩次,我們算是抵平了,誰也不再欠誰。”
“你何必對自己如此殘忍?”
“送我回去吧,我好累。”溫暖視線有些恍惚的看着他,“送我回閔思府裡,那裡有我想見的人,永遠不會傷害我的人。”懶妃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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