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厚厚的窗簾也擋不住窗外充沛的陽光,我揉揉眼睛坐起身來,發現卓越已經不見了,牀邊只留下一張空蕩蕩的皮椅子,椅背上還孤零零地掛着那條厚厚的羊毛毯子。
我下了牀往外走,這回吸取了昨晚的教訓,出了門沒敢亂闖,先喊了一聲:“卓越?”
沒人迴應。
這房子真的是大到有點瘮人,我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往外躥。我抱着胳膊猛搓了幾把,往樓梯口那邊走,又叫了聲:“卓越,你在嗎?”
走到樓梯口忽然聽到聲響,我記起那邊好像是廚房,走過去一看,發現卓越正背對着門口站竈臺前面,一條細細的帶子系在腰後,胡亂地打着一個結。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誰能料到一大清早還能看見卓總繫着圍裙做飯的一副家庭婦男樣子。
卓越聽見聲音回頭,看見我啊了一聲,一手舉着不鏽鋼的大長勺,一手撓了撓後腦勺:“你什麼時候醒的?”
我笑笑說:“我剛醒,剛纔叫了你好半天了,你都沒應聲。”
卓越哦了一下:“我想事情呢,沒聽見。”
我笑嘻嘻地走過去,湊着頭看:“你煮什麼好吃的呢?”
卓越落下胳膊,低下頭把那柄不鏽鋼的大勺子插進鍋子裡慢慢攪:“想着熬點粥,等你醒了喝。”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你還會做飯啊?”
卓越蹙了蹙眉頭,抿了下嘴脣:“不會,不過我剛纔用手機查了下菜譜。”說完又擡起頭,用詢問似的眼神看着我,“大米加水,然後煮黏就行了,別的什麼都不用加,對吧?”
我咬了咬嘴脣才忍住笑:“嗯,對對,沒錯。”
卓越又低下頭專心攪鍋裡的大米,一圈一圈的,不急不慢:“那你快去洗漱吧,我看應該差不多了。你房間左邊就是一個洗漱間,我給你拿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具,就擱在洗手檯上那個灰色的收納盒裡。”
我咬着嘴脣低着腦袋點點頭,走到廚房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還在老老實實攪大米的卓越,還是沒忍住,笑道:“卓總,您繫着圍裙做飯的樣子真的很萌很可愛的。”
說完也沒看卓越什麼表情,就自顧自嘻嘻呵呵跑去刷牙洗臉了。
吃完飯卓越換了件衣服,說要開車送我回去。我忙擺擺手:“你借我兩塊錢,我坐公交回去就行了。你還有你的事情要忙的,我不能老這麼麻煩你。”
卓越正要說什麼,偏巧電話響了,好像是誰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找他談。卓越掛上電話,想了想說:“沫雪,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這樣,你在這裡等一下,我馬上叫司機過來送你回去。剩下的事情你交給他就好,我會直接跟他講的。”
我趕緊搖搖頭:“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們街口那邊就有個開鎖的老師傅,我跟他很熟悉的,我去找他開鎖,一進家門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卓越堅持:“你聽話,別亂跑,安安靜靜在客廳看會電視。冰箱裡有喝的,拿出來記得在微波爐裡轉一下。司機十分鐘之後就到了,你需要什麼直接跟他講就好。”
卓越說罷就徑直走了,沒容我拒絕。這男人又一次展現了他體貼的強勢,我想想也沒什麼不好,省了我兩塊錢公交錢,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司機果然沒過幾分鐘就到了,還是上次那個年輕的男孩子,他對我似乎也有印象,見了我微微頷首,算是示意。
一路上依然很安靜,這孩子話真是少。我閒的無聊跟他沒話找話:“我叫秦沫雪,你貴姓啊?上次都沒來得及問你名字。”
那孩子很有禮貌地地說:“秦小姐叫我小林就好。”
我呵呵笑笑:“小林,今天真是麻煩你了,卓越老是太客氣,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林微微笑笑:“三少爺應該不是客氣,他是很關心秦小姐你,剛纔他還囑咐我了很多事項,讓我問問你有沒有遺失什麼重要證件,需不需要掛失補辦。還有電話卡和手機,讓我記得帶你去挑一款中意的。甚至還叮囑我讓我陪你去挑新門鎖,怕你一個人挑不好回頭裝上不安全。除了夫人,我還沒見過他對誰這麼上心。”
我傻笑幾聲,心想我又不是未涉足社會的未成年少女,這點小事情還用得着一個小司機帶着我去辦,就咳咳一聲轉移了話題:“你說的夫人就是卓越的媽媽吧?”
小林點點頭:“雖然我跟着三少爺的時間不久,但是看得出來三少爺很孝順夫人。也難怪,夫人對三少爺寄託的希望很大,聽說是從小費盡心力地教導他。”
我點點頭,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又問道:“那你見過卓琳嗎?”
“二小姐?”小林餘光瞥了我一眼,很快又收回去,“碰過面,不過沒有跟她說過話。”
“她和卓越關係爲什麼那麼僵?上次你接我去卓越公司,正好碰見卓琳去公司找他吵架,鬧得還特別兇,最後還是卓遠出面才拉走她的。”
“嗯,他們感情不好也情有可原,況且二小姐又是那樣子的火爆脾氣。不過大少爺和三少爺感情一直很好,大少爺也很栽培三少爺,他們兩個不鬧僵,老太爺也就不必擔心卓氏內訌。”
我有點不明白地眨眨眼:“爲什麼他和卓琳不好就情有可原啊?他們可是一個媽生的,爲什麼關係就那麼差?”
小林揚起眉毛,扭頭看了我一眼,嘴巴張了張,半天什麼都沒說出來,就又合上了。
我揚着臉等他回話,他半天也沒再搭理我,大概是看出了我是閒着無聊沒話找話。
等到了家我就趕着小林回去了,他很爲難地堅持,說如果卓越問起來,只會是他的失職,反倒會讓他很難做。我拍拍他肩膀說沒事,你就跟他說是我的意思。
說完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居然有了點江湖大姐底氣十足的味道。
小林磨蹭了半天,最後還是拗不過我開車走了。
我去街口找開鎖的大爺卸下鎖,推開門一眼就瞅見噹噹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見了我也不像往常那樣搖着尾巴汪汪叫着迎上來,只是擡起眼皮翻了我一眼,嗚地哼了一聲就又合上了。
我這纔想起來,昨天中午走得急,沒來得及給噹噹弄吃的。這孩子從昨天早上到現在連口水都沒撈到嘴,已經餓了一天一夜了。
我心裡愧疚得不得了,趕緊抱起來噹噹,戳戳它的鼻子:“不好意思啊噹噹,姐姐家門上的鑰匙讓個王八蛋給偷了,昨晚鎖門外邊了纔沒能回來給你做飯。”
噹噹好像能聽懂,睜開眼皮看了我一眼,軟軟的身子朝我懷裡縮了縮,腦袋很安逸地伏在了我胳膊上,還伸出舌頭舔我。
我扭頭對開鎖的大爺說:“您先安着,我去給我們家狗找點吃的。”
我放下噹噹去冰箱翻了翻,把剩下的雞肝剁碎,和着米飯拌了拌,盛了一小碟子,剛一端到客廳,噹噹就顛兒顛兒地跑過來,撲到小碟子上大口大口地舔了起來。
開鎖的大爺一邊忙活一邊笑呵呵地說:“哎呦,啥時候整了條這麼排場的小狗啊?”
我摸摸噹噹的頭站起來笑笑:“在路邊撿的,它的後腿有點毛病,跑得快了就會有點瘸的樣子,不過還是蠻乖的。”
大爺一聽皺了皺眉頭:“那得帶它去打針,野狗最容易帶病了。”
其實剛把它救回來沒幾天秦飛泫就帶它去打過針了,可我不高興聽人家說噹噹什麼不好,嘴硬道:“沒事,它鼻子一直都溼乎乎的,狗鼻子溼溼的就代表很健康,狗鼻子幹了纔不好。”
大爺又笑了一聲:“你那個弟弟呢?咋沒在家?”
我哦了一聲:“我弟啊,他學校開學了,在學校呢現在。”
大爺嘿嘿笑道:“你們姐弟倆也挺不容易的,在這裡過了十來年了吧?聽說家裡老人早就走了?你這倆個娃娃還挺本事的,都成了大學生,真出息。”
這套房子按說還是我爸媽醫院分的家屬樓,原來樓上樓下住的都是我爸媽醫院的同事。我家的事情鄰里鄰居都知道,少不了被人當茶餘飯後的談資。我爸剛走那會,我下午放學路過樓下院子,一羣坐在小板凳上搖着蒲扇的大媽看我那眼神就跟看猴一樣,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地掃,好像從我身上能看出我爸出軌的原因一樣。我剛一閃進樓梯口,背過身子就能聽見後面嘀嘀咕咕嘖嘖聲一片。好在過了這麼些年,大家都陸陸續續搬出了破舊的家屬樓,把舊房子一轉手跑到新區買房子住了。現在這整棟樓裡住的人雜七雜八,門對門住了好幾年恨不得都記不清臉,上樓下樓碰了面就當路人,倒也省心。不過街口菜市場擺攤子的倒還有幾個老人,家就在這附近,在這做了這麼多年買賣倒也混的臉熟點。
我笑笑:“也沒有,現在大學都擴招,隨便一個招盤掉下來能砸死三,大學生最不值錢了。”
大爺舉着螺絲刀轉螺絲釘,咳咳了兩聲:“也是,這社會水深啊,你看那電視上播的,啥這個爹那個爹的,合着現在這人也不光看自個兒的本事,還得看老子的能耐。”
等他把鎖都裝好,我拿鑰匙試了試沒問題,就回屋找零錢給他:“謝謝師傅了哈,麻煩你了。”
“這有啥麻煩的,這話說得。”大爺粗糙的大手過碎票子,看着我嘿嘿笑,“我說姑娘快找婆家了吧?”
“啊,還早着呢,我剛工作,再說不還得供我弟上學嘛,過個三四年等他畢業了再說吧。”
大爺嘆了口氣:“你這孩子挺懂事,可是兄弟到底是兄弟,姑娘家的還是得早點找個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纔能有個依靠不是?你兄弟早晚有一天得娶媳婦,難不成還能跟你過一輩子?可別爲了別人耽誤了自個兒。”
我呵呵笑着點點:“那是那是,我做夢都巴望着早點把他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