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牙切齒地繼續說:“我以前一直以爲要是你養不活,我死了到了九泉之下沒法對我爸交代。畢竟他是秦家的獨苗,到了你這也就這一脈香火。我這才忍着奪父之仇殺母之恨把你拉扯大。她這個時候忽然跳出來說她沒死,這他媽是故意拿我人生當笑話呢?現在老孃好不容易要擺脫你了,你他媽還要給我下藥,讓我連牀都下不了,你是故意要逼死我?”
秦飛泫緊緊地皺着眉頭,死死地盯着我:“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你去哪我去哪,死都會黏着你。”
“****!”我恨得撲過去打他,拼盡了力氣,拳頭還是棉花團一樣落在他身上。真他媽懷念當年一把就能把他踹倒在地的日子!早知道有今天,小時候就應該加倍地虐待他,虐死他也好過今天好端端把他送給那死狐狸精母子相認。
秦飛泫一把抓住我的手,被我怒喝一聲:“你他媽放開老孃!”他嚇得一哆嗦,手鬆了鬆,旋即又攥緊了,“我不放開,不管怎麼樣,我還是爸爸的兒子,我們身上流着一樣的血,你不可以不要我。況且我是你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們註定是要在這世上相依爲命的……”
我渾身的血液轟的一聲都涌到腦子上了,衝勁兒大得我眼前一片眩暈,我晃了晃身子,指着他的鼻尖兒子說道:“****親人,****相依爲命,我親人早就死光了,我爸死了,我媽死了,我姥姥也被你累死了!我哪來的親人?在這個世界裡我他媽去和誰相依爲命?和你嗎?我眼睜睜看着你和那個狐狸精歡歡喜喜母子團聚,然後和你高高興興姐弟相稱嗎?”
秦飛泫的眼圈更紅了,淚珠就在眼眶裡面打轉。他哽了好半天,看得出來他費了很大的力氣纔不在我面前掉眼淚。
“對了,”我忽然又想起來,“你不是還有個哥哥麼?你這麼想找個兄弟姐妹相依爲命,你去找卓越啊!你們纔是一奶同胞,你們纔是親兄弟啊!你還在眼前晃悠什麼?”
“秦沫雪,你的世界裡面有太多的人。無論愛恨,他們都比我要來得重要。”秦飛泫終於開了口,聲音都變調了,“可是在我的世界裡面,只有你一個人。從小到大,都只有你一個人。從小時候你牽着我的手,走過那條巷子開始,就只有你一個人。”
他說的一字一句,字正腔圓,只是聲音好像被眼淚泡了太久,不由得的哽咽:“可是你的眼睛從來落不到我身上,你的心也從不在我身上。你的心裡塞着你爸媽,塞着我媽媽,塞着姥姥,現在,還塞了一個卓越。卻從來都沒有我的位置。”
秦飛泫坦然地注視着我,眼裡的誠實的憂傷一覽無餘。他默默地站起身,徑直往外走。
噹噹望着秦飛泫的背影,汪汪叫了兩聲,見他頭也不回地從身後帶上了門,只好蹭到我牀頭邊上。我彎下腰把它抱起來,伸手握住它的小爪子。它噌的一下把爪子抽了回去,我看了它一眼,它拿烏溜溜的眼珠瞪了我一眼,居然把頭別過去了。
我這段時間對它不好,它心裡知道。
我這段時間對他也不好,它心裡也知道。
我把噹噹抱起來,把臉深深埋進噹噹的毛絨絨的身體裡,泣不成聲地自言自語:“如果我心裡沒有你的位置,那我爲什麼還會這麼痛苦呢?”
接下來的日子,秦飛泫一直沒有再露面。居然是小林來照顧我,我面對這麼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孩子非常不好意思。好在我基本已經恢復的差不多,小林除了每天幫我帶來一保溫桶煲好的湯,陪我散散步,也沒什麼別的事情。他自己還常常笑着說相當於沾我的光放了個大假。
跟小林在一起的日子輕鬆很多,所謂眼不見心不亂,我不必去思考那些紛擾的愛恨情仇,我只負責把他帶來的湯水乖乖喝光,把每天制定好的復健完成好,剩下的就是躺在牀上跟小林聊聊天,或者抱着噹噹逗着玩。小林也很知趣,從不談起卓家的事情,只是沒我有一搭沒一搭聊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那天早晨小林帶着噹噹散步回來,一邊看我吃早餐一邊逗着噹噹玩,忽然忍不住笑了一聲:“秦小姐,噹噹是從哪裡買來的?長的跟泫少爺真像。”
我愣了一下,笑了笑:“是麼?”
小林邊笑邊止不住地點頭:“是啊,眼神,表情,動作,真是一模一樣。果然是誰的狗狗像誰麼?”
我低頭喝了口水,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秦飛泫已經搬到卓家去住了嗎?”
小林一愣,頓時察覺到自己的口誤:“不好意思秦小姐,卓少爺吩咐過,不要向你提起家裡的事,好讓你安心靜養。”
我擺擺手:“還養什麼,早就好了,我早說出院,還不是你橫扒拉豎擋着不讓,我每天熊膽湯甲魚湯的補着,早就能跑百米衝刺了。”
小林乾巴巴地笑笑,低下頭繼續逗噹噹。
“秦飛泫,他已經回卓家住着了嗎?”
小林頓了頓,還是擡起頭說:“嗯,泫少爺已經搬到卓家了,和夫人住一起。卓先生長年在美國,大概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那卓琳呢?她有沒有欺負他?還有那個卓遠?”
“二小姐因爲白起海的事情,早就已經三少爺撕破臉,一個月前就已經回歐洲了。至於大少爺,他人一向城府極深,況且他一個人住在遠郊,對家裡的事情很少過問。”
我點點頭,想了想,還是問道:“那,卓越呢?他現在好嗎?他和秦飛泫,他們相處得好嗎?”
“少爺很好,身體恢復得很快。他現在依然一個人住,不過會經常去夫人那裡走動些。至於他和泫少爺,他們剛剛重逢,總歸要有時間磨合吧。”
我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了。自從出事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卓越。我被困在這個病牀上,被困在這間病房裡,可他是自由的。我出不去,他卻從來不進來。這一切的一切,他究竟知不知道,又知道多少?對於我的人生,對於秦飛泫的人生,他當年又是做出了怎樣的塗抹,他也從來沒有跟我解釋。
那枚戒指還戴在我的手上,每次看見它,心裡總會浮起隱隱的酸楚。那曾經的一抹驚鴻,如今憶起,恍若隔世。我真的爲了他飛蛾撲火過,只可惜再怎樣的奮不顧身,都只不過追到了一個開始,就沒有猜到結局。他欠我一個解釋,欠我一個結局,卻膽小得躲開,吝嗇得不肯給我。
卓越一直沒有出現,直到我出院前一個晚上。我躺在病牀上想事情,閉着眼睛一直睡不着。忽然聽見門被輕輕打開了,緊接着傳來的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我沒有睜開眼睛,屏住呼吸靜靜地分辨着聲音。我知道那個腳步聲,在我被澆了滿身的汽油渾身溼黏,被捆在碼頭倉庫的時候,黑暗裡傳來的就是這個腳步聲。他靜靜地站在我的牀邊,我能感受到他帶着溫度的身影投射在我的身上。
一隻手輕輕伏在我的額頭上,小心地觸碰着,滑動着,反反覆覆在我的臉龐上勾勒着。他應該是俯下了身子,我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我以爲他要吻我,但是沒有,他只是靜靜地撫摸我的額頭,我的眉骨,我的眼睛。他修長溫潤的手指滑到我的臉頰和脣邊,流連了很久。當我的呼吸都有點不均勻起來,終於聽見他輕輕嘆了一氣,把手抽回去了。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正好看到他剛轉過身去的背影。我伸手一把拉住他,急急地喊了一聲:“卓越!“
他的身形一頓,居然沒有回頭,他居然想甩開我的胳膊轉身就走。我看穿了他的意圖,死死地拽住他的手臂喊道:“你不用急,我有兩句話要問你,問完了你就走。我不會纏着你。”
隔了個兩三秒,卓越轉過身子,低頭看着我。藉着醫院走廊裡那點微薄的燈光,我看不清卓越的表情。是心疼的,是憐憫的,還是面無表情的,我統統不知道。
我拉着卓越的手臂坐起來,他站得筆筆直地低頭看着我,靜靜地等着我開口。我張開嘴,這才覺得嗓子眼兒裡面啞啞的,說話都是困難的:“我只問你兩件事,你一定要誠實地回答我。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求你千萬不要騙我。”
卓越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我望着他墨玉一樣的眸子,費力地嚥了下口水,仰着脖子問他:“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在蔣教授的家宴上,那個時候,你知道我是誰嗎?”
卓越被我緊緊拽着胳膊,低頭默默地看着我,我拽得更緊了些:“告訴我,你那個時候,知道我是誰了嗎?”
卓越點點頭,依然沒有開口。
可是他不知道,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他下巴輕微的上下浮動,一瞬間已經敲碎了我的心。我幾乎真的有錯覺,覺得我的心似乎真的是玻璃做的,不僅被卓越一下一下輕而易舉敲破,四分五裂的碎片都還如同刀片一樣鋒利,橫七豎八地刺進活生生的血肉中。
他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我是誰,我和卓家是什麼關係,我和秦飛泫是什麼關係。他一直知道,他一直在騙我。那天我那些舉動,在他看來是什麼?小丑表演,還是伶人風騷?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在那一切發生之前他都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一直都是故意的。他奪走了我的第一次,非但不是無心,反而還是有意。那是爲什麼?我做錯了什麼?他那是要懲罰我什麼?
我傻乎乎地以爲自己犯了個愚蠢而卑微的錯誤,愚蠢到從不去思考這個錯誤的真實性,卑微到從不敢懷疑這個錯誤的合理性。我自然而然地承擔下來一切,理所當然地認爲是自己愚蠢冒失的主動造成了卓越的誤解。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是早有預謀。
如果他想要回他弟弟,他大可以明目張膽來索取,他要的親情,他要的骨肉,我統統二話不說還給他。他爲什麼還要來害我?
那之後的一切,他都心裡有數,他隔岸觀火,他冷眼旁觀。他眼睜睜地看着我的落寞痛苦和掙扎,怪不得,秦飛泫一出事他在醫院守了一夜,第二天急急忙忙趕回去善後。他死都不肯放過白起海,連卓琳都以爲他是爲了我,原來一切,都是爲了他弟弟。
“好,我明白了。”我鬆開他的手,輕輕癱倒在牀頭,也學他那樣微微點點頭,“那我再問你,如果你媽不去學校找秦飛泫,你預備到什麼時候,告訴我真相?”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我想知道他準備騙我多久?他究竟是在出演一場怎樣的戲碼?我以爲,他和我一樣,中途才發現自己犯了多麼大的錯誤。我以爲,他也和我一樣,陷進去才發現遭受了命運多大的捉弄。我以爲,除夕夜,情人節,或者大海邊,總有一次,他對我是真心相對的。原來從一開始就是我自作多情,我迷失得無比滑稽,他卻一直置身事外。他握着真相看着我一點點在謊言中深陷,這是一種怎樣殘忍的優越感,怪不得讓他如此無法自拔。
卓越俯下身子,安靜地看着我,他清瘦而俊朗的臉停在離我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溫熱的呼吸又一次爬上我的臉,聲音溫柔得近乎殘忍:“沫雪,如果可以,我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