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雪,你家年貨辦的怎麼樣了啊?”
小邵收拾着櫃上的東西,準備去換衣室。我關了電腦,揉了揉發脹的眼睛,隨口應道,“還行,差不多了。我家沒什麼人,需要的東西不多。”
小邵一手夾着公文包,一手鬆開襯衫領口的扣子,伸了個懶腰,“嘿嘿,總算快熬到頭了,明天最後一天,終於能好好休息幾天了。”
我掏出包裡的化妝鏡照了照,心疼地摸着眼睛下面兩圈明顯的烏青,嘆了口氣,“是啊,從咱們八月份來行裡到現在,幾乎就沒休過假,我都快變熊貓了。”
小邵樂呵呵地去了換衣室,我包裡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打開一看是卓越,趕緊一本正經的接起來,“卓總呀?我這打算給您發短信拜早年呢!”
電話那邊淡淡的笑,傳來充滿磁性的男低音,“這麼有心,很感動啊。明天就不上班了吧?”
“能不上就好了,不過經理說明天可能事情不多。”小邵從換衣室出來,換了件清爽的運動套頭衫,給我打着手勢告別。我衝他點點頭,舉着手機,挎上包往換衣室走,“銀行也就這點不好,拿命換錢唄。”
說完就覺得有點造次,怕卓越不高興,趕緊又補上一句,“不過話說回來,現在又有哪個行業賺錢容易呢,是吧?”
這份銀行的工作是卓越給安排的,待遇福利自然是沒話說,只是累起來真是要人命,連軸轉了好幾個星期,終於熬到了年底,大家都不免鬆了口氣。我無意間竟跟卓越抱怨了起來,有點害怕他多心。
卓越似乎毫不介意,依舊風輕雲淡的笑笑,“那今晚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吧,明天就是除夕了。”
“今晚?”
“怎麼,有安排?”
“也沒有,”我偏着頭夾着手機,從包裡掏出鑰匙,一邊打開櫃子一邊說,“我本來準備下班去採購點東西,家裡還有很多東西沒有買。”
“那你需要什麼,列個單子,明天我派人去辦,直接送到你家。”
我愣了一下,忙笑道,“那怎麼好意思呢。其實也沒什麼好買的,反正現在超市過年也不放假。”
電話那頭卓越輕輕笑了笑,“我現在就在合歡路上,大概再過半小時到你們行,你等我一會兒就好。”
“嗯好。”
我對着更衣室裡的鏡子細細補了一遍妝,換好衣服後襬弄擺弄頭髮,用髮蠟抓出來個蓬鬆的髮型。捯飭好之後對着鏡子笑了笑,自己都覺得有點看不下去了。
倒不是說我真醜的站出去就影響市容給城管添堵,只是有時候,想想自己一個姿色平平的乾癟小丫頭,要狐媚勁兒沒狐媚勁兒,要小手腕兒沒小手腕兒,也學人家傍大款搞***,想想自己都寒顫的臉紅脖子粗的。
卓越是我的學長。出身名校就是有這種便利,自己不是什麼人中龍鳳,卻能近水樓臺地接觸到挺多真材實料的社會精英。我在學校裡算是勤學肯幹,成績尚可,最器重我的教授偏巧是卓越的恩師。大四的時候卓越應邀作爲優秀畢業生代表來給我們做演講,當時那場面確實是一代天驕獨領風騷。之後飯局上教授就把我介紹給他認識,那時候臨近畢業,大家都爲了出路各自奔波。老教授畢竟還是疼我,知道我家境不好,孤苦無依的,甩給我卓越這個救命稻草,想讓我試試能不能在卓越那裡謀個職位。卓越是典型的富二代,年紀輕輕就有了自己的上市公司,卻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酒囊飯袋,龐大的資產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條。席上幾位商界德高望重的前輩也對他嘖嘖稱讚。
這麼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當然不會放過。我還記得那天蔣教授一把我介紹給卓越,我就毫不客氣地立馬在他身旁坐下旁若無人地敬酒,左一句學長右一句師兄,凡是能讚美到人類身上的詞彙我想着法往他身上用。卓越被我弄得都有點尷尬,臉色越來越僵,喝的越來越勉強。我當時就說我乾杯你隨意,接下來就是不停地給自己灌酒。
後來的事情我就完全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第二天一睜開眼,自己一絲不掛地躺在賓館房間的牀上,身上蓋着雪白的被子。更詭異的是,我一扭頭就看見卓越正披着浴袍靠在牀頭,平靜地抽着煙。
我從小到大,唯一的一次醉酒,就醉出了莫名其妙的***。
對於那個晚上卓越根本沒做什麼解釋,大概在他眼裡,這正是我的本意。所謂的酒後亂性,無非是一個姿色平庸的女大學生想要走捷徑抱大腿的庸俗手段。
儘管如此,卓越還是表現出了他的格調。很快,卓越的助理安排我去參加一個銀行的筆試,甚至連內部複習資料都幫我準備妥當。然後就是很順利的面試,錄取,培訓,直到正式上崗工作。
儘管我沒有開放到被人睡了還若無其事,但卓越把事情做到了這份上,對於我也算是意外的圓滿。更何況,除了將錯就錯地接受卓越的安排,我根本也沒有別的選擇。
卓越作爲我們銀行的最重要的客戶之一,平時裡避免不了接觸。後來我和卓越於公於私地碰了很多次面,我們都刻意地過濾到那件事,就當它根本沒有發生過。卓越對我禮貌客氣,和對銀行其他同事沒什麼不同。我也配合的他的心照不宣,把他單純的視爲普通客戶,倒也慢慢熟絡起來。
我走到門口,望着遠處立交橋上川流不息的車龍出了神。平日裡下班回家的時候,走在天橋上我也會習慣性地停下來,望望腳下來來往往飛速奔馳的車流,總會瞬間感到個人的渺小。在這樣時時刻刻都繁華而喧鬧的都市裡,人就像是海里的一粒沙,能做的無非是隨波逐流。
正想着一輛熟悉的車子就停在眼前了。車窗一降下來,就看見卓越一如既往和氣的笑容,“等很久了嗎?快上來吧,外面太冷了。”
我忙陪着笑,繞到副駕坐上車。車裡的暖氣開得很足,我才意識到剛纔在銀行外面站那一會兒,手腳都已經凍得麻木了。
北方的冬天真是凜冽。
卓越扭頭看看我凍得通紅手,居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皺了皺眉頭,“這麼冰,站多久了?在裡面等不就好了,出來幹嗎?”
我才察覺到自己臉上都被凍得麻木了,神經末梢也遲鈍,好半天還覺得卓越乾燥溫熱的手指還停在臉上,挺傻的扯了個笑,“沒有,剛出來也是。”
卓越開動車子,一路上很安靜。其實回想起來,我見到他的大多數時候他都很安靜。這種沉穩靜默的氣質似乎是從他骨子裡透出來的。
卓越帶我去了明月樓吃海鮮,點菜什麼的我完全不懂,還是卓越包辦。他翻着菜單,細長的手指頭白白的在上面輕點,旁邊的小姑娘有禮貌的點頭一一記下。
點完了菜,卓越端起桌上的熱茶抿了一口,擡頭看着我微微笑道,“最近工作的還習慣嗎?”
“挺好挺好,”我趕緊陪着笑,“這不還是託您的福嘛!經理對我也挺照顧的,沒怎麼兇過我。跟我同批進來都被他罵哭了好幾個了。”
卓越輕輕放下杯子,笑着搖搖頭,“那是你自己聽話會處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接下來就是大段尷尬的空白。
最後到底是我手機鈴聲打破了沉默,我一看是秦飛泫,就猶豫要不要接。
“有事?”
我擡頭正對上卓越溫潤如玉的桃花眼,其實他眼睛和秦飛泫有點像,都是那種眼尾稍向上翹,形似桃花,睫毛也都很長。只是卓越眼神溫暖堅定,那小子眼睛裡整天跟汪着一泉水似的,春光多得恨不得滲出來。
我站起來欠欠身子,“不好意思卓總,我出去接個電話。”
走到外面剛一接通就聽秦飛泫在裡面咋咋呼呼,“你幹嘛半天不接電話?跑哪裡鬼混去了?”
我恨不得一個窩心腳把這小子腸子給踹出來,怕卓越聽見,只能壓下火氣,一邊往外走一邊小聲說,“你抽什麼風,今晚我們行裡有事,經理讓我們陪客戶吃飯呢。”
“呦,現在出息了啊。”隔着電話我都能聞出一股子酸味兒,“就你那青菜豆腐樣兒也有人拉你陪客,你們經理是不是在銀行天天光看錢不看人,審美眼光出了問題?”
我壓下一肚子的火,冷笑道,“是啊,要不是我們經理審美眼光出了問題,也不會招我進銀行。我沒這份薪水,也供不起你這個高材生。說到底,你還得感謝人家這特殊的審美不是?”
秦飛泫不知道我跟卓越的事情,我自然不會讓他知道。他是個禍害,讓他知道什麼都會搞砸。我只跟他說經理是蔣教授的同學,靠教授的交情才進的公司。他當時自然不信,“這年頭不送錢又沒人脈的,有怎麼便宜的好事?”可由着他想,也想不到那檔子事上。在他眼裡,我不過是個未老先衰的世俗女,怎麼會有人費心思潛規則我。
“那你年貨都買好了沒有?我在你筆記本上寫的單子看到了吧,不許買錯。”
“不跟你說了在吃飯,哪有時間買?我下了班就直接跟過來了。”
“那怎麼辦。這年沒法過了。”他居然在那邊跟我耍少爺脾氣。
“沒法過就不過吧。”
我掛了電話,直接關機。
秦飛泫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我不是他媽,我養了他十年,不是因爲我愛他。他更沒有資本跟我撒嬌尥蹶子。
他知道,我恨他。
他也應該知道,我不過是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