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琳不耐煩地挑了挑眉毛,臉上又掛起了那副盛氣凌人的表情:“先進來再說。”
我不置可否地站在那沒動,她伸出長長的胳膊一把把我拽進去,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這是一間很大的套房,設計裝潢都溫馨,甚至有些可愛。我想起長着一張娃娃臉的蕭店長,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平日裡休息的地方。卓琳一屁股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裡,翹着二郎腿,揚起臉打量着我。她氣勢實在太強,這麼面對面地對着她不說話,我都有點忍不住發抖:“卓小姐,是您要找我嗎?”
卓琳嘴角帶笑地點點頭。
我捏緊了手裡的包包,感覺到手心裡溼潮的一片:“那,您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吩咐嗎?”
卓琳盯着我手裡的手包蹙起了眉頭:“我真是受不了你們這種女人,你別再捏了成麼,你知不知道這是Valentino的?”
我一愣,忽然明白過來:“原來是你?”
卓琳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我忽然想起在那本書上看過,這世界上最精彩的表情就是面無表情。
“是你派人去給我送的請柬,是你派人給我送的裙子和首飾,是你騙我來的這。”我終於理解了卓越罕見的措手不及,“你找我來幹什麼?”
卓琳瞥了我一眼:“你還不算笨,說話不算費勁。”
卓琳略偏了偏頭,提高聲調喊了句:“你還縮什麼縮,出來吧!”
我疑惑地望着卓琳,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心口頓時又開始劇烈地抽搐,胃裡也跟着翻騰起來。
姓白的那個畜生灰頭土臉地從後面的房間裡走了出來,他還是套着一件皺巴巴的灰西服,就好像一隻巨大的灰老鼠,慢慢悠悠的往我面前走。
我退後了幾步,別過眼不去看他,只是看着卓琳:“卓小姐,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要一次次帶着他出現在我面前。”
卓琳微微蹙起了眉頭,沒有吭聲。
那個姓白的居然自己開了口:“秦小姐。”
我強忍住一陣噁心,深吸了一口氣,扭過頭看着他的臉,這才第一次驚訝於他如此大的變化。
短短一個多月,他居然會蒼老成這個樣子。一張臉與其說是胖,不是說是浮腫,血色都沒有了,甚至是泛着鬱郁的青,再也不是暴發戶的那種油光粉面。一雙本來就小的眼睛現在更是渾濁昏暗,還爬滿了血絲。
我越看他越噁心,又厭惡地別過了視線。
誰想到他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了我面前,伸出兩隻粗糙的大手抱住我穿着黑絲的腿,哆哆嗦嗦地喊着:“秦小姐,我錯了,我他媽這次真的錯了,您一定得給卓總求求情,讓他放我一條生路啊!”
雞皮疙瘩從我腿上一直爬到我臉上,我只覺得噁心,簡直感覺被一隻骯髒的灰皮老鼠貼在了皮膚上,我大叫着狂抖着腿,甚至控制不住用高跟鞋去踹他。可是姓白的死死地抱住我的腿,根本不肯撒手:“秦小姐,我錯了我錯了,我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去招惹你弟,我有眼不識泰山,您打也好罵也好,可是一定要給我留條生路啊,我也是有家有口的人,我死了我老母孩子怎麼辦……”
我渾身的血都往腦門上涌,覺得腦袋都快被擠爆炸了,我狠狠地踹他,我舉起那個手包沒頭沒臉地往他斑禿了一大塊的頭皮上砸。我瘋狂地大叫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叫着什麼。那個畜生在我腿上死死地貼着,一下一下地挨着,哎呦哎呦地哼哼,卻一直沒斷過嗚嗚的哀求。
卓琳忽然大喝一聲:“夠了!”
我根本沒有理她,她以爲她算什麼?她是名門痞女又能怎麼樣,她是卓越的姐姐又能怎麼樣?就算她和卓越卓遠一樣,翻雲覆雨一手遮天,憑什麼我就要像狗一樣聽她的擺佈?她隨意送一套衣服鞋子我就要像小丑一樣打扮好了來見她?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帶着這個我恨不得一刀一刀活剮了的人出現在我面前,一次次赤/裸/裸地傷害我?爲什麼,無論愛,無論恨,他們這種人的眼睛,根本就看不到我的自尊和感情?
見我沒反應,卓琳蹬蹬兩步走過來,一把抓住我揚起的手:“秦小姐,你瘋夠了吧?”
我喘着粗氣看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卓琳擡起套着過膝長靴的腿,狠狠一腳踹開了姓白的,看着我說:“你罵也罵過了,打也打過了,滿意了吧?”
我一動不動地看着她,等着她把話說完。
她看我不吭聲,居然有點犯急:“那你說,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要錢?多少錢?”
我不可思議地看着她,這羣人都瘋了,一個比一個瘋。
她用力地攥着我的手腕,不用看我就能知道那裡肯定已經淤了一圈血:“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行嗎?老白不就睡了你弟一個晚上嗎?卓越的人差點沒把他打廢,你他媽還想怎麼樣啊?你居然還敢攛掇卓越去整他公司,他媽你不徹底整死他你不甘心是嗎?”
我猛力地掙扎,想從她的禁錮裡抽出自己的手,不想剛糾纏了幾下,卓琳就一巴掌劈了下來:“他媽給臉不要臉!”
卓琳的巴掌剛一落下來,房門就突然被推開了,我木然地望去,一眼看見了蕭店長和卓越。蕭店長看到這陣勢一下子愣在了門口,卓越卻馬上衝了過來,猛地推開了卓琳,伸手緊緊地攬住我:“卓琳,你不要欺人太甚。”
卓琳火氣越燃越旺:“是我欺人太甚,還是你欺人太甚?卓越,你到底爲了什麼,就爲了這個女人嗎?你打死老白我管不着,可你就一定要設套整他公司嗎?他那是我的全資子公司,你想要賠死我?你媽剛纔說了,要宣佈我名下的子公司破產,我在歐洲的生意全部轉到你名下,你滿意了?”
卓越摟着渾身冰冷的我,冷峻地說道:“這件事和別人沒有關係,這是卓家的事情,不要牽扯到外人。”
卓琳氣得只眨眼,揚起手指又要罵,被蕭店長一把拉住:“哎呦,琳姐,你這是何必,氣成這樣很容易長細紋的哎……”
卓琳一看見蕭店長火力立馬轉移:“你他媽給我滾一邊去,你以爲我不知道你跟這個雜種一個鼻孔出氣?你他媽到底是誰表弟?我媽要是在天有靈,他媽非得把你……”
“哎好了好了,琳姐你消消氣,我們去那邊先靜一靜……”
說完生拉硬拽着卓琳往後邊的房間走去。
卓越低頭看我的臉:“沒事吧?”
我推開他的手,不想說話。
姓白的看見了卓越,又連滾帶爬地跪在了卓越面前:“卓總,我真的錯了,我求求你,你千萬要放我一條生路……”
卓越皺了皺眉頭:“你這是幹什麼,我說讓你死了嗎?”
姓白了揚起了臉,五官掙扎得都變了形:“卓總,您別耍我了。求求您放我一條生路,那些錢我真的還不起,十七個億啊……”
卓越瞪了他一眼,姓白的立馬止住了聲音,只是直愣愣地瞅着他,過了一會兒,居然癱在地上慟哭了起來。
卓越看都沒再看他一眼,摟着我往門外走。
一直走到了大門外,清涼的夜風直騰騰撲在我臉上,我才緩過來勁。我感覺自己的神經末梢反應太遲鈍了,這時候才覺得臉頰上火辣辣的疼。這個晚上過的亂七八糟的,這一整天都亂七八糟的,其實回頭想想,好像我過去的這十幾年都是亂七八糟的。
卓越幫我取了大衣,緊緊地裹在我身上,低着頭仔細看我:“沫雪,你說句話,被嚇壞了嗎?”
我搖搖頭,拉緊了大衣領子。
“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卓越想了一下,又說,“不好,你這樣一個人我不放心。要不你還是去我那吧,你安心的睡一覺,我守着你。”
夜風一陣陣襲來,不緊不慢的,吹得我越來越清醒。我抽了抽鼻子,覺得鼻子塞塞的不通氣,就跟重感冒一樣。
“卓越,我們以後不要見面了吧。”
卓越愣了一下,握着我肩膀的手略略有些用力,他漆黑的眼睛注視着我,語氣聽起來很認真:“沫雪,你今天太累了,這些事情我明天再跟你解釋好嗎?今天不是我請你來了,是卓琳搞的鬼。”
我又搖了搖頭:“我不過是個銀行的小職員,我們行裡比我能幹的人多的是,以後你有什麼事可以找思雨她們辦。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麻煩你了,你以後也不要再聯繫我了。”
卓越似乎有些着急,他低下頭緊緊地盯着我的臉,極力地剋制卻掩蓋不了聲音中的急切:“沫雪,你不要誤會。我跟我媽說的話,並沒有別的意思。我知道我今晚表現有點反常,可是你要原諒我。你應該原諒我,我……我是有苦衷的。”
我睜大眼睛望着他,視線卻不受控制地越來越模糊。我努力把眼睛睜得更大,以爲這樣就可以圈住那些不爭氣的淚珠子:“卓越,其實沒有什麼的。我今天來本就是想告訴你,我想清楚了,我們不可能的。”
你說你準備好了要一個結果,可是在我看來,你既沒有準備好,我們之間也根本沒什麼結果可言。我不笨我也不蠢,我在這麼殘酷的世界裡孤獨痛楚地生活了十年,我怎麼可能傻到去幻想一個白馬王子從天而降來挽救我的命運?是你自己硬生生地闖進我的世界,給了我那樣震驚的交集。我承認我從你身上有獲取,好吧好吧,可是那又怎麼樣?我是想把你當財神爺一樣供起來的,當天上的星星一樣去仰望的,可是你硬是要對我溫柔對我笑,我拉業務你要幫,我出了事你也要管,你會守在我牀邊看着我睡着,你還會查着手機上的食譜給我做飯。
偶爾偶爾,那麼完美的你還要眼神脆弱滿臉落寞地看着我,好像卸下了所有的防備,讓我誤以爲自己真的已經強大到可以給予別人安慰。
你這個樣子對我,你要我怎麼做?
怎麼做,才能不動心呢。
你隨意地給了我點螢火蟲一般的光亮,就讓我拼了命才能壓制住飛蛾撲火的慾望。你不可能想象得到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能伸手觸碰鏡面背後被隔斷的美好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