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嗎?”韓霄環視一週,脣角微掀,眼裡便不由得多了幾分睥睨。
“就這兩條已經足夠駁倒你了。”汪明月神情大是得意,語氣裡卻多了幾分不耐,言下之意便是你有什麼胡言亂語奇談怪論就趕快說,既顯出了她的大度,也免得耽誤她上課的時間。然而,汪明月到底還是頗爲看重這麼個有靈氣的學生,儘管覺得韓霄是在大放厥詞大言不慚,倒也給了他解釋的機會,至於有沒有趁機教訓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韓霄這層意思倒不得而知了。
“哼,要打擊我可沒那麼容易。”韓霄暗哼一聲,引經據典,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說道:“你們知道‘韓非相秦’的故事吧?爲求天下一統,還百姓以安定,韓非狷介之軀,乾綱獨振,以法諫秦,導致後來強秦滅韓,難道韓非便是不忠不義之徒了麼?還有韓國匠人鄭國,一心爲秦國修築鄭國渠,使得關中平原變成千裡沃野,也成了滅掉韓國的後勤保障基地,這也是不忠不義麼?屈原爲何沒有這樣的胸襟和魄力,豪情與膽識?他若真是愛民如子,胸懷天下,以拯救天下爲己任,爲何不能突破一國之限制?家國天下,這天下當真只囿於楚國一地麼?那其他國家的人民便是草芥了,不值得他費心的吧?如此,是否便有小氣的嫌疑?”
韓霄連珠炮似的詰問後,故意頓了頓:“都說‘識時務者爲俊傑’,都說‘良禽擇木而棲,英雄視主而侍’,都說‘丈夫一世,有所不爲,有所必爲’,可惜這三句話在他的身上都沒有得到體現,至少我沒有看到。”韓霄突然覺得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不過就是如此了吧,不由得意氣振奮:“自古謀臣策士無不以侍奉英主,完成天下統一,結束羣雄戰亂割據爲畢生追求的目標。看看屈原,他做了些什麼?楚懷王昏聵中庸,楚國內君臣二心,他不是不知,爲何偏要在楚國這棵歪脖樹上吊死,不是鼠目寸光,古板保守又是什麼?再說,人生何處無天地,屈原若果真是忠君愛國,爲什麼不能忍辱負重,秉着‘以出世之心入世,以入世之行正心’的宗旨,與奸狡之輩周旋到底呢?爲什麼不能棄政從文,走文治興國之路?後世的孫逸仙棄醫從政,周樹人棄醫從文,不都各自開創了一片天地,救國救民,影響巨大麼?而屈原卻沒有這份擔當,他以死明志也好,以死殉國也罷,成全了自己的清白,卻棄天下百姓於不顧,看奸佞當道而不言,這不是逃避責任,沽名釣譽又是什麼?”
“有些人肯定要說古代文人都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吧,這話說起來忒沒志氣,也無底氣,更沒有勇氣。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那麼無論是身居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都應以國家爲重的吧?否則豈非是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
之樂而樂’,還有顧炎武‘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諷刺?”
話末,韓霄故意重重的嘆息一聲,總結道:“太史公曰:‘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我看屈原之死卻未見得比鴻毛重得了多少。”韓霄似乎意猶未盡“因此,古今所謂名人賢士,不過都是些沽名釣譽之徒罷了,誰能真正擺脫‘名利’二字枷鎖的束縛呢?當然,嚴子陵和謝安他們二人敢於說出‘我爲皇上安天下’,單是這份胸襟和氣度我也是欣賞的。”
韓霄氣勢凜然,一語驚人。其實他的話裡有很多地方似是而非有失偏頗,禁不起推敲的,但是辯論之道也在此處,以氣勢以語言壓人損人磨人,讓對方在短時間內難以找到合適的藉口反駁,儘管對方明知你不對也得甘拜下風。但是韓霄最後那句總結不知是他有意還是無意,讓那些本來已經啞口無言徒自惱恨的人再次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諸葛孔明就不是,他‘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輔佐劉備建立了不世的功業。更難得的是在劉備死後輔佐劉禪開疆拓土一力苦撐屬國大業,可謂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典型。這該不是你所謂的沽名釣譽了吧?”張娜義正辭嚴的爭辯道。這一番說辭,立時贏得了一片掌聲。張娜的面上不由得便多了幾分得意。
現在人人都是衛道士,真正發揚了“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精神,班上辯論的氣氛相當濃烈。
火上澆油,好啊,我就是要讓這把火越燒越旺,火旺正是日薄西山無力爲繼的前兆哩。韓霄誓要舌戰八方,徹底擊敗這些自命不凡輕狂無知之徒,將逞強進行到底。其實,他又何嘗不是自命不凡,幼稚無知呢。只是,局中人亂花迷眼,又如何看得清楚明白呢?
“自古謂‘得漢中者得天下’,秦始皇如是,漢高祖如是,而諸葛亮都做了些什麼?他能容天下卻容不下一個龐統;自詡才智無雙‘六出祁山’勞民傷財,窮兵黷武,卻還是鬥不過一個司馬懿;明知劉禪是扶不起的阿斗卻不敢取而代之,不是貪圖名利又是什麼?倘若他學得勾踐半分的耐性,臥薪嚐膽,勵精圖治,與民休息,未必不能開闢一個太平盛世的蜀漢來。又何至於出現‘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的窘境,何至於將蜀國大業託付給庸庸碌碌的姜維之流,最終更是落得國破家亡的下場。始於戰,終於戰,難道便是一句‘這就是他的宿命’就可以概括的了的麼?不是,是‘名利’二字害人誤國也。”韓霄理直氣壯的反擊。
“那‘不爲五斗米折腰’一心只望歸隱田園的陶淵明呢?”
韓霄一愣,竟然是楚伊雪的聲音,難道她也想令我難堪麼?雙眼不由自主的便向楚伊雪看去,只見她明眸含笑,那清透的
眸子裡分明,分明有淡淡的狡黠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不爲五斗米折腰?那你給他十鬥米,百鬥米試試?不求名利,那有何必去做什麼彭澤縣令,更在詩詞中自揭傷疤,大肆宣揚隱士生活呢?呵呵,想不到,那時的古人已深諳炒作之道了。”韓霄幽默的道。
“李白呢?他心似清風舞,身在名山遊,醉紅塵,和詩友,冠蓋滿京華;蔑王孫,戲權貴,聲名動四夷。還有他‘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更是歷代文人推崇備至的人生典範。”封丹璐與楚伊雪本是死黨,拔刀相助自然義不容辭。
韓霄爭鋒相對:“不圖名利?那他怎會有‘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狂言,怎會有‘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感傷,怎會有‘總爲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的無奈不甘?不能摧眉折腰事權貴,那讓他成爲權貴,他還會沒有開心顏嗎?”韓霄針鋒相對,“唉,中國的文人爲什麼都愛爲自己的不幸找理由呢?還不就是想在利不可得的情況下謀一個清雋的名聲。”
韓霄一口氣說完,也不管其他人的反應,眼角餘光集中了全部身心的意志和力量,就那麼表面有意無意而實際卻全神貫注的向楚伊雪瞥去。豈料楚伊雪右手托腮,正回過頭來盯着他微笑。只見她明澈的雙眸中漾起了兩圈漣漪,那裡面的影子只有他,是的,只有韓霄。
梨花瀲灩風輕舞,香腮含雪粉先紅。韓霄心頭先是莫名的狂喜,接着便被巨大的失落淹沒。什麼巧思詭辯,什麼經史子集,什麼巧舌如簧舌戰八方,什麼乘勝追擊風起雲涌,這一切似乎都離他遠去,再與他無關。這一次,韓霄終於深深的體會到了心痛的滋味,或許這纔是失戀的味道吧?但是,我戀都沒有戀過,又何來失戀呢?看來自己到底還是有些做作和勉強的啊。
那麼,從此就一般相思,獨自知味了吧。彷彿苦膽爆裂,從舌尖蜿蜒至喉嚨再到心臟,苦苦的,澀澀的,教人翻江倒海,五內如焚。韓霄突然覺得這場熱鬧是那般的荒蕪、虛妄和悲慼,他孤傲的仰着頭,眼眶裡水霧瀰漫,並非是人前故作清高,而是不願淚水承載不了傷心,毫無志氣的落下。
至於以後汪明月還絮絮叨叨的點評了些什麼,韓霄是一個字也沒有聽見的了。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悵然,惘然,終究只是浮生大夢一場,而夢醒時雙目所及的荒涼與夢裡堂皇富麗鶯歌燕語兩相對照,那樣天地懸殊的巨大落差才真的是教人黯然銷魂的吧。於是,一場銷黯,永夜無眠。
(鄭重聲明:本章節所寫非是針對古人,亦非妄論古人之功過是非,更是與歷史頗多不符,僅是情節發展需要,因此,請大家會心一笑,不要當真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