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央覺得自己正仰面躺在天淵池裡,身體如同一片飄落的樹葉,隨着水波的盪漾,起起伏伏着。
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泛着淡桔色的天空,像是霞光滿天的樣子。太陽不知躲到了哪裡,卻能感覺到它溫暖的光芒射在自己臉上。
幾隻飛舞的仙鶴正圍着允央盤旋。它們離的這樣近,允央幾乎可以看到仙鶴潔白的羽毛紋絡,纖細的脖頸,還有那如琥珀般,渾圓又神秘莫測的眼睛……
她忍不住擡起手,用還掛着水珠的指尖想觸碰一下仙鶴的身體,就在即將碰到的瞬間,她的身體忽然下沉了……
蔚藍色的湖水忽地灌她的嘴裡,哎,怎麼有點甜,還非常辣……她再也忍不住,使勁地咳嗽起來……
這一折騰,允央猛地從夢中驚醒了。
她睜大眼睛一看,自己正躺在趙元的懷裡,而他手裡正握着了一個裹着獸皮的銀製酒壺,看樣子剛纔給自己灌了一口酒。
他的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長長的睫毛在腮邊留下一排淺淺的陰影。
有這麼照顧人的嗎?不醒就給灌酒,怎麼看也像是居心不良。
允央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轉頭仔細一看,發現自己此時正置身在一個破廟裡。
這裡的好像很久都沒人來了,佛堂裡已經雜草叢生,殿頂珠絲密佈,門窗早已不知去向,白臘臘的月光肆意地透了進來,鋪了一地。
離她不遠,正燃着一堆火,剛纔夢裡溫暖的感覺大概就來自那裡。
趙元見她已醒,便讓她斜靠在自己有小牛皮襯裡的馬鞍上。允央身上正蓋着一件雪花灰色的孤古絨披風。
允央把披風往身上拽了拽,發現這個披風雖然看起來很厚實,其實放在手裡卻輕若吳紗,綿如絲絨,還有淡淡的伽南香。
趙元坐在火堆旁,隨手撿起一支幹樹枝扔進了火裡。他眼睛看着火堆,輕輕說:“不是讓你不要出馬車嗎?”
允央聽了這話,心裡哼了一聲:“響馬賊都要跟前了,我還能呆坐在車裡嗎?難道乖乖地等着他們拿刀砍我?既然狠心把我趕出來,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
於是,賭氣不理他。
趙元見她冷若冰霜的小臉,也知她心裡想什麼,不禁無奈地一笑:“你倒是個氣性大的。”
允央也不搭話,裝作沒聽見。
可能是剛纔在野地裡呆的時間太長了,允央被火堆一薰,反而覺得渾身發冷,不禁打了兩個噴嚏。
趙元見他這樣,表情已有些着急了。走了過來,把酒壺遞給她:“這是加了麋角與蟲草的藥酒,最是補氣驅寒的,你喝一點有好處。”
允央看了看酒壺,又看了看趙元,心想:“剛纔已經晾了他一會了。心中雖然氣,可使小性兒也不能太過,對方畢竟是孝雅皇帝。”
“別的不說,看在那日送疏螢照晚時所花的一番心思,便也不能太冷了他。”
於是她擡手接過了酒壺。
見允央喝了幾口藥酒,趙元的神情放鬆了不少。他從懷裡摸出個綢布包,取出兩個麪餅放在一根去了皮的樹叉上,然後舉到了火堆之上。
熱了一會,他用綢布墊着,拿起一塊麪餅遞給允央。
今晚經歷了這麼多,允央實在沒有胃口,於是搖了搖頭。
趙元以爲她挑剔,於是皺着眉頭說:“這可是長信殿御廚做的百果餅,不是從街邊買的。”
允央見他誤會了自己,急着說:“我不是這個意思,皇上……不,孛羅將軍。”
趙元倒沒在意,把百果餅重新裝回了身上。過了一會,坐在火邊的他聲音低低地說:“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他這話一出,允央就覺得鼻子發酸,眼眶一熱。
她低下了頭,不安地用手攏了一下鬢邊的碎髮,又迅速地抹了一下眼角涌出的淚。她也不知自己今晚爲何如此在意這一句話。
“孛羅將軍深夜出宮,這樣……可以嗎?”她故意叉開了話題。
趙元聽着她的聲音已有些哽咽,知道她此時正在無聲地落淚。
他依舊看着火堆。
跳動的火光裡,趙元本就英挺的鼻子,更加峰棱畢現。
“天淵池一事,衆人都以爲是醇王所爲。可是,若真是醇王所爲,他爲什麼會選在這樣一個衆目睽睽的地點?”他順着她的話說下去。
“悄無聲息地辦了這事,不是更有利嗎?”
“如果今天睿王真的出了事,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朕的親子被謀殺,那一定會造成巨大的恐慌,舉國大亂。”
“百官第一個反應一定以爲朕已經對局勢失去了控制,那些平時隱藏起來,居心叵測的人就會跳出來興風作浪。如果想平息這件事所造成的動盪,一定要進行血腥的殺戮才行。”
“所幸這樣的事沒有發生。不過,”他頓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更加凝重:“這也說有明有支很強的勢力,藏在不爲人知的地方,伺機而動。”
允央聽了他的話,後背直髮涼。她知道,趙元說的沒錯,如果不是睿王武功高強,又反應迅速的話,今天的事情確實難以收場。
他死在天淵池這樣一個場合,那他的死就不單純是皇室內部的事,而是一件國家大事。
後續的連鎖反應很可能無法控制,趙元作爲一國之君,若想快速平息事態,非要動用雷霆手段不可。
到時,便又是血流成河的景象……想到這裡,允央覺得只要政局穩定,不發生可怕的殺戮,自己受的這點委屈,真算不上什麼。
“這麼說這件事情是針對將軍的,若是這樣,您這樣出宮,豈不是非常危險?”
趙元回過頭,眼睛意味深長地眯了起來。過了一會,他才說:“知道危險,你還到處亂跑。”
“荒山野嶺的,就算不遇到豺狼虎豹,遇到土匪強盜把你抓上山作了壓寨夫人,可到哪裡去找你?”
“若是呆在車裡怎會出這些事?”
允央聽他又提了一次自己沒聽從安排的事,知道他心裡確實是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