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央又冷又怕,她緊緊抱着馬的脖子,馬頸子上的鬃毛帶着細碎的冰茬像砂紙一樣研磨着她的面頰。雖然痛,但她卻一點也不敢放手,因爲在這完全陌生又危險不斷的荒原之上,除了這匹馬,所有的一切都離她遠去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漆黑的夜空漸漸泛起了灰白色,雪還在下着,已經沒過了馬蹄。允央感覺到它的已經越走越慢了。
終於,這匹馬停了下來,允央幾乎凍僵的身體,從馬背上跌落下來,掉在雪裡,像是掉在一句鬆軟又冰冷的詛咒裡——她就要凍死在這裡了,沒有知道,也沒有人關心,甚至她死時身邊連一聲哭泣都沒有。
天爲頂,地爲牀。她平躺在雪地裡,看着灰中帶着微青的天空,心裡暗想:“一會雪會覆滿我全身,這樣的棺槨也着實別緻。來年春暖花開之時,消融的冰雪會帶走我的肉身,只留一堆白骨,倒也乾淨。只是,這縷魂魄能不能也隨這冰雪輾轉於蒼穹之間,來年冰溼碧瓦,寒浸宮牆之時,皇上可知飄落在他肩頭的雪,是我在尋找着他的懷抱……”
允央閉上雙眼,雪花粘滿了她的睫毛,她一動也不動,靈魂似已隨漫天風雪飛遠了……
忽然,她耳邊響起了熟悉的“突突”聲,而且越來越清晰。允央覺得自己像是乘風而起的紙鳶,本已飄搖至雲端,卻被身後的一根細線執拗牽制着無法向前,只好望着遠處那似有似無的瓊樓玉宇,仙山靈閣離自己越來越遠,而她也漸漸迷失了方向,失去控制,越來越快地墜回到十丈紅塵之中……
“啊……”允央張嘴喘了一大口氣,臉上的冰雪趁機闖入她的口腔,又冷又冰,刺激她連連咳嗽起來。她剛費力地坐了起來,就覺得身邊那匹馬在不停地用頭拱着她的背,像是希望她快點轉個身。
允央無奈地側了下身,一下子發現在離她只有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個由白樺木修建的窩棚,這是一個半地下的建築,不但可以防禦野獸,還能保暖。“這是獵人在大雪漫天,無法離開時爲自己準備的小窩,裡面應該會有吃的。”允央激動地幾乎要哭出來,她連滾帶爬地鑽進了這個窩棚。
裡面的情況比想像中還要好,不僅有毛氈,毛毯,還有用泥巴和石頭堆徹好的爐子,牆邊整整齊齊擺放着乾燥的柴火,幾個大皮囊裡放着凍成冰塊一樣的幹餅和炒穀粒,還有牛肉乾。
“這個獵人看來家中頗爲富足,窩棚裡才能放着這麼多食物。”一見到這個情景,允央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不僅找到了火石生好了爐子,還把門口的雪都推開了,把門開到最大。她爬到外面想要將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馬拽到窩棚裡。
但是窩棚畢竟矮小,而這匹馬的個頭又太大,允同用盡全力才只能讓它伸進一個頭來。這匹馬把頭伸進窩棚後,眼前的空間一下狹小了,它也很不習慣,十分排斥,嘴裡不住低鳴着,想要離開這裡。
允央見它十分不喜歡進這個窩棚,也沒有辦法,於是就將它站立地方的雪都掃開,還給它身上披了一個毯子。
得到允央照顧的這匹馬,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閉着眼睛,似是開始休息。允央又從窩棚裡取了一盆炒穀子送到這匹馬的嘴邊,它也不客氣一會就全部吃光,接着還舔幾口雪,滿意地打了個哈欠。
允央見它吃飽喝足,就不再打擾它,低頭回到了窩棚。雪還沒有停的意思,允央在窩棚裡把火生得旺了一起,又用鐵盆煮了熱水,吃了一些幹餅後,她裹着毯子靠在角落裡睡着了。
可能是太累,也可能窩棚裡太過溫暖,允央雖然醒過來幾次,可是眼皮卻怎麼也擡不起來,只是拽緊了毯子接着睡去。
等到她終於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了。
“我竟然睡了一天一夜,真是成了冬眠的松鼠。”允央伸了一個懶腰,覺得之前所有的恐懼,無力與難受都離她而去,此時的她真是精神抖擻。
爐子的裡火還沒有熄滅,允央不由得輕嘆道:“這是什麼木頭,這樣經燒。這麼看來,有這些柴火,呆在這裡一個月都沒有問題。”
允央裝了滿滿一盆的炒穀子,打算給外面馬送過去,畢竟因爲自己貪睡讓它餓了這麼久。
一打開門,允央就發生一聲驚呼,手上的裝着炒穀子的盆飛了出去。她急着往前跑,但沒跑兩步就停了下來,腿一軟跪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昨天馬匹休息的地方,此時已變成了一片紅雪,高大健壯的坐騎早就沒有了蹤影,只剩下了幾快咬碎的骨頭,皮毛和散亂的馬鬃。
“狼羣一定是嗅到馬腿上鮮血的味道,一路追蹤到這裡。窩棚裡有火,它們不敢靠近,所以就攻擊了這匹馬……”允央流着眼淚陷入深深的愧疚之中:“如果我昨天能堅決一點,無論如何也要把它拽進窩棚,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我連它的名字都不知道呢,而它卻救了我這麼多回……”
快到中午的時候,允央終於敲開了凍土,將這匹馬殘存的屍骨掩埋了起來。但是允央留了一縷馬鬃毛放進了懷裡,她對着這抔無名馬冢說:“也許沒有人會發現我在這裡,過不了多久,柴火用完的時候,我也會凍死在這裡。到時候,我們正好作這伴,留下你的馬鬃,是想在黃泉路上,找到你,認出你。”
沒有了馬,允央走出這片雪野的可能性幾乎爲零。她心裡已有了必死的準備,只想着怎麼好好過完僅有的這幾天。
夜裡,允央把火生得很旺,生怕那羣惡狼還會原路返回再將自己生吞活剝了。但是漫天的鵝毛大雪已將所有痕跡掩埋,一切歸於潔白,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
在這一片白色中,再靈敏的狼羣也找不到回來的路,允央在窩棚裡的這幾夜都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