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久久直到十四歲上才略微有點開了竅,曉得怎麼生娃娃是不應當在大庭廣衆下到處亂問的。那時她已出落得驚豔四方,比她母親年少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哥哥雲卿夏憂心忡忡,教了她各種防身方法,逃命方法,脫身方法,下藥與反下藥方法,甚至殺人方法。雲久久馬馬虎虎學着,全然不知她哥哥爲什麼要這樣做。
最後兩人大吵了一架,原因是雲久久在雪山呆的久了,想念舅舅和表哥表姐,打算跟着商隊去橫雲走走。但云卿夏百般阻撓,特別強調了她不該和雪惜月玩在一起。而云久久私心正是想去找惜月玩,不明白這個哥哥到底是怎麼想的。
鬧得不可開交了,還是爹孃出面,雲久久才得脫身。因這次出行來之不易,更決心好好玩玩。卻怕她哥哥再尋來,專門撿了些偏僻小路走,連吃帶玩好不自在。
此時蘭柯正值鼎盛,橫雲也政通人和,各處太平。但她繞得太遠,竟一路繞到了纖蠻。
在這裡住店第一天,便被一羣年輕人調戲。雲久久見那麼多人涎皮賴臉地圍上來,一開始只覺得這些人好沒禮數。後來聽他們出言輕慢,又以爲他們是要和她吵架鬥嘴。直到爲首的一個伸手來摸她,才意識到全不是她想的那樣。
並非她娘那般摸摸她的手臉,也不是她爹和哥哥那樣摸摸她的頭。他們的眼睛盯在她胸前腰下。不等她明白,已經被人捏了一下。
再遲鈍的女孩也明白了。雲久久生平第一次羞得滿臉通紅,淚水瞬間涌了滿眶,一時什麼刀法都忘了,只本能地抱住肩膀往後退。
那些人見狀更是變本加厲,伸手來扯她的衣服。就在此時,突然一陣亂七八糟,所有人一起倒地不起。雲久久含淚擡頭,看到雪惜月氣喘吁吁站在面前。他的靴子上還沾着未融化的積雪,是一路奔跑進得店裡的。
雲久久怔怔道:“惜月……你,你怎會在此?”
雪惜月深吸一口氣,勉強穩住呼吸,無奈道:“姑姑姑父,還有卿夏,三人各傳了一封信給我,說你一個人出來玩,很可能會撿些偏遠小路,迷路拐到纖蠻來。我已是快馬加鞭,還是被你先了一步。”
雲久久呆了呆,突然一頭撲到惜月懷裡,委屈地大哭起來。
雪惜月含笑抱住她,安撫地拍着她的背。雲久久哭到一半擡起頭,頓時幽怨地說:“你還笑!你知不知道他們都欺負我!”
雪惜月溫聲軟語地說:“誰敢欺負你,我幫你出氣。”
雲久久含淚望着那些正想悄悄開溜的人,小聲說:“他們都欺負我。他們……他們摸我。”
店中其他人聽到了她的隻言片語,都不禁捂着嘴笑了。惜月說:“好,每人都打半死如何?”
雲久久用力點點頭。這時方纔帶頭對她動手動腳的年輕人哆嗦着求饒道:“公子,是小的們有眼無珠,得罪了姑娘。但求公子說句公道話,這姑娘生得這麼漂亮,哪能隨隨便便一個人跑出來亂逛?也不叫父母兄弟陪着,這,這……”
雲久久睜着一雙大大的淚眼呆住,瞬間明白了之前雲卿夏那麼擔心她的原因。頓時懊悔又慚愧,愈發嗚嗚咽咽哭了。
這一晚他們換了家店。雲久久仍是有些怕,扯着惜月的衣袖不許他離開半步。雪惜月耐心說:“久久,你已經是大人了。男女授受不親,就算是卿夏,也不能和你太過親近,更不要說我。我是不能和你睡在一個房間的。”
雲久久說:“你又不是壞人。”
惜月說:“可我是男人。”
“爲什麼這樣就不行呢?”雲久久有些抓狂了,“因爲會生娃娃麼?”
雪惜月在心中權衡了一下被表弟打死和被她恨死哪個更慘,然後在她身邊坐下,苦笑着嘆了口氣:“既然你真心誠意地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吧。”
於是,在這個月黑風高非常適合殺人放火的深夜,雲久久從她表哥口中知曉了生娃娃的前因後果。只是她天真無邪地把這一切都當做了很平常的事,覺得怪只怪她親哥哥太懶不願意早點告訴她。
惜月連忙糾正了她這一錯誤認識,並將白天裡發生的事當做例子,很艱難地解釋了此事究竟什麼人可以說什麼人不可以。然而由於他不小心提到了愛與不愛,又將事情招惹到更麻煩的境地——雲久久不明白男女之間的愛是什麼玩意兒。
惜月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詞窮。雲久久聽得越多反而越糊塗,似乎明白了原理,但又不明真相。想了半晌,遲疑道:“惜月,你說‘會有奇怪的感覺’……是什麼樣的感覺?”
雪惜月想了半天舉不出例子,只好說:“比如有這麼個人,你很喜歡他,但和喜歡姑父跟卿夏完全不同。可能看到他的時候會很歡喜,還會臉紅心跳一下什麼的,其他什麼事都忘掉,只想着這一個人。就算他摸你了,你也不會覺得是被欺負了……”
雲久久驚訝地說:“你是在說你自己麼?”
惜月忙說:“我沒有……”
雲久久說:“可我就是看到你的時候纔會覺得心咚咚地跳,其他事都忘掉。你摸我,我也不會覺得被欺負了。而且我看不到你的時候,會很想你,覺得這裡痛……”
她指着自己的心,認真道:“惜月,這是愛麼?”
雪惜月被驚得呆住。半晌,他輕輕一笑:“也許吧。”
“那你呢?”雲久久那隻手反過來按在他的心上,“你看到我的時候,心會這樣跳麼——”
她突然停下,眼睛亮了起來。
“會呢!”她笑了,急忙再向前一點,將耳朵貼在他身上。
少年人的心跳得分明慌了。只有他的微笑依然從容:“當然會。久久,你高興麼?”
“恩!”
雲久久半年後纔回雪山。這半年裡她又長高了一些,眼睛也更明亮。因出門太久,一回家便纏着要和孃親同睡。半夜裡不知夢到什麼,笑得醒來。她娘被吵醒了,笑着問她夢到了什麼。
雲久久說:“娘,有件事,久久好想
說,可是說給卿夏他一定不高興,說給爹又不好意思。”
雪晴然心中猜出了幾分,便點頭道:“久久想說什麼?”
雲久久扭捏了一會,卻先悄聲問道:“娘,你每天都要從早到晚看着我爹,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雪晴然想了想說:“覺得很舒心。”
“那是因爲你很愛他,是麼?”
“是。”雪晴然不禁笑了,“久久,你也遇到了一個看到會很舒心的人,對麼?”
雲久久傻笑起來。
“能遇到這樣一個人不容易。”雪晴然輕聲說,翻身將年少的女兒摟進懷裡,“但是久久,你想要多少甜,就要先得同樣多的苦。愛沒有那麼容易,你總要失去一些幾乎同樣重要的東西才行。特別……是帝王家的愛。”
雲久久似懂非懂地聽着,不一會又睡了。
雲卿夏在外遊蕩到十七歲,從未對任何女孩動過情。只因他母親和妹妹已將天下女子可能有的好處都佔完了,他再看誰都覺得不夠好。不僅不夠好,而且很不好。所以水月茶莊雲氏,居然難得的出現了一個心如鐵石全無桃花的後輩。
與他不同,雲久久卻正因覺得父親太好,將他看作普天之下第一好男人,反而覺得世上人不如她父親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無論別的男人怎麼不好,她都只懷着悲憫的心思去對待。因此,她和雲氏所有女子一樣,無論走到何處總是桃花纏身。
偏生她又繼承了雪晴然的遲鈍,常常別人已經快要瘋了,她還渾然不知所爲者何。
總之,這對雙生兄妹給世上人添了不知多少苦惱。
直到十七歲,雲久久終於第一次被別人添了一次苦惱。
便是惠帝禪位,將皇位交與了年僅十九的雪惜月。
即位大典前夜,雲久久坐在皇宮牆頭看着宮中人奔忙的樣子,淚盈滿眶。直到雪惜月百忙之中尋到她,纔將她從冷風中帶離高牆,帶回溫暖的室內。
“久久,你怎麼哭了?”他將她凍得冰涼的手按在自己耳後,溫和地問。
許久,雲久久說:“以後,我不能時刻見你了。”
“爲何?”
“你做了皇帝,會有皇后,會有妃嬪。”她輕聲說,將自己的手抽回。
雪惜月將她裹進自己的華服中,含笑輕聲說:“皇后,不就是你麼?久久,你願意跟我一起留在這裡麼?”
隔着衣衫,雲久久聽到他的心跳變快了。半晌,她含着淚擡起頭來,拉起他一隻手按在自己心上。
兩人都笑了,因爲他們的心恰好是同樣的節拍。
“從前我去哪裡,惜月都肯陪着我。”雲久久輕聲說,“以後,我就留在橫雲,陪着惜月。”
然後她又微皺起眉:“可我娘說皇后不好做。”
雪惜月輕輕撫平她微蹙的眉心,含笑道:“我必定會讓你做一個史無前例簡單開心的皇后。”
橫雲文帝雪惜月,一生言出必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