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傾國傾城的雪王妃還在,雪親王還有心情在每年生辰時擺一場皇族家宴。此事每年都令雪王府下人們幾乎愁白了頭髮,只因雪親王生辰在春寒料峭時節,不適合在室外舉辦大型活動,在屋子裡又悶得心慌,所以安排這場家宴令人十分頭痛。
彼時纔剛五歲的雪晴然因想起了自己從前見過的某樣東西,便提議道:“既然外面天冷,乾脆把火盆放在桌下取暖,桌上的食物也用炭火現煮,一邊還能欣賞最後一季冰蓮花……不是很好嗎?”
於是各位皇親國戚來到的時候,看到的是冰雪中的溫暖筵席,各家紛紛打聽這個好辦法是誰想出來的。雪晴然第一次對自己從前那個世界有了一點好感,覺得那裡多少還算有點用得上的東西。然她樂得享受被呵護的感覺,所以躲在宜蓮身後,誰叫都不出來,一臉忠厚。
皇帝因此笑道:“慕寒,你這個女兒不像你。”
雪親王微笑着答道:“要是像了我,在座有兒子的必然有一家以後要倒黴。”
皇帝身邊就跟着他的三皇子,他迅速轉移話題:“流夏,過去看看你這個妹妹晴然。”
應聲過來的卻是兩個手牽手的孩子,一般容貌,一般穿戴,如同鏡花水月般難分彼此。夜色般秀髮,春花般笑顏,八九歲年紀,十二分俊俏,只不知爲何生着黛色瞳仁,平添一分妖嬈。
雪親王說:“蓮兒,這裡一位是三皇子流夏,一位是公主雲凰,你可猜得出?”
雪晴然覺得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出頭,抵死不出聲。周圍親王們忙打圓場道:“這太難了。聽說除了二皇子,就連生母信皇妃也不能認清兩
人。”
那兩個孩子立時頓住腳步,只望着雪晴然笑。其中一人乖乖靜靜走到這邊,先見過蓮王妃,然後纔開口道:“晴然妹妹,你把蓮王妃的裙子抱髒了。”
雪晴然大驚,連忙鬆開蓮王妃,低頭去看自己的手。不料還沒看到,手就被拉過去了。她愕然擡頭,看到那孩子狡猾的笑:“我認識一個奇怪之人,跟我去看看吧。”
雪晴然彆扭着不走:“再奇怪又怎樣,還不是那樣……”
“她名叫桂花,本來有七尺高,人見人愛。可不知爲什麼總是嫌自己長得矮,天天向上天祈禱讓自己長高一些,後來,在雪皇叔生辰這一天,上天終於被打動,一夜之間實現了她的願望。她高了,很高……你不想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嗎?”
不光是雪晴然,連周圍的大人們都傻了,雖不好意思開口詢問,卻個個豎起耳朵來想知道是怎麼回事。於是萬衆矚目下,那孩子拉着雪晴然走到桌邊,隨手拿起一塊點心塞到她嘴裡。
“喏,變高以後的桂花,改名叫桂花糕。”
旁邊某位國舅一口酒噴了出來。雪晴然嘴裡含着點心,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孩子:“皇子哥哥,你是壞人。”
夏皇子一點也不生氣,清脆地笑了。另一個孩子這時方跑過來,重新挽起夏皇子的手,巧笑開口時,聲音也是完全一樣的清脆悅耳:“你怎知他是流夏?”
雪晴然說:“因爲總是他握着你的手,想必他是男孩,要多照顧你。”
衆人的眼光隨之落下——果然是雲凰公主的手放在夏皇子手中。連皇帝也發出一個輕微的“啊”的聲音,恍然大悟。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立刻圍着雪晴然蹦蹦跳跳繞了幾圈,重新站在她面前,卻沒有牽手。雪晴然指着其中一個說:“這是哥哥。”
雲凰公主說:“怎麼又知道了?”
周圍人也想知道,四下十分安靜。雪晴然說:“姐姐眼神疏離,是站在世外雲端靜觀。哥哥眼神聰慧,是立身紅塵俗世做局。”
“什麼局?”
雪晴然沒有回答,只回頭看了皇帝一眼,就開始往宜蓮身後移動。移到一半,又想起什麼,停下了回頭看。夏皇子早猜到她要做什麼,已搶先一步將桂花糕碟子端到了自己手裡。雪晴然呆了呆,恨道:“壞人!”
夏皇子笑起來,笑聲如同銀色清泉滾落山澗,濺起一片珠玉脆聲。
於是那一場家宴就在夏皇子的笑聲中開始了。
宴席到得一半時,恰有邊關軍報傳來,雪親王因此離席。不成想這一次離席,竟成了他一生中最悔的事。
只因他回到園中時,見到的已是他的王妃宜蓮被迫用玄術在蓮池上起舞的光景。
早春寒池,千古冰蓮,即使是正常人也難以承受這樣鍼砭入骨的寒氣,而她那時又正在病中。這蓮池本就是個外表好看的苦寒地獄,平常人便是尋死也不會用這樣痛苦的方式,她怎會這般糊塗!
衣袖被人牽動,他低下頭,看到的是雪晴然驚恐的眼睛:“父親,蘭姨對皇帝說母親善舞,蘭姨逼着母親到冰蓮池上!父親,母親她剛剛還在咳嗽,她的臉色好難看!”
“宜蓮——!!”
雪親王的聲音響徹了整座庭院。蓮池上的舞,終於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