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聆歲夭折於襁褓,此事驚動了整個橫雲。一時間,民間愈發人心惴惴。而皇宮已在不爲外人所知的情況下陷入了一種全民性質的歇斯底里。御醫好歹驗出五皇子是中了夾竹桃之毒,卻無法想象這毒是如何在衆目睽睽之下投的。因爲夾竹桃毒性發作極快,容不得事前做手腳。何況當日席間五皇子並未進食,沒有任何機會讓人下毒。
寧皇妃號啕數日不止,將藻玉宮上下所有人關起來逼問;皇帝默認了她的做法,並將家宴上所有人一一盤查過;念丞相顧不得避嫌,親自入宮插足此事。饒是如此,也已無法助得寧皇妃在通往皇后鳳座的的路上再多走一步。
鬧了差不多一個月,又爲聆歲皇子大辦喪事,宮裡連正常上朝的日子也常常不能議政。雪親王再未能尋到機會進諫,旁人更加不願在此時出頭。這期間,雪晴然每天只在晴雪院中練習編結弦夢,全不過問窗外事。若換從前,她許是要爲皇帝難過一場。然而那一天家宴上的一句“只有江山”,已令她明白了太多事,多到她的心中也有個地方因此變得冷了。
入春,宮中又傳出二皇子雪輕楊病重的消息。雪晴然本就擔心他,只因五皇子之事纔不便隨意進宮,此時顧不得那麼多,匆忙收拾便去了。白夜因羽華之故自然不能同去,玄明又走了,就只帶着舞兒勉強照應。
鳳簫宮中愈發寂寥。楊皇子榻前只有一個宮女在侍奉,卻是以往夏皇子身邊的妙音。她自幼在這鳳簫宮長大,做事伶俐妥帖,如今年紀漸長,多了幾分穩重,更出落得淡雅脫俗,與衆不同。想必是夏皇子臨行前不放心,才差她到楊皇子身邊。
這會楊皇子正在吃藥,雪晴然連忙接過妙音手中藥碗,服侍他喝下。楊皇子見了她,露出個極淺淡的微笑,聲音亦輕:“晴然,你怎會來了?”
雪晴然看着鳳簫宮這一派蕭條景象,心中有說不出的難受。雲凰夭折,信皇妃形同偶人,如今夏皇子生死未卜,楊皇子又纏綿病榻,這座宮院究竟還能支撐幾時。
她放下藥碗,微笑道:“流夏不在家,我來照顧楊皇兄。”
楊皇子慢慢伸出手來,放在她頭頂:“如今宮裡人人都像驚弓之鳥,只有你還這樣從容。我沒事,且去藻玉宮看看,免得後宮中的人說你無禮。”
雪晴然忙說:“我是來看楊皇兄的,何況寧皇妃恐怕不想見我……”
楊皇子微微搖頭:“不想,也要去。因你今後來了,也要與那些人相處……”
雪晴然微紅
了臉,只得應下來,就要動身。卻在這時聽得來報,說皇帝到了。
她不知來過鳳簫宮多少次,總歸只有三次見皇帝來此。一次是夏皇子昏迷三晝夜後醒來,一次是白虹之事,還有就是這次。思慮間來人已到,一衆人連忙跪下迎駕。楊皇子也由妙音扶着下了牀。
皇帝進得屋來,先打量楊皇子一番,才頷首道:“快躺下歇息吧。”
楊皇子回到榻上,卻因這番折騰好一陣咳嗽。雪晴然止不住回頭看他,就聽皇帝嘆道:“蓮兒,你這樣關心輕楊,可是爲了流夏?”
雪晴然懶得理他,索性低頭裝作害羞,答也不答。
“慕寒竟也捨得你來?”
此言一出,她心中頓時有些明白,皇帝此來怕又是爲她,生怕她是受雪親王吩咐,來宮裡另有目的。就這樣的事,竟也值得他一國之君親自來看。她擡起頭,恭敬應道:“父親在家好好的,還有姨娘照顧。蓮兒想着楊皇兄身邊人少,又生病了,左右權衡,總還是來了。”
皇帝點點頭:“不錯,他母妃歷來糊塗,有也只同沒有。蓮兒,你以後自當多照顧輕楊。”
又寒暄一陣,皇帝照例趕着要走。妙音忙帶着其餘宮女侍從跪下送他,皇帝見了她,卻微微一怔,問道:“你……是這鳳簫宮的宮女?”
妙音忙應了一聲。皇帝又說:“你擡起頭來。”
妙音只得擡起頭,看他一眼,又匆匆低下。皇帝沉默片刻,慢聲道:“這神氣,倒和一個人很像……”
雪晴然並不覺得這是什麼了不得的感慨,她也經常覺得許多人看着面善。然而微一側目,卻見妙音低垂着頭,臉上已是一點血色也無。直到皇帝一行走了,才連忙起身,回到楊皇子身邊。
雪晴然遲疑道:“楊皇兄,聖上說妙音姐姐像一個人……像什麼人?”
楊皇子對她微微一笑,搖頭道:“看人面熟的事情總是有的,我也不知父皇想起了誰。”
這天晚些時候,天氣陰沉將雨。雪晴然依言帶着舞兒去藻玉宮拜見寧皇妃。藻玉宮上下直到這時仍是雞飛狗跳,所見到的每個人都面容憔悴,眼神惶惶。她不知不覺已將大半個藻玉宮的聲音盡收耳中,卻覺得並不曾聽到一個自己想聽到的聲音,便又將玄術收了。
寧皇妃從前對她一直很是疼愛,今天卻只冷着眼看她進來。想到她和夏皇子的關係,雪晴然對這冷眼毫不意外,只照着禮數表達了一下對五皇子的哀悼便罷。
巧的是這一
日羽華回宮歸省,與君顏同在藻玉宮,聽說雪晴然來了,當即來寧皇妃院中相見。許是由於五皇子之事,兩人穿戴都很樸素。羽華一見雪晴然,立時冷笑道:“也不知這三皇兄是怎麼的,將這麼嬌俏的美人扔在家裡就不回來了,連封信也沒有。該不是在邊陲上撞到了哪一國的公主,直接和親去了吧。”
雪晴然反脣譏道:“羽華姐姐連邊關來不來信都知道的這麼清楚,可比管軍報的人有用多了。若不是那些白吃飯的當初連軍報被換都未察覺,衆將也不會在邊境拖延這麼久了。真該……”
她正想說“該給個徇私通敵的罪名全都砍了”,忽然想到這樣一來便將寧皇妃得罪到家,更想到玄明還在羽華手上,連忙停住,轉而說道:“說句私房話,也不怕皇妃和姐姐笑話。我和流夏不過兄妹之情,他哪裡會像駙馬對姐姐一樣對我。”
羽華得意一笑,回頭望着君顏。君顏低聲說:“公主見笑了。”
寧皇妃始終冷眼看着一切,此時纔開口道:“蓮花公主真是聰明,不像羽華這個草包。”
霎時間一片寂靜。雪晴然忙辭道:“皇妃折煞我了,誰不知羽華姐姐才貌雙全,是聖上最疼愛的孩子……皇妃,姐姐,晴然恐怕楊皇兄要到服藥時間,就先告辭了。”
她離開寧皇妃院裡,逃也似的回到鳳簫宮,一路都覺得寧皇妃那雙陰測測的眼睛還在背後盯着她。
方到鳳簫宮門口,正聽得一個年歲較大的女官對院中人吩咐,說皇帝傳召宮女楊妙音。雪晴然兀自往楊皇子院裡走,一邊有些奇怪地小聲對舞兒說:“妙音不過是個宮女,陛下對她有什麼可懷疑……”
舞兒又驚又笑:“公主可想的真怪。皇帝傳召宮女,還不是要她去侍寢?今天在楊皇子房裡那情形公主也看到了,難道公主真以爲皇帝是看她眼熟?藉口罷了!”
這番話如同一個雷劈在雪晴然腦袋裡,她連腳步也停了:“這怎麼可能?他心裡不是隻有千霜皇后的麼?妙音也纔不過和楊皇兄一般年紀,再說楊皇兄明明病重,身邊只有這麼個人照顧……”
舞兒切齒一笑,低聲道:“世上豈是人人都像雪王爺一般自重的,何況他是皇帝……”
雪晴然覺得她神情間有什麼地方不對,像是悲怒得超出了陌路人應有的程度,卻又辯不清楚。只好囑咐道:“這是宮中,不要隨便說話。妙音想必還在楊皇兄屋裡,我們別去害她難堪,先回客房吧。”
舞兒不出聲,默默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