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玉宮內,庭階寂寂。宮女們誠惶誠恐地退到公主院外,屏息凝神不敢妄動。從前也有過這樣的情形,那時駙馬念君顏突然出走,文淑公主走投無路,便如今日這般誰也不見。只是那時節有個百伶百俐的玄明在,三言兩語哄得她回心轉意。今時今日他不在,也沒人知道公主這樣是何原因,因此更加害怕。
羽華將自己關在房中一個時辰。永遠都沒有人知道這一個時辰裡她在做什麼。最終她推開房門,倚在門裡沉靜地喚道:“翠暖,你過來。”
翠暖隨她走到屋裡,冷汗已經打溼了裡衣。羽華走到最裡的牀榻前,尋出個小巧的盒子來,將那層層機巧的鎖釦打開,露出裡面幾個形狀各異的瓷瓶。她將其中一個玫色的瓷瓶取了送到翠暖面前,冷聲道:“去將這藥放進茶水裡給太子送去,再告訴他,雪晴然要見他。”
翠暖顫聲道:“公主,奴婢不知這是什麼藥,但太子是公主唯一的依靠,奴婢怕……”
“怕什麼?”羽華冷笑一聲,“我這是幫他。他得不到雪晴然一世,得了一時也是好的。”
翠暖呻/吟一聲,軟軟地跪了下去,哀求道:“公主饒了奴婢,此事無論是給太子察覺,還是給三皇子知道,奴婢都要被誅九族。求公主念在奴婢姊妹多年的服侍,饒了奴婢!”
“你不去便是碧秀去。”羽華仍將藥瓶向前伸着,絲毫不爲所動,“你也知道她比你笨,更容易敗露。或者我先叫卿樑把他兒子抱過來,在這裡等着你?”
翠暖痛苦地擡起頭,將藥瓶接過來,仍忍不住低聲說:“公主,三皇子定會知道此事。到時好不容易化解的恩怨,恐怕又要……”
“少廢話。”羽華打斷了她的話,兀自朝着外面走去。她難得的不帶任何人在身邊,獨自走向鳳簫宮。
“若是說起雲凰臨死前的情形,就算是他,也會暫時忘了雪晴然吧。”
外面又開始飄雪。雪晴然倚着熏籠,心中算計着玄明來到的時間。千霜帶着她往西北方走了一天,然後因爲痛楚難捱,不得不回到王城。如此一來,玄明勢必更難追來,因他並不知道千霜和絃夢之事。想來想去,總覺得今天是沒什麼可能了,明天猶未可知,但後天多半是穩妥的。到時候她該怎麼逃走,又該怎麼向流夏交待呢?卿將軍之事,兩人都沒有提起過,但她心裡無時無刻不在忐忑。若是換作小時候,正該去和他在一起好好待一會。
這樣想着的時候,漸漸有些睜不開眼。正在半睡半醒時,忽然聽到傳報,說千霜太子來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怎麼流夏沒有攔住他,他來做什麼……
房門突然被打開,夾雜着霜雪氣息。清舞已經攔在門口跪下:“太子殿下,公主她睡下了。近來公主身子弱,難得睡得好。太子有什麼事,還請去三皇子房中略等片刻。”
千霜俯身拉住清舞,將她一把拎出房門:“我等不等關你什麼事。”
說罷當着她的面關了門,慪氣似的將門隨手插了起來。
雪晴然聽到關門聲心中一驚,情急之下,連忙裹着被子裝睡不動。
千霜走到榻前站定,這才說:“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現在還不到中午,
你睡得着纔怪。”
半晌,沒有迴應。他嘆口氣,尋一把椅子坐下,旋即四下看看。他覺得這裡好像很熱,卻又和平時的熱有所不同,難以言明。
“回橫雲吧。這裡纔是你的家。”
雪晴然翻個身,厭惡地說:“我家在哪我比你清楚。天不早了,你回去吧。”
“不是你說有事尋我麼?”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這屋子這麼熱你也不怕悶死?”
“誰有事會尋你。”雪晴然慢慢回過頭,聲音益冷,“這屋子我住着正好。嫌熱你還不快出去。我是有夫之婦,你不想要名聲我卻想要。你出去。”
千霜熱得心煩,微一擡頭,正見她面上三分嗔怒,七分妖嬈,不知爲什麼只覺得好看得緊。被子從她肩頭滑落,露出薄薄的寢衣。許是因爲方纔那番來回翻騰,寢衣領口有些鬆散,露出霜雪般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明明那麼瘦弱的人,那片雪色卻在衣衫下綿延出花朵般的嬌嬈豐腴。
他覺得有隻手在心頭輕輕一晃,將他整個人都點燃焚燒。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人已走到牀前,俯身抱住她。
雪晴然驚得叫出聲來,旋即惱怒地掙扎着想將他推開:“雪千霜,你還有沒有一點羞恥之心!你想做什麼--”
一聲脆響,是她的衣帶被千霜硬生生扯斷,他的手觸到她,不帶一絲溫柔。
雪晴然意識到不好,她從前雖然並不是很喜歡千霜,卻對他的爲人十分信任。從最初相遇至今,他若想對她不軌,實在不知有多少更好的機會。此時他卻與往昔判若兩人,不知是出了什麼差錯了。她竭力掙脫,顧不得衣帶散亂,朝着門外跑去。纔到屋子中央的白色地毯上,突然被他從身後一把拖住。她愕然回頭時,見到千霜眼神迷離,沒有高傲沒有孤冷,沒有任何有尊嚴的東西,只有慾望。她還來不及多想,人已被他按在地毯上。
恐懼從頭頂傳到腳心。她的聲音怕得發顫:“千霜,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不行……”
她本能地想護住自己,卻被他牢牢扣住雙手,動也不能動,只能由他撕碎她的衣衫。落花軒外的宮女們同時聽到一聲半是抽泣半是尖叫的聲音,然後,每個人都清楚地聽到了軒中那位公主的哭喊。她以難以形容的痛苦聲音喊:“流夏,救我--”
清舞頓時面無人色,顫抖着喊道:“快去告訴皇子,快去告訴皇子!”
旁的宮女也嚇得變了聲音:“太子來時早已去請了!三皇子和文淑公主不知在談什麼要緊事,誰都不見!”
淒厲的哭喊聲將整座落花軒填滿,帶了斷斷續續的哀求。令外面的人聽到了都覺得自己身上也在痛。清舞轉身朝着夏皇子院中飛跑去。她跑得那樣慌,頭上點綴的絹花珠翠都被甩得落下,她卻全然不覺,一徑跑過去。
夏皇子的院門口守着好些侍衛。不僅有鳳簫宮的,也有藻玉宮的。清舞被人攔住,不顧一切地朝着院中喊道:“皇子!你中了他們的計了!公主不好了!”
只片刻,夏皇子已跑出來,急急到了她面前:“出什麼事了?”
侍女面無人色站在門口,從頭到腳都在打顫。驚恐之下忘了禮數,竟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太
子他,他,公主……”
不好的預感已經慢慢浮起。夏皇子輕聲說:“清舞,把話說清楚。”
“太子闖到公主屋裡,強要了她……”
夏皇子向後退了一步。
清舞含淚道:“公主喊着你的名字,喊你救救她,外面的人都聽到了。皇子……”
夏皇子不待她說完,轉身朝着院外去了。清舞絕望地坐倒在地,卻見羽華終於從夏皇子房中出來。她的臉色亦是蒼白的,眼中閃閃皆是恨色。她想做的都成真了,可她並沒有覺得歡喜。
夏皇子趕到時落花軒內外已悄然無聲。他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慢慢升上來,急忙一躍到石階上,狠狠拍着門:“晴然!晴然!”
他不知道自己聲音裡全是絕望。門那邊沒有任何迴應,他盡全力聚起風,朝着那扇門劈過去。
門終於開了。千霜站在門內,長髮散亂,滾落在盡是褶皺和鮮血的衣襟上。他脣邊有長長的血痕,分明是女子的指甲掙扎中劃出。
夏皇子看到那道血痕,只覺得全身的血都直衝上頭頂。他一生沒有過如此失控的時候,顧不得任何其他,握緊了劍柄快步跑過去。
他與千霜擦肩而過,聽得千霜顫聲朝着院外喊:“宣御醫來!快!”
與此同時,夏皇子的腳步猝然停住。
滿地都是撕碎散亂的白色衣料,地毯一角的沉重香獸被碰翻,香料散落滿地,幽幽餘煙掩不住滿室血腥。雪晴然倒在繡着紅梅的白色絨毯中央,千霜的青色外袍覆在她身上,卻覆不住她身下急速蔓延開的暗紅血色。那血漫過點點梅花繡,在白毯上渲染開一片如雲紅花。
夏皇子奔到她身邊半跪下:“晴然--”
Wшw ▪ttκд n ▪¢ 〇 雪晴然氣若游絲,臉色青白,已經聽不到他的喚聲。夏皇子怒喝道:“雪千霜,你到底做了什麼!”
千霜猛回過頭,眼中不知是悲是怒。然而他終不能回答夏皇子的質問。
夏皇子縱有千百句話來譏諷他,卻終究不想再與他多說半句,只連聲喚着雪晴然的名字。
半晌,雪晴然微微睜開眼,嘴脣緩慢地動了幾下。他跪在地上細聽,便聽到她用盡最後力氣發出的悲涼聲音。
“流夏,我以爲,你會保護我……”
她慢慢合起眼,再沒有任何知覺,只有最後一滴淚,順着合上的眼角慢慢滑落。
夏皇子握起她的手,自己的手卻不住地發顫。他想好好留住她,卻將她碰得支離破碎。
不多時,御醫匆匆趕來,只看雪晴然一眼,便驚懼地擡起頭,目光在千霜和夏皇子之間來回一次,最後落在衣衫不整的千霜身上:“微臣斗膽,太子可是……”
“你都看到了還問什麼!”
御醫不敢再問,匆匆道:“請太子和皇子出去,叫侍奉的宮女進來。”
千霜輕聲說,“我要看着你們把她救回--”
夏皇子站起身,同時拔出劍來朝他揮過去。千霜本能地一躲,劍鋒撞在一張桌上,將桌子擊得粉碎。
“太子,”年老的御醫求道:“再有拖延,怕連公主的性命也難保了!”
千霜頹然轉身,走出門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