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周焉使節要到雪王府搶親的消息一夜之間竟傳遍了王城上下。雪晴然許是城中最後一個知道此事的人,反應也比其他人要小很多,並未像府中其他人那樣驚疑不定或驚慌失措,卻只對雪親王微微一笑,淡然道:“他既是周焉來的使節,此事又是臨時起意,就必不能在此傷人,否則回去也難交待。如此,事情便不難辦,父親不必放在心上。”
雪親王雖不見得認同她的說法,見到她鎮定自若的笑顏,心中多少寬慰些,自去安排了。雪晴然看他走了,才隱去笑容,長嘆一聲。
若是十年前有人要這樣闖雪王府,怕他早在朝堂上就已拔劍相向了。時光如同一陣風,無聲無息地侵蝕着一切,這王府的高牆上,每一天都有細砂簌簌落下。如今的雪慕寒已非那般年少氣盛,他已無法再守住往昔的驕傲,只能竭力守護自己翼下這些許方圓了。
她悵然回頭,輕聲喚道:“阿緞,有一事託你。府中諸人,只有你最鎮靜,此事也只有你,方能辦成。”
白禮卻是帶着一隊周焉裝束的隨從,大大方方出現在雪王府大門外的。
此時府門外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雪晴然自十歲上賑災一回,一直是橫雲的傳奇人物。雖則大部分人相信在雪親王面前這些事都算不上什麼事,但念及來人是周焉王室,終難免有些擔心。當然更多人是抱着看熱鬧走過路過不能錯過的心態前來,並不會細想背後那些辛酸苦辣,亦不會考慮自己在此一圍觀,會給府里人帶來多大壓力。
看到這黑壓壓的圍觀羣衆,白禮心中得意,他早料到雪王府會防他帶人要挾,去各處索人勢必不順,索性先禮後兵,也算對得起他爹給取的這名字了。更提早將消息放了出去,成心讓所有人都來看看雪王府戰戰兢兢的窘態,以對比出他的從容。便直走到門前,恭恭敬敬地說:“白禮求見雪親王。”
大門一開,周圍人瞬間退開一圈,以防有飛石流矢火箭熱油誤傷自己。不料門內除了普通守衛,就只有一個面相溫柔嫺淑的少女,對着白禮一揖,聲音也是柔柔的:“殷錦緞見過禮王。雪王爺說今日還要與霰親王會面,不能耽擱太久,請禮王快來快走。”
說着拍拍手,又有兩個女孩擡來一個大沙漏放在大門正中,正是晴雪院裡的侍女。阿緞謹記着雪晴然的囑咐,笑得既輕慢又隨意:“這沙一個時辰纔會漏完,禮王請隨意。”
周圍人看半天都只有一個小小侍女在說話,說得又如此不上心,多半以爲這原是一件芝麻小事,白禮不僅沒有搶走公主的可能,就連得雪親王親自料理的資格也無。一時間,噓聲四起。卻無人想到這是平白將一天期限硬改成了一個時辰。
白禮先着了一道,出師不利。當即轉了態度,冷笑道:“我既是來求公主的,自然要先見到雪親王。既然他這麼忙,我便直接來問這王府了。”
衆人不解,雖然雪親
王是因爲坐鎮這雪王府中才得成王,但倘沒有雪親王,這王府又豈能應他。正想着,就聽白禮吩咐道:“將這門上牌匾摘下來,給本王問問。”
阿緞面上雖還能撐住,心中卻大驚。這雪王府不知在此佇立多少年多少代,門匾被人摘下來這等事卻是從未有過。白禮帶來的隨從聽得吩咐,已經躍起去摘匾了。她一急,脫口道:“住手!”
作爲一個侍女,這一聲喝得倒也不失顏面。不料白禮並不在意自己在周遭人眼中氣量如何,立時反脣譏道:“你算什麼東西,也配來命令我!我今天就要摘了,看誰來攔!”
阿緞硬掛着那個輕慢微笑,卻一句話也駁不出,手心都沁出了冷汗。就在這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深沉的聲音:“禮王,周焉人便是這般求親的麼?”
門內外霎時間一片寂靜。雪親王在門前站定,墨色長髮亦隨着風息輕輕落下了。
白禮笑道:“你公務繁忙,我只得問匾,這有什麼奇怪——你們愣着做什麼?”
像是事先約好一般,他身後十幾個周焉人突然全都向着門匾躍過去。雪親王一閃身,人已落到門樑上。白禮脣角一斜,如同一隻離弦的利箭,直朝着府中掠了過去,只剩一句 “今日必須摘了匾”的囑咐。
阿緞這才明白,原來他也是一早就計劃好了。他仗着自己玄術高絕,並不懼任何人,卻唯獨不願與雪親王纏鬥,因此設下這樣詭計,讓隨從拖住雪親王,自己去府裡肆意妄爲。門口這些人盯上的是一塊不能躲不能閃的匾,只要摘下來就功成名就,雪親王玄術再高,一時半刻也是脫不開身了。
她很想奔回去告訴雪晴然一聲,想到之前得的囑咐,卻只好繼續站着,裝作笑得纖雲弄巧月朗風清。
此時白禮已經輕車熟路地到了殘雪院,打算不負衆望地找個人質要挾。料想府中衆人都已經躲得好好的了,唯獨王妃卻不一定會躲,因爲橫雲人拘禮,必想不到他會將雪親王的老婆也算在可挾持人物名單中。想到此處甚是得意,正要進院,冷不防一把長劍斜地裡刺出來,險些正中心脈。
這一劍極是精準凌厲,白禮立時收了心思,聚起風來,卻終不忘冷笑一聲道:“我卻不知,夏皇子何時成了雪王府的人了。”
夏皇子說:“於理,公主是我妹妹,我是站在她長兄席上之人。身爲兄長,豈有眼睜睜看着她受人欺負之理。任誰要做與她爲難之事,我必當出來管上一管。於情,她與我自幼親近,當年我雙生姊妹夭歿,若無她一張笑顏,怕我也熬不過那種種悲慟。今日此事,我不動手,難道要等着看她哭麼?”
白禮本打算直接動手,沒想到他說了這許多話,字字皆是動情。不禁反駁道:“你口口聲聲的,怎麼倒好像我是極惡之人,她落到我手裡就要受罪了?她在橫雲已是身高位重,無論與誰都是折本下嫁。做我周焉王妃,難道是委屈她了麼?你以
爲誰都能做我白禮的王妃麼?”
夏皇子說:“周焉與橫雲風土人情皆有不同,禮王七尺男兒,客居橫雲一年尚會思鄉欲歸,她一個弱女子,在周焉無親無故,無依無憑,思鄉之時,禮王至多不過幫她拭淚而已。再者,她雖是公主,也不見得以後就要下嫁。”
他說得句句在理,白禮避開思鄉一節,專門對他最後一句哂笑道:“還有什麼人能與欽賜公主身份相當?你是想她嫁不出去,還是想自己娶了她?”
說到此突然想起了,不禁脫口道:“不錯,雪親王原是你父皇的義弟,並非血親——原來你這般巧費心思,卻是爲了這一遭。難怪從前你不能爲她主持生辰,竟然要在雪親王面前下跪賠罪。那時我還以爲你有多敬重雪親王,原來不是爲他,卻是爲他家中這個國色傾城的女兒。”
夏皇子朗聲笑道:“不瞞禮王,有許多心思,我自己也是來來去去想不明白。究竟那一跪是爲了誰,我也想了很久都想不清。”
白禮微微怔了片刻,終於全都明白。心中卻又不禁生疑,想到這些事夏皇子似乎並未對雪王府那父女二人明白說起過,何況橫雲人不似周焉人率直,也不好意思當面直來直去講起這些。那他雪流夏,爲何偏偏要對他白禮如此坦言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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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皇子看着他似笑非笑,黛色眼眸黠慧流轉。白禮繼續思考着這小狐狸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卻又有些苦惱地想到這樣下去時間真的所剩無幾了——
他猛然間醒悟了,不錯,就是時間!這夏皇子在此掏心掏肺字字血淚長篇大論,說到底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罷了。而他確是第二次着了道。
見他眼神有變,夏皇子早明白計策已破,立時一劍揮下。他那劍毫無花哨多餘的動作,招招式式皆凌厲樸直,正是大巧若拙,由不得人分心。白禮空手接了幾招,切齒道:“爲人巧言令色,執劍卻直白不飾,夏皇子,我願橫雲江山不要落入你手。”
夏皇子笑道:“禮王可是在誇我?我卻受不起。”
說話間,劍鋒已幾次擦着白禮衣襟。白禮說:“我若認真以待,你必輸無疑。然時間緊迫,改日再與你比試。”
話音未落,突然翻身躍起,足尖在劍身一點,人已閃身不見了。
夏皇子等了一會,確定白禮已經走遠,這才收起劍,轉身走到窗前,輕笑道:“當初是哪個沒眼光的丫頭,竟說我這把劍是打扮?”
雪晴然推開窗,露出個歡欣鼓舞的笑顏,口中卻仍不屈不撓地嘴硬道:“我那是同你玩笑的,否則今天怎會放心在此藏着。我若不是信你的劍術,就不會放心在這裡吃點心了。”
夏皇子在她頭頂隨手一揉,笑道:“雪皇叔一時恐怕還不能回來,白禮也不是蠢的,說不定還會回來。快關了窗,好生吃你的點心——”
未及說完,雪晴然已撿了一塊桂花糕塞到他口中,這才關了窗去。
(本章完)